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皇帝与景溯不怎么像,这一点让柳凝有些失望。
若是他眉眼像一些,说不定等一下会发生的事,她还更容易接受一点……届时意乱情迷,将他当作她的意中人,也许能少些痛苦。
“朕有些乏了。”皇帝揉了揉眉心,看了她一眼,“不如就此安歇罢。”
柳凝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替他宽衣,然后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衫,只剩下一件寝衣。
灯烛被吹熄,床幔轻轻飘起,又稳稳地垂落到床边,柳凝躺在了皇帝身侧。
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她悄悄地捏紧了拳。
她枕头下有一根银簪,一头磨得尖尖,若是能扎中身边男人的脖颈,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毙命。
但柳凝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她现在拥有的,只是线索,没有任何证据指明皇帝是害了萧家地凶手……她必须先确认宸贵妃的身份后,才能确定下一步的动作。
柳凝安安静静地躺着,听着旁边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预料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皇帝似乎很疲惫,没有碰她,一夜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去。
不知下一次会如何,但起来时柳凝已经心满意足。
她还是有一点点幸运,最讨厌的事没有发生。
皇帝早上离开后,很快就有内监领着她去了宝库,皇帝应了昨晚的许诺,宝库里东西任她随意挑选。
库里有一人多高的珊瑚树,荧荧发亮的夜明珠冠,还有金樽玉马、古珍狐裘……柳凝转了一圈,却也没太大的兴趣,直到走到中间一座架子边,才堪堪顿住了脚步。
正中央的木架上,摆了一只花冠,纯金铸就,两个金圈作底,像是绕成环状的枝条,上面缀满了金箔攒起来的杏花,花瓣薄薄一片,做工精细到纹路也历历可数,中间花蕊处则穿插了珠坠。冠下一串串旈珠垂落,尾部则是一只凤鸟,凤尾处有长长两条丝绦,上头缀着璎珞与琉璃攒成的花。
华美而精致,只是像是放置了多年,上面落了一层灰,反倒不如其他宝物来得亮眼夺目。
柳凝招来内侍,指着这花冠:“帮本宫把这个带回去。”
内侍瞧了这花冠,似是迟疑了一下:“这个……”
“不行么?可有什么来历?”
“这是先皇后昔日旧物,当年皇后娘娘殡天后,她的一部分东西,也就收到了这里。”内侍解释道,“这只凤冠,似乎是皇后娘娘当年成亲时所用之物。”
这是皇后曾用过的东西,若拿回去,倒像是有悖逆的野心,何况还是死人之物,也不吉利……内侍想着这位柳昭仪定会就此搁下,令求它物。
然而却见她点了点头,似是颇为满意:“就这个了,劳烦中贵人送到洄雪阁去。”
这是沈皇后用过的东西。
柳凝知道景溯很是怀念他的母后,如果有机会,她想要将这东西送给他。
内侍无奈地将东西捧起,放到了盒子里,送去了洄雪阁。而柳凝则提着裙角,走出宝库,慢悠悠地沿着宫中小道往下走去。
这些时日里,没打听到与宸贵妃有关的消息,这宫里谁也没见过她。
若是想要再深入些调查,恐怕就只能亲自潜入摘星楼里,当然,这也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情。
但这一步险棋,她迟早要走。
柳凝慢悠悠地踱着步,挑着隐蔽的路线走,很快便来到潋滟生波的春池边,隔着小木桥,能看到对面的小院,还有青墙里那座静静矗立的小楼。
摘星楼。
她一年多前也曾踏足于此。
这里,也是她与景溯第一次碰面的地方。
他们相逢时是春日,如今却是隔了一年的深秋,草木枯黄,树枝光秃秃地伸展着,恍若隔世一般,令柳凝微微恍惚了一下。
当年的情景她依旧印象深刻。
不过现在并不适合回忆,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摘星楼上,抬起脚,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鞋履踩过木桥,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刚过了桥,正想离那小院更近一步,忽然听见身后有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
“不能再往前走了。”
柳凝一顿,这话好生熟悉——当年她第一次踏足此处,景溯也是这样说着,阻止她往下走。
她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
桥对面站着个男人,却不是她脑中浮现的那个人。
他青袍灰冠,一身内侍的打扮,脸却熟悉得很,柳凝曾经在许多个日夜里,对着那张脸。
“柳昭仪。”卫临修隔着木桥,对她施了一礼,“这是禁地,禁止外人踏足……还请昭仪离开此地。”
第115章 多日未见的太子殿下……
柳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卫临修。
但仔细一想, 也不算太意外,当年卫家覆灭后,卫临修被琼玉公主救走, 除了这宫墙里头, 也确实没别的地方可去。
柳凝再次见到卫临修时,心中并没有多少感慨。
她只是望了他一会儿, 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然后转过身, 缓缓走上了木桥。
“别来无恙。”她说。
“一切安好, 多谢娘娘挂念。”卫临修低着头, 嗓音清清淡淡。
他的声音里没有恨意, 脸上也未曾露出半分失态,就好像他们并不是仇人, 仅仅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柳凝淡淡地看着面前之人:“为什么阻拦我?”
