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见枪口又端了起来,赶紧挥挥笨重的手臂,放慢速度,一口古怪的俄语隔着暴雪飚出来:“大兄弟!手下留情!”
“俺们是南边的同志!提前和你们政委打过招呼!是来传信儿的!”
陈以南:“……”
她从枪后抬起头,神色微妙。
夭寿了,这抹不掉的口音。
——东北大碴子味。
第171章 天下谁人不通共?【捉虫】
暴雪铺天盖地,飓风席卷满地雪白。
墨菲扶着枪没站稳,差点被风吹了个跟头。
贝浩赶紧扶住他,陈以南余光瞥他俩一眼,站在前面为他们挡住雪潮。
她没带护目镜,寒冷刺激得面目双眼通红一片,只得用围巾暂时遮挡,紧紧盯着雪中人影。
“小心,不要轻视冬天。”
“眼下是1941年,往上数四十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后世都称今年苏维埃的严冬叫——”
两个人影越来越近了,他们身形笨拙,穿的很厚实,眼熟的狗皮帽子隐约显出了轮廓,陈以南盯着,略微走神,嘴里话就停住了。
“叫什么?”贝浩追问。
陈以南:“……”
她回过神来,“叫冬将军。”
“苏联人民的主场抗寒优势因此获得了极大的释放。”
“当然,他们也冻死了许多人,但德军付出的代价更大。”
陈上校表达的很克制。
事实远比她描述的残酷,也更传奇。
要没有这场数十年难遇的严寒,历史上苏联明年的反推战线,能否成功都很难说。
寒冷带来的损耗,不仅仅是冻伤冻死,更麻烦的是机械的损耗。
气温每下降一度,烧热发动坦克的机油便要多燃烧几百升,一个满的油箱能走的路程就变得更短
前锋重甲部队只能走走停停,等着后面追上来的燃料补给队,战线推进速度大幅下降,给苏联留出了喘息的时间。
更别提,还有因为寒冷而暴涨的武装报废率。
大自然在关键时刻给原住民加了重buff,苏联抗住了,并利用它完成了绝地反杀。
两个人影停在了陈以南面前。
她双眼通红地看着,其中高个子这人先摘下了狗皮帽子,掏出一本冒着热气的小本本,冲她敬礼:“华夏共产党哈尔滨站林亮,向您问好。”
陈以南鬼使神差接过本子,翻开一看,是党员证,字迹干净漂亮。
再抬头看林亮,陈以南一阵恍然。
这人面目毫不起眼,笑起来时亲切动人,唯有一双眼睛,开合间偶见精光,十分符合做地下情报工作的外貌需要。
陈以南盯着他,发觉他很像前世认识的一位故人,但长相又不完全一样。
见陈以南不说话,林亮露出个浅笑,顿时,更像了。
个子矮点的也摘下帽子,看脸还是个半大孩子,帽檐上有个枪洞,正是陈以南刚才的杰作,他搓搓红鼻子,眨巴眼睛冲墨菲贝浩说,还是那口碴子味俄语:“同志你好!俺叫陆小茂,叫小毛就行。”
墨菲、贝浩:“……”
不知所措,有点慌张。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祈祷政委达瓦里氏快点来救场。
“军统林秦是你什么人?”陈以南见队友走神,没留神这边,立刻出声问道。
林亮:“……”
风雪刮过,盖住了他面目微妙地一变,再看时,他还是笑容满面。
“同志您说笑了,我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陈以南:“……”
呵,当老娘看人脸色二十年白练的呢。
或许林亮实战侦查很强,但审讯方面他绝对比不过陈上校,只一眼,陈以南就知道他在撒谎。
“达瓦里氏——!哦你们终于来了!”
