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平山客
时间:2021-03-27 09:13:11

  那婆子便跪下:“姑娘,不是我胡乱引荐人,实在是看那姑娘可怜,这才替她递话儿到姑娘面前。”
  秦舒往屋子走,笑笑:“既然是位姑娘,请进来见面吧。”
  小茴香端了水来,替秦舒梳洗,一边好奇地问:“姑娘,那番椒是什么东西,红艳艳的,是花儿一样养着的吧?看姑娘的样子,仿佛很难得一样。”
  秦舒拿了膏子洗手,道:“难得是难得,但是这份儿心是最难得的,也不知哪里打听到的,又花心思寻来。”
  秦舒叫她换上家常的衣裳,才坐着喝了一口茶,便见外头有人在台阶上磕头行礼,是个清清脆脆的女声:“卢家三娘给夫人请安。”
 
 
第63章 你还是恨我
  秦舒点点头, 示意小茴香请她进来。小茴香撩开帘子,过得一会儿便请进来一个十五、六岁,一声水红衫的姑娘, 她身量不足, 看起来不过一米五的样子,一进来又是磕头:“卢三娘给夫人请安, 恭祝夫人万福金安。”
  秦舒挥挥手,示意她起来:“凳子上坐着说话吧, 不年不节, 磕这么多头干什么?天地君亲师, 我可是哪一个都不占。”
  卢三娘却不坐着, 只不过站在原处:“本就是求人,更何况是在夫人面前, 更加不敢放肆。”
  说着便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来,缓缓放在桌子上:“夫人,卢家做错了事, 本是我们该死。只求念在父兄已经伏法,家祖母年迈的份儿上, 宽恕一二。”
  秦舒叫她这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你既然寻到这里, 又拿我喜欢的番椒来做敲门砖, 怎的却不知我的身份?你说这些事情, 我哪里知道原委呢?”
  那姑娘跟个小兔子似的, 当下又跪下了, 口齿倒是清晰:“前些日子官府抓住了一些倭寇, 我父亲本也不知他们的身份,此前买了一些生丝和绸缎给他们,此番被抓, 攀扯到我家里来,抓了我父亲哥哥,他们也已经自尽了。”
  秦舒听了,默默道,只怕不知道身份是假的,这十年间倭寇势大,那些商户也不管什么身份,只要做得生意便好,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是妇道人家,外面的事情是做不了主的。看在你这样年幼便为家事奔波的份儿上,我便替你传一传话,只是却不敢保证什么。”
  卢三娘喜得连连磕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秦舒见了便心里感叹,年纪这样小的姑娘,便为家累奔波,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叠银票:“拿回去吧。”
  那姑娘却摇摇头:“夫人不肯收,我于心不安。一点点心意,并不成敬意。夫人肯见我,肯帮我传话,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罢,便又是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小茴香等人走了,把那叠银票拿起来,数了数,望着秦舒道:“姑娘,是大通票号的银票,五千两一张,足足五万两呢?那卢姑娘家里犯了什么事,出手打点要这么多银子?”
  秦舒道:“通倭还算是小事吗?银票你放着吧,等你们家大人来了,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我饿了,摆饭吧。”
  才吃过了晚饭,小茴香便端了药来,黑糊糊一大碗,比之前也浓稠了许多,直叫秦舒皱眉。
  小茴香笑眯眯劝道:“姑娘,您别说我多嘴。这是您的头等大事,即便现在不生,将来也不生吗?现在不调养好,不说您自己,只怕大人那关您就过不去。”
  秦舒没好气地接过来,一口闷了,道:“小茴香,你可真是你家大人的狗腿子,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小茴香讪讪笑笑,又把另外一碗冰糖燕窝塞到秦舒手里:“姑娘,吃一口甜的,冲冲药味儿。”
  到了晚上,略微消了一会儿食,便拿了笔墨出来练字,照着帖子临摹下来,也能笔顺了。
  刚写完一张,揭开晾在书案另外一边,就见陆赜掀开帘子进来,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呷了一口茶,见秦舒练字练得正高兴,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开口问:“听小茴香说,今儿下午你见了外头人了,还收了人家东西?”
  秦舒专心致志,不过略微回答一句:“晚膳前来的,说是卢家的女儿,我也不认识。”
  陆赜这个人,上午才发了脾气,拂袖而去,晚上依旧能当没这回事一样跟秦舒说话,他走过去,见秦舒写的一张大字,点评:“似模似样了。”
  又弯腰握住秦舒的手,带着笔写了几个字:“笔势还是有些凝重干涩,字就是要多练,多下功夫。”
  秦舒看着他写的那几个字,这才反应过来:“我练字这字帖,是你自己写的吧?”
  陆赜哪里会承认:“我哪里有空给你写字帖?”