“摘星楼是禁地。”卫临修说,“宫中有令,擅闯者, 格杀勿论。”
“我死了不好么?这样你就算报仇了。”柳凝弯了弯唇,“当年我害得卫家满门凋零, 害你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你就一点也不恨我?”
她语气温婉, 却是一语道出当年之事, 半分遮掩也无, 直接将血淋淋的旧事撕开, 似乎也不怎么害怕将眼前之人激怒。
卫临修沉默了。
一阵风过, 再抬起头时, 他却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表情:“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无法改变什么,何况……我对你, 也始终没有办法放下。”
最后一句很轻,几乎飘散在风里。
柳凝注视着他,眉头微抬:“是么。”
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也要心动……然而柳凝却无动于衷,只觉得荒谬而可笑。
爱上灭了自己满门的仇人,他对得起他死去的父兄么?
柳凝再一次确定,就算她与卫临修之间没有仇恨相阻,也无法成为眷侣。
他们本就不是同类,又如何能彼此吸引、心意相通?
叮咚作响几声,是摘星楼檐角悬着的铜铃被风拂动,柳凝又回头瞧了眼那栋小楼,随后过了桥,到了春池对岸。
她自然知道宫里的规矩,来这里只是为了先探查一下摘星楼附近的地形,以及守备情况,又怎会傻到真的闯进去。
然而卫临修的出现打断了她的计划,再耽搁下去,也就没有意义。
柳凝走到卫临修面前,忽然想起一事,问:“既然摘星楼是禁地,你又为什么会到这附近来?”
“是奉了公主殿下之命,到摘星楼送点东西。”卫临修垂目道,“本已经离开,却见娘娘往这边来,便想着跟过来提醒一句。”
“他们让你进去?”柳凝问。
“公主是贵妃娘娘的亲生女儿,自然与旁人不同。”卫临修说,“我替公主办差,将公主的金令奉上,便能进入摘星楼。”
“那你可见过贵妃娘娘?”
“未曾,贵妃娘娘深居简出,诸事均交由身边的掌事姑姑处理。”卫临修顿了顿,看着柳凝,“昭仪娘娘对贵妃感兴趣?”
“宸贵妃宠冠后宫十数年,又从不露面,这宫里头哪个会对她不感兴趣?”柳凝笑盈盈地看了卫临修一眼,又接着道,“你接下来呢,可是要回华珍宫?”
华珍宫距离摘星楼不远,是琼玉所居的宫室。
卫临修点头称是。
柳凝抚了抚腕间玉镯,又道:“说起来入宫后,也未曾去拜访过琼玉公主……公主曾于本宫有恩,理应当面致谢才是,不知你可否替本宫通报一声?”
卫临修似乎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应了柳凝的要求。
他们在小道上分道而行,柳凝则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望着那青袍灰冠消失,若有所思片刻,然后匆匆赶回了洄雪阁。
先皇后的凤冠已经送到,柳凝先命人将珍宝妥善收好,然后又令宫婢备礼,一同带去了华珍宫。
华珍宫正殿里,一身烟纱粉裙的少女正靠在软塌间,指挥着宫人将柳凝赠送来的礼物收起来,然后屏退宫婢,目光落在侧座的女人身上。
她目光似有些复杂,半晌,轻哂一声:“上回见你,你还是太子哥哥的禁脔……如今,倒是成了我们的母妃,我该如何称呼你?”
柳凝微微笑了笑:“公主可随意。”
“你为什么要入宫?”