背后,政委领着同志急急跑来,陈以南适时地将党员证还给林亮,“冒犯了,我并不是苏联方面的接头人员。”
林亮失笑,“我看出来了,您是外宇宙人。”
“但是——”
“没有但是。”陈以南硬邦邦道,看着政委和林良亲切握手,心中说不出滋味。
林秦是她曾经的同事,也是那天在她转身后,捅死她的人。
两人算是关系好,至少陈以南以为不错——不然,情报系统里人人长了七巧玲珑心,守口如瓶的林秦也不会告诉她,自己曾有个弟弟叫林亮,十几岁便去世了
这是个不同维度的宇宙,陈以南一遍遍心中告诫自己,林亮这脸怎么看也不像未成年人。
但他提到林秦的神情,分明是在变相默认两者的关系。
男人胸前那枚落雪的党徽,星星一样吸引着陈以南的目光。
她缓缓深呼吸两下。
前世,死前的最后一秒,陈以南还在猜测,是不是自己的身份不小心暴露了,被心思缜密的林秦科长捕捉到了痕迹,于是铤而走险,决定为了党国干掉她这个叛徒?
然而现在,看着眼前的共党中坚力量林亮,陈以南活活咬死林秦的心都有了。
搞串串,能来送苏联关键情报的同志肯定是可靠的,所以,林亮是个铁血赤党,这事儿没跑了。
那他哥林秦是什么身份?
林科长可是口口声声说过,自己和弟弟性格相似爱好从小一样的!
……
日狗了!
什么狗屁‘我被发现了他决定捅死我’,根本是林秦自己被策反了,以为我是个果党死忠,才决定铤而走险出手的吧!
陈上校:啊哈,我前世是被友军捅死了,对吗?
那林科长的死忠赵副科长、他的女朋友刘秘书、通讯科的干将一二三……这些和林秦关系很近的人,他们的底色就很难说是蓝是红了。
……
真·天下谁人不通共,不是吗?
陈以南虎着脸,凶巴巴的:“……”
她真是要被气死了。
啥啥同志相见的喜悦,通通滚蛋!
政委领着大家伙走进木屋,炭火快灭了,屋内有层稀薄的暖空气,考生三人组站边边,看着林亮两人和苏联方面对完了暗号,热烈握手一波;紧接着谈了谈两国艰难的斗争形势,说得动情,又热烈握手一波;林亮提出和苏联同志一起往西走,亲自护送情报去莫斯科,感动得政委热泪盈眶,俩人再次热烈握手一波。
陈以南:“……”_(:з”∠)_
小毛激动地飚鼻涕,冲政委说:
“大哥!老感动了!俺刚才差点被一枪毙了,就见不着恁了!”
陈以南:“……”
快来个人,把传情报这种事从憨憨气氛里捞出来好吗?!
去往莫斯科的火车很多,但直通莫斯科红场的可没几趟,林亮心知情报机密性极高,明确要求将情报尽快送到领袖斯大林手中。
政委没有权限查看情报,他脸色有些为难:“达瓦里氏,必须去——”
“必须。”林亮说,他的俄语没什么口音。
“相信我,同志,这情报攸关苏联的命运。”
“——如果真没办法,我和小毛就算滑雪橇也要送过去。”
政委沉默片刻,陈以南贼上道,赶紧将列车班次本拿过来。
上面的数据一周换一次,最近战事吃紧,情况多变,班次误差越来越大了,但总归还有些参考价值。
今天,没有。
明天,倒是有一趟,但不知道准不准时。
政委不愿意让林亮两人久留,倒不是村子缺这口饭吃,而是情报这东西就不该停滞,该八百里加急,滞留一天,前线就是数万人的伤亡。
“达瓦里氏,我去和临时指挥部沟通下,看能不能调一列火车来。”
“你稍等。”政委道。
他是绝对不可能让林亮真滑雪橇去的。
先不说西伯利亚雪原狼满山都是,充满危险,就说雪橇那速度,苏联国境的纵深公里是个天文数字,靠两条雪板子过去,能滑到明年春天,黄花菜都凉几回了。
林亮克制地表达了感谢,随后,政委请他们暂时在屋里歇息,自己转身离开。
一片安静。
林亮坐在熄灭的火堆旁,也不说话,小毛好奇地瞧着仨外宇宙人,眼珠子提溜转,可灵了。
陈以南瞪他一眼,吓得男孩子一缩脖子,喏喏不说话。
“你、你是刚才打俺的人不?”他小声问。
“是啊。”陈以南嫉妒地看着他胸前的团徽,小小年纪就入了团,要么有突出贡献要么天赋异禀。
玛德,老娘当年争取了好久……
墨菲戳戳她,自认为小声道:“姐,你出息点行吗?”
