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平山客
时间:2021-03-27 09:13:11

  小茴香摇摇头:“大人传了信儿来,台州有战事,归期未定。”
  秦舒挥手,叫小茴香下去。这时候已经三月份了,池塘边长了些嫩草,几只野鸭子在湖水里扑腾着翅膀。
  秦舒默默地瞧了一会儿,望着远处幽幽叹:“太难了,太难了。”她有气无力地坐了一会儿,便被小茴香劝着回了内室。
  如此过了四五日,小茴香每日如临大敌一般,绝不放秦舒一个人在屋子里,吃用进口之物全都详细经管起来。澄娘子倒是送过几次东西来,只是小茴香每日盯着,总也见不到人。
  又过了三、四日,秦舒颇有一点自暴自弃,心道:算了,到古代来本来就是捡了一条命,古代平均寿命又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因为什么病嗝屁了,现在每天也好吃好喝,每天四肢不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消费娱乐的方式少一点、不能随便出门,好像也不是太糟糕。要是陆赜永远都不回来了,自己一个人生个孩子也是不错的。
  小茴香从外头来,手里端着一盅补品,见秦舒精神越来越不振,劝:“姑娘就这么干坐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拿本书来瞧,又或者选了针线来绣几个帕子,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秦舒这才回过神儿来,问了一句:“我坐了多久了?”
  小茴香把补品送到秦舒手上:“姑娘,您下午吃了两口八宝粥,就一直坐在这儿,少说也两个时辰了。您不说保重自己,多少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秦舒喝了一口汤,刚想夸她今天的汤不错,叫她一句话噎住,一盅汤也洒了大半:“你气死我得了,小茴香。”
  小茴香叹气,取了衣襟上的手帕去擦:“姑娘,我一直不懂,您为什么就这么不愿意跟着大人呢?”
  她一边去擦桌案上洒的汤水,一边细数着陆赜的好处:“大人是状元郎,又是国公府的世子,人又相貌堂堂,又肯对姑娘好,等闲不对姑娘发脾气,又迁就您。现如今有了孩子,不拘男女,也算有了依靠了……姑娘,您还是定一定您的心才是。女人的一辈子不就是这样么,嫁人生子,相夫教子。”
  秦舒叫她越说越是心里堵得慌,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外头丫头的声音:“大人。”
  秦舒回头望过去,就见陆赜撩开门帘进来,不知是不是外头下了小雨,身上的玄色衣裳颜色便更深了一些。
  陆赜站在三步远,见秦舒微微转头,神色怏怏,眸色发冷,没有一丝一毫欣喜之情,他张了张口,喉咙发涩:“身子如何了,可叫大夫来瞧过?”
  这话问的是秦舒,只她当没听见一般,不见半句回答。小茴香只得打圆场:“回大人,还跟以前一样,每十日就请了大夫来请平安脉。昨儿才新换了方子,大夫说脉象甚好。”说罢,便觑了觑两人的眼色,退了下去。
  陆赜走过去,坐在秦舒身边,轻轻地抚她的头发,过得一会儿笑:“这孩子来得真好,我接到你有孕的消息的时候,正要带兵去垂云岛,那天起了大风,海船不能航行。谁知道送信的人走了不过两个时辰,大风便停了。”
  他抓过秦舒的手,在她的手心写字,一笔一划仿佛羽毛一般轻轻划过:“蓁,草木繁盛的意思。倘若生了个女儿,就叫这个名字,陆蓁,像你一样貌美可人。”
  秦舒不置可否,收回手,淡淡嗤笑:“我倒觉得,可能是个儿子。”
  陆赜脸色僵了僵,却又升起些期盼来:“怎么说?”
  秦舒望着他,一字一句:“因为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大夫说我宫寒,极难有孕,偏偏不过两三个月便有了。你想要一个庶出的女儿,只怕也不能如愿。”
  陆赜道:“儿子也好,倘若是儿子,我便亲自教他开蒙读书。”
  秦舒沉默,良久问:“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会给你未来的夫人抚养,是吗?”
  陆赜并不否认:“记在嫡母名下,将来对孩子也好。等王家小姐过了门,你自然进府去全了礼数。至于孩子,也自然日日能见面的。”他心里以为,这的确是为了这丫头着想,为了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倘若生的是男孩儿,又肯读书,自己挣出一份儿前程,自然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倘若生的是女儿,那自然还是叫正妻教导,学得一些名门闺秀的大家做派。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层意思,只觉得这丫头颇有一些孤寒偏激的性子,孩子养在她身边,叫学了去,那就万万不好了。
  秦舒撑着手,静静地瞧着陆赜,见他神色坦然,仿佛真的是为了秦舒好一样,她蓦地笑出声:“你以为叫我生了孩子,我便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把孩子抱走给正室夫人抚养,倘若我想见孩子,自然得讨好你、依靠你,是不是?”