“陛下看中了我,皇命如天,我又焉能拒绝?”柳凝说。
“不必拿这等理由哄骗我,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你本事大得很。”琼玉冷笑一声,“只可惜了太子兄长的一片真心,竟被你这样的女人,反复践踏,实在是不值。”
她的话锋利如冷刃,柳凝却似乎毫无反应,唇边依旧弯着微笑,一片沉静。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琼玉的眉眼,仔细地瞧着少女五官的轮廓,试图找出一些相似来;然后,目光慢慢下移,又在琼玉腰间悬着的金令上,略微顿住。
琼玉见柳凝不语,面色一派安然,暗中也觉得有些泄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罢了。”她摇摇头,不再提起景溯,转了话题,“你来我宫里,所为何事?”
“卫临修没有告诉公主么?”柳凝挑眉,“只是感怀公主昔日之恩,如今入了宫,备下谢礼来访……虽然不是什么太珍贵的物件,却也算是表达我的一番心意。”
琼玉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不可置否。
“你少来这一套。”她说,“我知道你另有图谋,也不必假惺惺,你真正相求什么,讲出来便是。”
柳凝微微一笑。
一年不见,琼玉长高了些,五官也渐渐长开,容貌似乎与皇帝更像些,唯有双眼隐约带给她熟悉的感觉。
性格倒是没怎么变。
“那我便直说了。”柳凝道,“我想知道宸贵妃的事情。”
琼玉一愣,随后眉头跳了跳:“你想干什么?”
“好奇而已,听说贵妃娘娘深得宠爱。”柳凝笑道,“我如今亦是宫妃,总也该学一学如何讨得陛下欢心,好在这宫里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公主可愿帮我?”
“果然是这样。”琼玉又是一哼,“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就算你与母妃有几分相像,但性格喜好方面却完全不同……我与母妃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顶多初一十五之时托人送些贺礼过去,你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什么。”
柳凝微忖:“我和贵妃娘娘长得很像?”
“也就五官有些相似,父皇看中你,说不定也就是因为这个。”琼玉咬了咬唇,“你很高兴么?要用自己的容貌,去取悦一个足以当你父亲的人,明明——”
琼玉讨厌着面前这个女人,却又总会情不自禁地,为她不值。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柳凝没有说自己高兴,也没有因为琼玉的话黯然伤神,她神情如故,与琼玉又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她来华珍宫,是为了宸贵妃的消息。
琼玉透露的信息虽不多,却也稍稍印证了她的猜想;此外,那枚可自由进出摘星楼的金令,也就悬在那小公主的腰间,贴身携带。
再多的恐怕也探查不出了,她迟早,是要往摘星楼里走一趟的。
无论多冒险都得去,否则她入宫,毫无意义。
柳凝满脑子都是摘星楼的事,出了华珍宫的门,沿着小道往宫苑外走去,然而途经一处秋千,步子却忽然一顿,满脑子的思忖也暂且散去。
这木秋千她曾经坐过。
那时候她还是卫临修的夫人,来宫里教琼玉画画,午间曾坐在这架秋千上,身后是景溯一下一下地推着她。
当时他威胁她,陪他一道去江州公办。
她顺从了,却是万般无可奈何,心里头又抗拒又惶惑。
然而现如今看着这架木秋千,忆起往事来,柳凝却只觉得那时春光极好,正是三四月份的时候,绿草如茵,鲜花满地,就连他的袖袍上,也沾染着温暖和煦的香气。
倒是难得的好时候。
她微微出神。
刚刚琼玉说的话,她虽面上无动于衷,可并不是没有听进去。
琼玉替景溯不值,柳凝觉得这一点她没说错,虽说她入宫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景溯,可终究还是斩断了两人的可能性,辜负了他。
自从她决定入宫后,直到离开,景溯都没有再见过她。
他大概是真的动了气,又或者干脆放弃了她——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取舍之理,不会在她这棵毫无希望的树上吊死。
这是对的。
他那样好,值得与更好的女人相配,她既然做不到放弃一切去爱他,放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柳凝这样想着,思维上是绝对的清晰与冷静,可是心尖某处,却还是悄悄地酸涩了一下。
“娘娘……”身旁的宫婢出声提醒,“要不要回宫?”
她在这边站着出神,宫婢们不解何意,都面面相觑。
柳凝回过神来,笑了笑:“你们先回去吧,本宫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等一下就会回去的。”
理该回宫安分待着,但她心绪纷繁,还是想一个人散散心……与景溯纠缠深了,她好像也比从前任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