夺人之美——织梦姬
时间:2021-03-27 09:12:14

  是景溯送进来的人。
  柳凝心头蓦地一暖,原来他还是挂念着她,入宫前虽没有与她见面,却还是暗中打点好了一切。
  有了他安插的宫人,就方便了许多,还可以籍此与景溯通信。
  柳凝状若无意,将面熟的几个宫人留下,然后又特地点了素茵,做洄雪阁的大宫女,随侍左右。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发寒凉起来,身上的衣衫也渐渐增厚。
  皇帝涉足后宫的频率不多,即便来了柳凝宫中,也只是坐一坐,极少留宿;就算留下来,也只是同榻共眠,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柳凝不知其中原因,但也乐见其成。
  皇帝不在后宫的时候,她便继续打听宸贵妃的消息,并暗中去摘星楼附近打探了一圈,发现摘星楼附近守卫森严,确实如卫临修所说,只有凭琼玉公主的金令,才进得去。
  看来还是得从琼玉身上下手。
  直接偷取肯定不可取,若想要得到那枚金令,还得另谋他法。
  柳凝又到琼玉宫中拜访了几次,那枚令牌一直都挂在腰间,从不离身,她仔细瞧了几次,便将这令牌的形状、花纹、质地悉数记了下来。
  她回宫后,便将令牌正反两面描摹在纸上,并在一旁标注好细节之处,然后密封在信笺里,托素茵送至东宫。预防起见她用明矾做了墨水,字迹干透后看上去便只是一张白纸,若是不慎被发现,也透不出什么机密来。
  之前在北梁时,她也曾这样与景溯通信,助他脱险……她相信景溯能明白她的用意。
  她拜托景溯找人,替她按照信中图纸仿制一枚金令,然而消息递出去几日,却迟迟没有回音。
  他似乎正忙着什么事,没有回应她的时间。
  柳凝约摸等了半个月,依旧没有回信,也没在宫里偶然碰上他。
  反倒是几日后,从其他宫妃的口中,再度听到他的消息。
  赏梅宴上,众嫔妃言笑晏晏,东一句西一句闲话日常,也不知怎的,突然提起前朝之事,说近日皇帝召见世家贵女,为太子殿下择选正妃。
  他已二十又二,早过了弱冠之龄,却仍是孤家寡人一个,早些年钦天监占卜星轨命数,得出太子克妻、不宜婚配之象,是以一拖再拖,他至今尚未娶妃。
  “听说这回虽是选妃,但太子妃的人选,其实早就内定好了。”宴上,徐才人一边吃着酒,一边神神秘秘地道,“说是王丞相家的小姐,心仪太子殿下多年,非君不嫁,也不怕那些克妻孤寡的传言……待在闺中一拖再拖,年岁渐长,陛下和太子感念其情深不移,便默许了这桩婚事。”
  柳凝端着白玉杯的手顿了顿,慢慢放下。
  真的么?
  她其实不太相信的。
  但她确实许久没得到景溯的回音,若是说他被选妃之事耽搁,也能解释得通。
  再说她现在已经入了宫,身份相隔,两人本就没什么在一起的可能……景溯向皇帝低头,娶了丞相家的小姐为正妃,也算是理智的选择。
  他就算深爱于她,现实如此,也不得不妥协。
  “柳昭仪,可是身子不适?”淑妃坐在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柳凝,“你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啊……臣妾无事。”柳凝怔了一下,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温柔地笑道,“可能是喝了些酒的缘故……等一会儿就好了。”
  为了把适才的失态掩盖过去,她端起酒杯,将里面的玉酿一饮而尽。
  她喝得有些急,放下玉杯时,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却也终于不再显得那么苍白。
  随后柳凝若无其事地加入了宫妃们的谈话,她们一直在聊丞相小姐的事,她少说多听,偶尔微笑着附和两句。
  据说王小姐闺名玉琴,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性子温柔贤淑,琴棋书画精通。
  最难得的是一腔深情,她推却了无数求上门的婚事,只是痴痴等待着,有朝一日能成为景溯的妻子。
  柳凝听得越多,便越觉得那女子爱景溯极深。
  痴心苦等数年……这样不计后果的爱,正是她给不起他的东西。
  宴会散去后,柳凝慢慢往回宫的方向走,夜幕低垂,素茵手里的宫灯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长。
  夜间寒凉,她将身上的狐裘斗篷裹紧了些,想着适才宫宴上的话,微有些出神,直到感觉冰冰凉凉的东西从脸边擦过,才抬起眼。
  是雪。
  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轻盈地落下,落在她发上、衣衫,落在透着昏黄光线的纸灯笼上。