  这样的诛心之言,叫陆赜勃然大怒:“董凭儿,你放肆。”
  秦舒弯着嘴唇笑笑:“怎么,叫我说中了?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用为你好的借口来欺辱一个弱女子,既无耻又虚伪。”
  陆赜指着秦舒道:“嚣张乖戾、孤寒偏激,你这样的性子,如何能抚养子嗣?论出身见识,不过蓄婢世仆,会的不过一些针凿女工,半点文墨不通,句读不识。倘若将来教养出的儿女跟你一个性子,哪有半点儿名门之后、诗书之家的风范?”
  秦舒叫他哽得喉咙发痛,良久才勉强说得出一两句话:“你既然这样嫌弃我,瞧不起我,又何必叫我生下这个孩子?以后自然有高门贵女,替你生儿育女?”
  陆赜从前见她哭,只觉得楚楚可怜,可这次却觉得微微烦躁,他伸出手去抚秦舒脸上的清泪,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阴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特别是对女人的耐心,见色起意的盈盈之心,总有消退的时候。
 
 
第66章 出身寒微,性子偏激
  当日陆赜拂袖而去, 两人越加生分疏离起来,十余日不见陆赜的身影。
  秦舒已经叫完全的看管起来,不允许出府门一步, 每日里用饭用药皆有定例。
  秦舒每日吃了睡, 睡了吃,颇有一些浑浑噩噩, 不知时日。
  这日,她歪在春榻上小憩, 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
  外头小茴香端了一碟子春杏进来, 又顺了件薄衫盖到秦舒身上:“姑娘, 虽说是四月了, 可风还是凉的,您坐一会儿便往里间去?”
  一面用手绢拿了个春杏:“姑娘, 这是外头人送来的。您前几日吃了那腌杏,不是说爱吃吗?”
  秦舒接过来咬了一口:“这时节杏子只怕还在开花,这是怎么种出来的?”
  小茴香有心替陆赜说好话:“姑娘不知道, 这是大人从两广那边运回来的。两广那边与咱们这边的节气不同,这时节那边已经很热了, 那些大户人家专吃这样提前上市的稀罕物件。前日大人问我姑娘饮食如何, 我说其他的还好, 就是喜欢吃杏子, 谁知道今日便送到了。”
  秦舒并不答话, 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小茴香转到另外一边, 接着道:“姑娘,您同大人都赌气堵了半个月了,何苦这样, 时间长了,好好的情分都磨没了?”
  秦舒笑笑,又咬了一大口春杏,心里惊奇,以前怎么没觉得这杏子这么好吃呢?
  她吃完了一个,把那核儿远远地丢在湖水里,荡起一阵阵涟漪,自嘲道:“小茴香,这你可就错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家大人又是什么身份,我哪里配跟他赌气呢?”
  小茴香哼一声,递了湿帕子过去给秦舒擦手,小声道:“姑娘也别这么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听说当今陛下的生母西宫太后,不也是掖庭的婢女出身,入宫前还是下九流的脚夫人家的女儿。要这样论身份,西宫太后如今比不上那些高门贵女吗?我看也未必。”
  秦舒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小茴香,你倒是英雄不问出身了?那日你家大人是如何骂我的,你又不是没听见,他可不是你。”
  小茴香摇摇头,接着道:“姑娘难道不知道大人那日说的是气话,你从来是不肯服软的性子,又那样说大人,什么无耻、虚伪、欺辱,两个人话赶话,都在气头上。人说的气话,怎么能当真?”
  秦舒瞧着小茴香诚恳的面容,叹气,是心里话还是气话,我自然是能分辨出来的,她摸摸小茴香的发辫:“我如今见弃于陆赜,将来即便是生下这个孩子,也是要被抱走给别人抚养的。你是个机灵、聪明的姑娘,有机会就回总督府去吧,我这里是没什么好前程的。”
  小茴香扯扯嘴角:“我知道,姑娘就想着我走了,就没人唠叨你了。”
  秦舒翻了翻身子,挥了挥团扇:“我再躺一会儿,你忙去吧。”
  小茴香见着秦舒一副慵懒闲适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轻轻跺脚:“姑娘,听丁护卫说,大人这几个月都忙着倭寇的战事,有时候几天几夜都睡不了觉。可便是这样忙,也时常叫我过去问话。大人心里明明是有姑娘的,您服个软,认个错,又有什么不好?”
  说了一通,也没有丝毫回应,小茴香泄气得甩甩手,丢下一句:“您就犟吧。”便往后头去了。
  秦舒不理她,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吹着风躺了一会儿,浑身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坐起来抓了了两个杏子吃,越吃越饿。
  正想唤丫头端了点心来,就见一个穿着水红色衫子的小丫头上前来,倒了茶递给秦舒:“姑娘,您喝热茶。”
  秦舒见她面生得厉害,问:“你是新来的吗,怎么不曾见过你?”
