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赵庭梧眼里,收不收君媚并不重要,她会被长公主如何处置也不重要,反正意儿心有所属,从不在乎他身边有什么女人,只要能守住那个不堪的秘密,一切都好商量。
于是他道:“既如此,你先回吧。”
君媚盯着他:“四叔还要派人去衙门吗?”
赵庭梧冷言讥讽:“你和你娘虽下作,但也不至于赔上性命,你只需记住,谨言慎行。”
君媚暗自深吸一口气,抬起她高贵的下巴,大大方方离开芝兰斋。
“四爷,”周升进来,很是不忿:“楚家母女摆了您一道……”
赵庭梧转眼看见床榻上血迹点点,眉头深拧:“把被褥枕头丢出去,换新的,再叫人打水来,我要沐浴。”
“是。”
“让芝兰斋的丫鬟到院子里会齐,一个都不准少,待会儿我要查人。”
“好,小的这就去办。”
……
烟箩从赵玺口中得知此事,立马猜到整个过程,她只觉得又一次颜面扫地,心中压制怒火,当即往芷蘅院去。
楚太太和君媚见她怒气冲冲的进来,冷笑道:“哟,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烟箩看着妹妹云鬓松散的模样,愈发恼火:“你们怎么能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以后让我如何面对一家老小?我好不容易在府里站稳脚步,好不容易得到他们的认可,如今全完了!为什么这么害我?”
楚太太似笑非笑的:“大奶奶这是在教训我吗?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你当初不也是靠着下三滥的伎俩嫁给赵玺的吗?怎么,忘了?”
烟箩脸色发沉:“我和他至少两情相悦,四叔显然对君媚无意,你还让她往上贴,人家会怎么看待她?会尊重她吗?”
楚太太冷哼:“你自己做了少奶奶,终身有靠,就不把你妹妹的前程放在眼里了。你不管她,我得管,赵庭梧是天赐的良机,放走他简直蠢货无疑!”
烟箩胸膛起伏,转而望向君媚:“好,好,那么你成功了吗,他要娶你为妻吗?”
楚太太接话:“他答应带她回京。”
烟箩睁大眼睛,只觉得万般离谱:“这叫什么话?没名没分的,你在他身边算姬妾、丫鬟、还是姘头?”
君媚撇撇嘴:“无所谓,只要做他身边的女人,任谁都不会看低我。”
楚太太点头认同:“娘费尽苦心培养你们,就是盼着你们能嫁好,过上养尊处优的富贵生活,婚姻是女子改变命运唯一的出路,就算挣不到婚姻,也该抓住能改变你命运的男人。君媚跟了赵庭梧,等于进入他的阶层,身份自然抬高。赵家虽富有,但地方望族如何比得上京城权贵?”她掏出手帕掐了掐嘴皮冒出的细汗,随后瞪了烟箩一眼:“再说,自从那次茶宴过后,连你都对我们避而远之,更何况别人?你妹妹只能背水一战。”
“好个背水一战,你们不要这张脸,我还要!”烟箩瞪着通红的眼:“为什么总是扯我后腿?我欠你们了?!”
“欠没欠你自己心里清楚!”君媚“腾”地站起身,细白的指尖快戳到她脸上:“别逼我把话说绝,那时大家都不好看!”
烟箩紧咬下唇,脸色煞白,君媚放下这一句,白她一眼,扭身回到里屋。
楚太太眼瞧着两个女儿争吵,心里难受,却也忍不住埋怨:“你为了和我们划清界限,竟然打算把我们送回楚家,烟箩啊,你明知那破宅子闹鬼的!”
她硬生生的抬着下巴强作镇定,不答话,反问:“我的步摇呢?”
楚太太叹气:“一会儿我让君媚找出来还你。”
烟箩没再言语,转头走了。
……
及至黄昏,赵府上下渐渐传开,有的说赵庭梧酒后乱性,把楚二小姐奸污了。有的说,四爷好好的呆在自己屋里,那楚君媚跑去人家卧房投怀送抱,还让她娘在外头望风,可不就是费尽心思出卖身体,博上位么。
“你以为,凭四爷的手段,楚家母女能让他吃哑巴亏?要论勾心斗角,谁斗得过那些当官的?”
“那便是他对二小姐也有意,顺水推舟了?”
“男人嘛,甭管有意无意,睡个女人算什么,反正不吃亏,况且还是个闭月羞花的尤物。”
“我看呐,不过是两个干柴烈火,没把持得住罢了!”