  秦舒看着字迹简直一模一样,也不拆穿他,放下笔,从匣子里拿出来一叠银票:“这是今儿那卢家的姑娘送来的大通票号的五万两银票,她们家具体犯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只看她一个小姑娘,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求到我这里来,便替她传句话儿。”
  陆赜并不接过那银票,反而一直手掌摩挲着秦舒的耳垂,笑笑:“能寻到你这里的门路,又求动你提她传话,也算机敏。也罢,一门老弱妇孺,小惩大诫便罢了。”
  秦舒倒是没什么开心的:“她们家可是通倭?”
  陆赜点点头:“去倭寇容易,去衣冠之盗却难,朝廷禁海,海上贸易凋零,江南的大商户大豪族,只管做得成生意,还哪儿管是不是倭寇呢?”
  秦舒听出来了,忧心忡忡:“那岂不是腹背受敌?”
  陆赜听了,心里微微一动,轻轻抬起秦舒的下巴,问:“担心我?”
  秦舒默默看了他一眼,有心想说他一句自作多情,又怕今日已经刺激到他了,只怕多说了,真要发脾气了,只笑笑,并不回答,转头问:“爷说的,那个古董铺子的干股,不知道可不可以立时兑了银子出来?”
  陆赜问:“那是你的干股,写的你的名字,要去兑银子,自然能兑出来。怎么,要买什么东西,缺银子使了?”
  秦舒便道:“今儿见的那些灾民,我想兑了银子买些粮食给他们送过去,我知道这是杯水车薪,但是起码少饿死一些老人小孩儿。我拿着这些银子,反正也没什么用,我又不缺吃不缺穿。”
  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青年,没有亲眼看见也就罢了,亲眼看见那样的惨烈现状,实在没办法对这样的事情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陆赜听了这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默默瞧了秦舒半晌,末了伸手去抚她垂下的一缕青丝:“他们都说你心软,可见不假。”
  秦舒不知他又想到什么:“不是我心软,是世人心肠太硬。”
  字面意思说的是世人,但意思指的却是陆赜,他皱皱眉,颇有些无奈:“我对你又何尝真的心硬过?”但凡她肯说些软话,即便是敷衍,他哪一回没有依她呢?他活了快三十年了,自问没有对哪个女子,像对她一样上心的。
  秦舒弯弯嘴角,并不想回答,又听他道:“你那点干股的银子也不过一万多两,远远不够,卢家送来的五万两你也拿着,这些钱也能买一点粮食了。我回头叫日昌隆的大掌柜来你这里回话,他素来办事老道,买粮食的事情交给他去办。”
  见他安排得头头是道,秦舒也没什么好说的,又听他说饿了,叫了小茴香端了饭菜上来。
  一桌子的荤腥,秦舒心里吐槽,哪有晚上快要睡了,吃得这样油腻的,她不过陪着坐在一边,却叫陆赜夹了好几块儿鱼肉在碗里:“你要多吃肉,大夫说了,你太瘦了。”
  老实说,秦舒吃的也不算少,也白白嫩嫩的,只是算不上胖罢了。她这具身体才十八岁,等年纪上来了,新陈代谢慢了,自然会胖的。
  勉强叫陆赜劝着吃了两口,便撑着手在一边看他用饭,他是世家子弟,仪态是无可挑剔的,见他吃了两大碗饭,又喝了一大碗鱼汤,菜也吃了大半,疑惑:“你都三十了,这么吃,怎么不胖啊?”
  陆赜闻言手上的筷子一顿,他从前最恨人家说他年轻,因为他年纪的缘故,许多本他该办的差事,该他升任的位置,总有那么些人以他太过年轻,不宜太过擢升来置喙。
  便是他三十岁升任总督,也有那起子清流议论,说什么历任总督皆是老成持重之人,东南情形复杂,恐非陆大人这样的年轻人能应付得来的。
  他此刻听秦舒这样说,虽没有明着说,但是话里话外却是嫌弃自己老的意思。偏偏这小妮子连十八岁都还差两三个月,嫌弃自己老,那可不是当然的吗?
  陆赜顿时食欲全无,什么都吃不下,放下筷子,往内间去了。
  以前他生气,秦舒隐隐约约都能猜出个大概来,这回自己不过有感而发的问了一句,便见他摔了筷子,摸了摸鼻子,实在莫名其妙。
  便是小茴香也弄不懂:“姑娘,才刚好模好样的说话,怎么大人一转眼就发起脾气来?”
  秦舒无辜地摊摊手:“跟我没关系啊,你也听见了,我不过问问他怎么不长胖。”
  吩咐了丫头把晚膳撤了下去,又在外头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洗漱了往内间去,见陆赜已经躺在床上了,手上拿着本书在看。
  秦舒走近些,见他手上拿着的,竟然是秦舒常看的那本温陵先生的文集。
  陆赜撇了一眼,翻了一页书,冷哼道:“舍得进来了?怎么不在外面坐到天亮算了?”
  秦舒坐到床边,笑笑:“爷怎么看起温陵先生的书来了,您不是一向最瞧不起他吗?还一口一个老匹夫的?”