  柳凝无声无息地看了一会儿,随即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的生辰日,总是新雪初降之时,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她自己也懒得想起——印象深刻的唯有去年,是在朝暮居,和景溯一起过的。
  今年与她相伴的,只有寂寥深深的宫廷,和一盏孤灯。
  不过路是她自己选的,没什么好伤感的。
  柳凝定了定神,将飘落的雪花攥在手里,冰凉沿着手心向上蔓延,寒意彻骨,她觉得自己又能重新坚韧起来。
  然而一阵夹雪的风吹过,宫灯里悠黄的光荡了荡,眼前忽然站着个男人,杏衣外披着水貂氅。
  他鬓发被风吹得带起一缕,眉眼却是轻轻弯着,对着她微微一笑。
  柳凝疑心自己眼花,揉了揉眼。
  他却没有消失,反倒更近了一步,之前跟在身边的素茵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宫灯歪在地上,散着暖融融的光。
  “生辰快乐,阿凝。”景溯说。
 
 
第118章 白首之约
  景溯站在宫道边, 除了他们两个,四下无人。
  柳凝怔怔望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晚了, 他就像凭空冒出来一般, 出现在自己眼前,简直就像一场梦。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景溯笑道, “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呢。”
  “为什么要等我?”
  “你说呢?”
  柳凝想起最开始那句“生辰快乐”,瞬间了悟。
  他趁夜入宫, 在必经之处等着她, 只为了祝她生辰。
  他还记着。
  可是这么晚逗留在宫里, 他会不会太危险?
  何必就为了这么一句话, 以身犯险。
  柳凝抿了抿唇,正犹疑着要不要劝他赶紧回去, 可眼前的男人却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唇角轻挑,颇有些强硬地握住她的手腕, 拉着她往一边走去。
  “殿——”
  “嘘。”他朝她比了个手势,“不想被人发现, 就跟我来。”
  他带着她穿过树丛, 避开夜巡的宫人, 七转八转, 来到一座废宫门前, 荒草掩映, 无人看守。
  “吱呀”一声, 腐朽的宫门被推开。
  景溯合上门,簌簌抖落肩头浮雪,也替柳凝拍了拍。
  废旧的宫室里光线极暗, 又几分阴森,只有提进来的宫灯发出悠悠光亮,两人席地而坐,被圈在灯色里。
  “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哪有。”柳凝摇摇头。
  “你总是这样,瞧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事却重得很。”景溯叹了口气,“连我也不能说么?”
  “……”柳凝默默望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我听说,你最近正忙着娶正妃之事,王丞相家的小姐……”
  问这种事总是难免尴尬。
  她说了几句,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闭了嘴。
  景溯看着她,一开始有些愕然,半晌弯唇:“原来如此,你……”
  他低低笑了起来,柳凝心头微恼,伸手去拍他,却被他反握住手。
  “我不会娶妃的。”景溯说,“除了你。”
  “那王小姐……”
  “那是与你我无关的人。”他说,“怎么,你希望我娶她么?”
  王小姐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她本人贤良淑德,又对景溯一往情深……怎么看,都是很合适人选。
  可是,柳凝不希望。
  明明在一起那么难,她却还想霸着眼前这人……私心里希望他不婚不娶,好在这见不得光的黑暗里,陪着她。
  除了复仇,她本该无欲无求,可如今,也有了刻骨铭心的愿望。
  柳凝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自私一点更好。”景溯轻声说,“你多自私一点,我才能感受到,你也是在乎我的。”
  柳凝目光怔忡,看到灯影晃动,他微微侧过身,将边上一个包裹拿过来。
  那物件似乎是他提前就准备在这里的,上面蒙着块黑布,看不见下面藏着什么。
  “今日是你生辰,不提那些煞风景的事情。”景溯微笑道,“猜猜看,我要送你什么?”