……
这些话传来传去,连燕燕馆的丫鬟也跟着窃窃私语,意儿无处可避,不得安宁。
“你怎么了?”宋敏仔细瞧她:“下午从外头回来脸都是白的,哪儿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
阿照道:“你现在脑门上明晃晃的刻着‘心事重重’四个大字,还不愿意告诉我们。”
意儿惊觉,原来世上还有这种难以启齿的秘密,就连对身边最亲近的敏姐和阿照她也说不出口。
“二小姐,大厅那边传饭了。”丫鬟回说。
阿照伸了个懒腰:“你家的排场我算见识到了,老爷子过寿比庙会还热闹,银子流水一样的使。”
宋敏道:“趁天还没黑透,咱们过去吧。”
意儿真想找个借口推脱不去,可她若缺席,定会招来议论,反倒引人注目。如何面对赵庭梧,是个棘手的问题。她一方面调整心态,说服自己:你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并非亲叔侄,别想得那么严重;而另一方面,她的情感无法消化,自己喊了二十几年的叔叔,对她却生出男女之情,这是没有道理、完全说不过去的,这种畸恋根本不该发生!
她后悔今日抄小路,后悔去了芝兰斋。
是的,她甚至有些怨怪赵庭梧毁掉了她视为亲人的四叔,而这一切抵触、排斥、厌恶的源头通通指向两个字——乱/伦。
多么扭曲可怖的词语,落到自己身上,简直触目惊心。
赵意儿真希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也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切如旧。
“看着点儿路!”阿照提灯抓她胳膊:“快撞树上了。”
意儿回过神。
阿照古怪地瞥过来:“相思病又犯了?想宏煜呢?你和分开才几天?”
“去。”意儿啐一口,说起宏煜,她又感到轻松许多,依着那人的厚脸皮,想来乱/伦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这时阿照若有所指般叹了声:“听闻底下都在传,你四叔和楚君媚好上了,对此我倒挺意外的。”
宋敏走在前头,闻言微微侧身:“你们有没有发现,那次茶宴后,烟箩对楚太太和君媚十分冷淡,中午吃饭时,好似陌路一般。”
阿照道:“但凡是个明事理的,早该生分了。烟箩因她母亲私开库房,丢了管家的资格,许是为此生分的。”
说话间已行至厅堂,目之所及,灯火辉煌,意儿没有看见赵庭梧的身影,略松一口气。她不愿再与长辈们同席,向赵掩松告知一声,回到宋敏和阿照身边。
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到赵庭梧与君媚姗姗来迟,众人看着他们二人现身,纷纷屏住呼吸,不必多言,皆心领神会。
第23章
君媚像一只花团锦簇的骄傲孔雀, 嘴角含笑,明眸善睐, 比起午宴时的默默无闻,此刻显然光彩耀眼,从容的跟在赵庭梧身后,享受众人注目。
烟箩被赵玺看了两眼,几乎抬不起头来,她无法理解君媚的得意,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 竟还引以为傲,她傲什么?
席上宾客虽早有耳闻,但也不敢在这种场合交头接耳,只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好奇, 时不时用余光瞥两眼,表面一如寻常,吃吃喝喝, 谈谈笑笑。
而身陷风月债的赵庭梧若无其事, 虽与君媚一前一后进来,却并无交流,只是任由她随自己入主桌,堂而皇之的坐在他身旁。
“喂,”阿照碰了碰意儿的胳膊, 低声提醒:“楚君媚在看你。”
她闻言抬眸望去,对上君媚胜者般挑衅的目光。
意儿无动于衷,正欲挪开视线,不料却发现赵庭梧也看着自己,她这下倒有些猝不及防, 立即避开那双眼睛,低头吃饭。
阿照凑过来问:“你怎么突然怕他了?”
“哪有?”
“没有吗?”阿照抿酒,优哉游哉,瞥一眼:“他又在看你。”
意儿明显不自在,脸色生硬,搁下筷子:“我吃饱了,出去散散步。”
宋敏见状问:“她怎么了?”
阿照把玩酒杯,漫不经心地微叹:“大概已经知道那个秘密,心里不舒坦吧。”
宋敏微怔,低声笑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阿照眨眨眼:“宋先生呢?”
她凝神想了想:“刚进赵府那两日,无意间发现他对意儿的注视,那目光简直和宏煜一模一样。”
“我就说嘛,”阿照压低声音:“只有他们赵家这些人,先入为主把他俩当做叔侄的才看不出来。”
话音未落,两人屏住呼吸,眼瞧着赵庭梧起身离席,往意儿走的方向跟去,她们相互对视,忍不住拧眉一笑,摇摇头:“孽缘呐。”
……
这天虽然暗了,暑气却未消,意儿想早些回去休息,闷头抄小路走,经过盛开的流苏树与蝟实花,忽然惊觉前面不远处便是芝兰斋,她脚步放慢,难免想起下午的情形,心烦意乱,埋怨自己怎么又到这儿了?