  陆赜见她一口一个温陵先生,心里酸溜溜的,瞧这本书也是要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叫秦舒整日捧着这本书不离手,只是这是万万不能说的,只道:“自然是看看这老匹夫又在书里写了什么狂悖犯上之言,我好写了折子参奏他。”
  秦舒心道,说话这么冲,可见是真生气了,今夜不宜说话了。便脱了外衫,从床尾爬到里面去,裹住被子:“我累了,先睡了。”
  不过实在是吃得太饱,闭着眼睛许久,怎么都睡不着。
  听得身边陆赜掀开被子下床吹灯,上了床便掀开秦舒的被子,环着她的腰挤了进来。
  秦舒本以为他是起了兴致,又要要一回,不料却只抱着,过得一会儿,在她耳边道:“从前种种都只算我对不住你,此后,我陆赜绝不负你。”
  陆赜知道秦舒并没有睡着,等了良久,不见她回复只言片语,顿住:“你还是恨我?”
  秦舒微微叹息:“从前有一个人说,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实在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我也从来不打算把自己托付给什么良人。大爷你也会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托付给旁人吗?”
  陆赜只当她恨自己,在抬扛罢了:“我是男子,你是女子,男女有别,女子长大嫁人托付良人才是正途。”
  秦舒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闭上眼睛:“睡吧,我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听得陆赜一声长叹,松开手来。
 
 
第64章 票号金融制度简述
  第二日, 秦舒醒来的时候,陆赜照旧不见人了。
  小茴香端着热水进来:“姑娘,日昌隆的掌柜来了, 在外头等着回话呢。”
  秦舒连忙起来穿戴洗漱了:“快请进来。”
  这位掌柜的和腊八那日来回话的不是一个人, 只是穿戴却差不多,戴着四方帽, 穿着灰的夹袄,一进来就跪在屏风前请安:“小人徐安, 给姑娘请安。今儿早上世子吩咐, 说姑娘想买一批粮食, 叫我来请姑娘示下。”
  秦舒坐在屏风里面, 把那叠银票和干股放在托盘上,示意小茴香拿出去:“也没什么示下, 只是想买一批粮食赈灾,粮食也不要太好的,粳米就行, 只要是能填饱肚子。不知道这笔钱,能买多少?”
  徐掌柜的点了点银票:“回姑娘的话, 这里有大通票号的银票五千两一张的十张, 一共是五万两银子。加上姑娘这份儿干股, 可以立刻兑出一万多两银子。这样的话一共是六万两银子。松潘叠溪, 一石米值二两银子;茂州小河, 又要便宜一些, 一石米一辆银子。只是这是秋粮刚下来的价格, 这个时节只有高的,没有低的。更何况,如今在打仗, 粮食大多都收作军粮了。”
  秦舒哪里知道他说的叠溪、小河是什么地方,她在扬州的时候买大米,不过粮店挂出牌子多少钱而已。
  秦舒道:“我也不知道有这样的讲究,只怕要是买的地方太远,运回来时间太久。这样吧,先拿一万两出来在杭州周围买,其余的便往粮价低的地方去买?”
  徐掌柜称是:“小人立刻去办。”
  过得三五日,这徐掌柜便又来回话,言道均已经办妥,哪里去买的粮食,买了多少,花了多少钱,已经运到哪里,都一一制了账册呈给秦舒。
  秦舒见他这样妥当,连发粮食的事情都委派给他,只怕街面上那些无赖也来领,特地吩咐了,只能叫穷苦的老人小孩儿每人半升米。
  …………
  这日,天气好,秦舒正在暖棚里侍弄她那几盆珍贵的辣椒,就见小茴香又端了药来:“姑娘该喝药了。”
  秦舒放下小铁锹,见大夫又改了一个方子,不像原来那么难闻了,端过来喝了一口,问:“说到这儿,我倒是忘了,待会儿你去外面重新请一个大夫过来。”
  小茴香另外端了热茶给她漱口,啊一声:“姑娘,给你瞧病的可是杭州城有名的妇科圣手,您还嫌弃人家医术不好啊?”
  秦舒敲了敲她脑袋:“我不是嫌弃他医术不好,不过咱们也得尊重一下客观事实吧。我原来来月事,虽然疼痛难忍,好歹每个月都来。现在喝了他的药,这都三月中旬了,再过几天就快三个月了没来了。”
  小茴香想了想道:“大夫不是说了吗?这是正常的,吃这个调理的药,小日子就是与平时不同的。人家可是名医,你要换掉人家,我怎么说呀?”
  秦舒白了她一眼,把摘下的辣椒交给一旁厨房的婆子:“把这些番椒照我说的法子烘干了,用铁锅炒香。像上回那样,用牛油熬制,加八角、香叶……”
  那婆子双手捧着一小堆辣椒,笑嘻嘻点头:“姑娘放心,一定照姑娘说的法子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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