  黑乎乎一团,她怎能猜到是什么。
  柳凝猜了几个,但景溯都摇了头,最后她看到他从宫灯里取了蜡烛出来,一边掀开了蒙着的黑布。
  像是一盏奇形怪状的灯。
  柳凝看不出这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却见景溯轻轻将灯罩似的东西揭开,点燃里面的灯芯,随后将手中的蜡烛吹熄。
  光线暗了下来。
  可当他合上灯罩时,星星点点的光,又瞬间洒满了整座宫室。
  这满室光点错落排列着,三三两两交织成行列,竟是模拟天上繁星如斗,三垣四象、七政九曜、以及二十八星宿,皆是历历在目……景溯扭了一处机关,篾纸罩缓缓转动起来,满室星辰也跟着转动起来,光影洒落,悉数映入了他的眼中。
  柳凝怔然看了一会儿,侧过头:“殿下,为什么送我这个?”
  “在春山居的时候,我说过,你喜欢什么,我会帮你记着。”景溯说,“怎么样,喜欢么?”
  柳凝望着眼前缓缓转动的星辰灯,眼前却渐渐浮现过往种种。
  最开始相遇时,他轻佻肆意,总是迫着她做不喜欢的事。
  她厌烦,总想着摆脱他……却不想到了最后,他却成了这世上最珍重她的那个人。
  她从未留恋过什么,唯有这次,舍不得放手。
  “殿下的礼物,我很喜欢。”柳凝抚摸着星辰灯的木质底座,眉眼轻轻弯着,“礼物我收了,殿下可还有什么祝愿之语,一道赠我?”
  景溯想了想,轻巧道:“祝你身体康健。”
  “……就没了?”柳凝一愣,随后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
  “初识之时,殿下可是个八面玲珑的郎君,怎么如今倒反而笨拙起来。”柳凝笑吟吟,“只一句‘身体康健’?怎不多说几句女孩子家爱听的话?”
  “祝愿说多了,就不灵了,我心里盼着的,只有你身体健健康康,平安无恙。”景溯正色道,“只有你平安康健,我们才能白头偕老。”
  白首之约。
  柳凝慢慢低下头:“我们……还有可能么。”
  “只要你还在,我也在,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说,“我还可以等你很久很久,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融融灯色里,他的眼里满含温柔。
  柳凝与他对视,似风过旛动,心旌不止。
  面对这样的他,她还能有什么样的理由逃避呢。
  “子霁。”
  “嗯?”
  景溯有些意外,柳凝总是唤他“殿下”,拉来两人距离,鲜少用字唤他。
  而她也只是唤了一声,更像是毫无意义的呢喃,随后伸出微凉的手,从眉眼处,一寸一寸往下游移,托住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窗棂外雪落无声,废宫内满室清辉,柳凝微仰起脸,唇轻轻点在男人的双唇上。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他的唇微有些凉,像是窗外柔软晶莹的雪,但随后两相摩擦,很快变得炙热起来。
  柳凝本想着点到为止,亲一下就抽身。景溯却在短短的愣怔后,拥住她,不许她离开。
  于是两人慢慢往深了纠缠,浑噩忘我,渐渐失控。
  玉钗坠地,鬓发松松散乱开,肩上披着的白狐裘慢慢滑落下去,景溯拥着她的双手越发用力,吻也深深浅浅地下移,像是羽毛般落在肩颈,拂得她痒痒的。
  他的眸色逐渐幽深起来,染上了一丝欲望,柳凝能感觉他身体微妙的变化。
  她并不抗拒这件事。
  他们之间无名无分,不过柳凝也不是很在乎这些——这世上能被她紧握在手里的东西本就不多,何况前路未卜、风险重重,她不知究竟会遇到什么。
  不如纵情此刻,起码不落遗憾。
  柳凝身体靠在塌边,顺着他的动作。
  可景溯只是与她厮磨了一会儿,便稍稍退开身,平复了一下呼吸,替她理好凌乱的衣衫,并拣起掉在地上的狐裘,将她裹了进去。
  柳凝能感觉他身体的僵硬,迟疑:“你……为什么不……”
  景溯笑着抬起手,顺了顺她的长发。
  “我不是说过,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他将玉簪重新簪回她发间,说,“我们会有一场盛大的成亲礼,我骑着青骢迎你,牵着你的手敬告天地,然后洞房花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不想轻贱于你……阿凝,你值得最好的。”
  柳凝紧紧握着他的手,慢慢靠在他怀里。
  两人沐浴在灯色与星辰里,彼此依偎,窗外的雪依旧下着,飘落时投下的影子从窗纸上划过。
  他们享受着这一刻静好。
  殊不知废宫外的角落里,窗格纸被戳出一个小孔,有人正悄悄地看向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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