意儿打算换条路,转身却见花树后灯烛摇曳,一位颀长清俊的男子提灯前来,他步伐沉稳,宽大的袖子不经意间扫下流苏树的白色花瓣,锦重重落了满地,月光清皓。
她愣住,这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蛤/蟆,忽然跳到她脚上,吓得她惊呼一声,往旁边躲,却又踩中青苔,鞋底打滑,歪着就往池边倒。
幸而被一只大手抓住,将她定定的扶稳。
那明瓦灯笼愈发晃动厉害。
蛤/蟆“扑通”跳进池塘里。
意儿缩了缩肩膀,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掌中脱离。“四叔。”然后干巴巴的喊了声。
赵庭梧就着昏暗光线打量她,高高的个子投下厚重的阴影,像潮湿的苔衣蔓延,把她笼罩其中,离得近,伸出手臂便能将人抱进怀里。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问。
许是夜色太浓,周遭太静,意儿感觉被他的气场包围,略感不适,往边上退开,保持距离,勉强笑了笑:“前面黑漆漆的,怪渗人,我想还是走光亮些的地方。”
赵庭梧面色淡淡道:“我陪你回去,不用怕。”
她想也没想的婉拒:“不必,四叔你还是回席上吃酒,大家都在等你。”
闻言,他沉默下来,而她一直不敢正眼看他。
赵庭梧心里琢磨,想她先前和君媚结下梁子,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所以疏远他。
“你是不是生气了?”
意儿微微侧过身,转而望着池塘,摇头笑道:“没有,我生什么气?”
赵庭梧向她靠近,她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头,走到曲栏前,丢入池塘。
虽然看似不着痕迹,但他仍感受到了疏离和躲避。
“我与楚君媚之间只是交易,逢场作戏,我对她……”
意儿打断:“君媚虽不及婶婶,但琴艺出众,还是个美人胚子,四叔你自己喜欢就好。”
赵庭梧的声音顿时变得有点凉:“我喜欢她什么了?”
意儿语塞,抿了抿唇,心跳随着他骤变的语气开始乱捣,一边勉力压制,一边客套地笑:“那是你的事啊,我这个做晚辈的不好议论。”
赵庭梧也在压制恼火,他不想动怒,选择转开话题:“你跑那儿去做什么?”
意儿闻言左右打量,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曲栏当中。
“黑灯瞎火的,不怕掉进水里吗?”
她抬起灯笼照向四周,见曲栏那头是怪石嶙峋的假山,再往后连接着一座水榭。没记错的话,下午撞见楚太太和丫鬟密谈,她们二人正是隐在这假山里。
咦?
她好像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
赵庭梧过来握住她的手腕:“不是说害怕吗,怎么还往里走?”
“那是什么?”意儿眯起双眼,此刻完全被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也忘了避开他,一手支着,用灯笼照路,双脚慢慢往前挪。
狭窄的曲栏迂回蜿蜒,那头堆叠着拥挤的山石,曲栏尽头延伸至一块小小的空地,她依稀看见地上好像趴着什么东西。
意儿手里的灯笼先远远的探过去仔细照了照,这下终于看清,她瞪大双眼放声尖叫,慌忙抓住赵庭梧的衣袖躲到他背后。
“怎么了?”
意儿白着脸:“好像是个人。”
赵庭梧让她站在原地别动:“我过去瞧瞧。”
可意儿紧跟上前。
那曲栏与假山之间的平石上横趴着一具尸体,从衣着来看应该是位女子,且多半已经死了,因为她的姿势极其诡异,身子横在地上,头至胸部以及双臂却倒栽进池里,淹没其中。
意儿处理过不少尸体,但这么恐怖的姿势还是头一回见,又在这种森冷的地方,猛的一下,确实惊着了。
但她很快缓过神来,把灯笼搁在边上,挽起袖子,欲走近细看。
赵庭梧下意识拽住她:“你做什么?”
“捞起来,尸检。”
“先报官吧。”
她点头:“也对。”然后竟然吩咐:“四叔你去通知爹爹报官,我留在这儿做现场勘查。”
赵庭梧愣住,没想到方才怕成那样的人,转眼换了副面孔,倒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错愕间意儿已凑到尸体旁,想把她从水里拽起来,奈何力气不够,赵庭梧便过去帮忙,将死者捞上岸,翻身平放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