“别看了,个徽章而已,眼珠子要掉了。”
他以为的小声,满屋子都听到了。
陈以南:“……你闭嘴。”
小毛顿时昂首挺胸,红星闪闪的徽章更醒目了。
林亮拨了拨火堆:“这位叫陈以南的小同志,您祖上是地球哪里人?”
陈以南略微恍然,顿时明白过来。
林亮是把自己对民国的了解,归结为祖先渊源了——倒也不算全错。
“华夏人,在金陵城工作过。”她简短答道。
林亮嗯了一声,又问:“祖辈有人与军统林秦相识?”
“算是吧。”陈以南答。
“什么样的相识才会看到我的脸就想起林科长呢?”林亮道。
陈以南:“……”
好家伙,这儿等着我呢。
想挖坑套话?那就别怪我不做人了。
“后世史料考证过,林秦同志是个英勇的地下党,我正好看过相关材料。”陈以南毫不客气地诈他,对待自己的同志忽而如春风温暖,忽而如寒冬般凛冽。
林亮笑容一僵。
小毛惊讶地瞪大眼睛:“啥?”
“亮哥,这大姐说的是真的吗?那个军统狗贼林秦是俺们的人?”
林亮:“……”
陈以南冲他露出个笑容,特灿烂。
林亮哭笑不得,幸好小毛根正苗红又性格跳脱,以后不做潜伏任务:“不要说出去,自己知道就好。”
小毛眼神发亮,马上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陈以南眯起眼睛:“这位小同志的素养,似乎不太过关。”
如此喜怒形于色,怎么能从事谍报工作?
找死吗?
小毛张张嘴,林亮摁住他,缓和气氛道:
“他不是接头人员,这么活泼的性格,真要做地下接头工作,得好好打磨——”
“陆小茂是技术人员,这次截获情报的破译工作,他贡献很大。”编码就是他破解的。
顿时,陈以南看小毛的眼神就变了,亲切地像奶奶看最疼的孙子。
林亮:“……”
林亮觉得颇为有趣。
这个叫陈以南的学生,似乎对我党部分情况很精熟,又有种奇怪的主人翁意识,以我党的重任为己任,忧其忧,乐其乐,非常有意思一人。
很快,政委满身寒气地走进来,严肃道:“达瓦里氏,明早两点有趟车。”
“我亲爱的同胞尼古拉,将和你们一起前往莫斯科。”
……
三小时后,村子外十里的岗哨换岗,士兵小哥忽然察觉到一阵大地震动。
他赶紧扑到望远镜前查看,远远地,红色的纳cui万字旗如云似的,缓缓驶进视野。
坦克营来了。
《猎户座日报》的报道发布超过十二小时了。
秦崇芳一面忙着应付法律司盘问,一面还要兼顾舆论走向,就这,他还兢兢业业态度认真,隔一刻钟看一次光脑,隔一刻钟看一次。
月亮都升起来好几小时了,依旧没等到陈以南的消息。
秦崇芳:“……”
我爆料这么详细,陈以南怎么还不追着来问!她明明有我的通讯码!
森气!不爽!
第172章 叵测人心与热血
月上中天,很快,天王战第一个24小时要过去了。
秦崇芳翻着星云总榜,发现陈以南的名次已经掉到了100名。
秦崇芳:“……”
挺好,我司选中的奇才马上要成辣鸡了。
法律司的石克德刚做完笔录,见秦崇芳来回走动,像热锅上的蚂蚁:“冷静,秦部长,经商与执法—样,都要有十足的耐心。”
秦崇芳扭头看他,这人黑口黑面,长得像块顽石,眉间褶皱深的能夹死苍蝇,“石特派员,看不出你有读心术啊,知道我操心什么吗就妄加评论?”
石克德:“……”
跟做生意的人吵架是不明智的,特别是不涉及法律公正方面,石克德做了个“您请说,您随意”的动作,接着整理谈话记录。
秦崇芳见此,更窝火了。
现在是深夜,考生厮杀—天应该多数休息了,秦崇芳盯着通讯录里陈以南的名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摁了拨通键。
“……”三声过后,被扣了。
缸中之脑的声音传来,听着有点幸灾乐祸:“您拨打的用户已挂断,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