  那小丫头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没长开,瞧着也钝钝的,不甚机灵,只说话十分清楚明白:“回姑娘的话,我是新买来的,才来了十几天,在外头院子里扫地,等闲不进内院来,所以姑娘才不认得我。”
  秦舒见她瘦弱得厉害,头发也枯黄得不成样子,拿了点心给她吃:“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家里还有别人吗?”
  那小丫头拿了点心却捏在手里,并不吃瞧了瞧秦舒:“姑娘,我就是通州人,叫玲珑,是原先的主家取的名字。”
  这么一句话没头没脑的,秦舒又听她说:“姑娘,是大通票号的万掌柜叫我来的。他叫我告诉姑娘,京城的贵人已经见过了姑娘的条陈,请姑娘往京城去见面。”
  秦舒的心怦怦直跳,镇定问道:“你这样说,可不能叫人相信。”
  那小丫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信纸张:“京城的贵人说了,只要给姑娘看了,姑娘一定会去京城的。”
  秦舒把那张纸接过来,手腕有些微微发抖,展开来见上面的字迹是方正圆润的馆阁体,写着的一句鲁迅的诗词——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最下面写——同是异乡烂柯人,请京城一晤。
  秦舒见了,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苦心写的那份票号的条陈打动了这位贺大人,她把那张信签纸撕得粉碎,洒在湖水里,不一会儿就完全打湿了,看不出原来的字迹来。
  她静静地瞧了一会儿,转过头问:“你们要怎么接我去?这个小宅子里,不说丫头下人,还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暗卫。走自然是可以走,但是漏了踪迹,只怕会牵累旁人。”
  玲珑果然名如其人,虽然看着木讷、笨拙,却是玲珑心肠:“姑娘舍得总督府的荣华富贵吗?”
  秦舒反问:“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又何来舍得不舍得?”
  玲珑点点头:“姑娘如今的处境,贵人已经知悉,传了信来,只要姑娘自己拿定主意,那么其他的事情不必姑娘担心,自有人来办。”
  秦舒并不放心:“你们预备怎么办?”
  玲珑瞧了瞧秦舒,道:“姑娘放心,陆总督虽然权势正盛,一时风头无两,但是我家大人也在此地做过四年的两江总督,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个人去京城,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秦舒直言:“董凭儿这个身份,我不想要了,从前种种干系,都要一并抹去,再无任何瓜葛,你们可做得到?”
  玲珑有些惊讶,未料定这位姑娘如此决心,略微迟疑:“这样的话,只怕要迟些日子。”
  秦舒笑:“无妨,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等几日。”
  玲珑自幼习武,听得外面轻轻的脚步声:“姑娘,外头有人来了,您安心等着,这些日子尽量敷衍一下,等外边准备好了我便立刻禀告你。”
  小茴香远远地便在水廊上看见个小丫头蹲在姑娘面前凑趣,见她匆忙出来,忙揪住她的耳朵:“你倒会钻营,一个不留神儿,就到主子跟前献殷勤去了。你也不瞧瞧你自己,面黄肌瘦,一手的老茧,也不知身上有没有跳蚤,要是过给了姑娘,有你好瞧的。”
  玲珑缩着身子求饶:“刚才姑娘醒了,喊饿,我便端了一碟子点心进去,以后一定不敢了。”
  小茴香听了大惊,也顾不得这小丫头了,往亭子里走去,见秦舒正端着一碟子点心,已经吃了好几块儿了。
  小茴香忙抢过来,数落道:“姑娘,也不知道谁拿过来的东西,您也敢入口?”又拿了手绢过去:“快,您快吐出来。”
  秦舒推开,没好气道:“这是府里的丫头送来的,难道还吃不得?”
  小茴香道:“她是新进来的丫头,是澄娘子买的下人,谁知道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秦舒并不觉得有什么,把身上盖的薄衫拿开:“这有什么,便是真的存了什么心思,那也是如我愿的好心思。”
  小茴香皱眉:“姑娘,您别说气话。”
  秦舒不理她,扬扬手:“把东西放下吧,我才吃了一碟子点心,现在可吃不下了。”
  小茴香见她这一个月来,总是饿得快,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嚷着要吃饭,她撇了撇秦舒的小腹,只有在躺下的时候,才能看见不过稍微的隆起一点点。倘若正常站着,那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她凑过去,小心的劝:“姑娘,总督府那边传了话儿来,说大人今儿晚上要过来用饭。您好歹收拾收拾,换身衣裳?大人肯给您台阶,您就别犟了。便是生下这孩子叫抱走,那也是姑娘您生的。您求求大人,也未必没有转圜的地方。”
  秦舒笑笑,用扇子拍拍她的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今儿累了,不想奉承侍候别人。那日你也听见了,你家大人说了,我这样的性子出身,不配教养孩子,说什么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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