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蕊想着,笑着点点头,没有劝阿妧注意举止,陪着她一起走了过去。
许是这里有水,又有几棵大树,在她们发现之后,亮光竟渐渐多了起来。
阿妧提着裙摆,拿着扇子,追着萤火虫往远处跑去。
“主子,您慢些。”朱蕊提着灯,动作因此慢了些。“等等奴婢帮您去捉就好。”
清脆悦耳的笑声传来,才进门清凉苑大门的赵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海青提醒道:“皇上,熙贵人想来还没歇下。”
清凉苑的宫人们没胆子擅离职守,那人只能是阿妧了。
赵峋快走了两步,眼前的情景让他原本紧抿的唇角,平复了缘由的弧度。
穿着一袭广袖纱裙的阿妧正拿着团扇扑萤火虫,全然没有了往日温婉柔顺的仪态。
直到赵峋走近,阿妧头也不回小声道:“等等,别惊扰了它们——”
她以为是朱蕊。
忽然,萤火虫调转了方向。阿妧没看清有人,就往前扑了过去。
她没捉到萤火虫,反而撞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阿妧吓了一跳,慌忙抬头时,才看清来人竟是赵峋。
“妾身见过皇上——”阿妧忙松开抓住他手臂的手,蹲身行礼。
赵峋挑了挑眉,道:“熙贵人倒是好兴致。”
阿妧以为他不喜自己在清凉苑中玩闹,认错道:“妾身失仪了。”
那个活泼灵动的阿妧,倒比此时规矩刻板的熙贵人有趣得多。
赵峋淡淡嗯了一声,让她起身。
正在阿妧乖乖的跟在赵峋身后准备回去时,她忽然感觉一阵风在面前掠过,赵峋停住了脚步。
“给你。”
他半合拢的掌心,赫然飞着两只萤火虫。
第34章 哄她(一更)
阿妧微怔, 一时间忘了去接。
她没想到皇上非但没计较,竟还亲自动手捉了萤火虫,送给她。
没等到阿妧接过去的动作, 赵峋抬眸望去, 只见她杏眸睁圆,粉唇微张, 那点子惊讶来不及藏住。
赵峋轻咳一声,阿妧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就要从他手中把萤火虫捧过来。
到底是在清凉苑, 阿妧亲自小声道:“多、多谢皇上。”
那双柔软的手靠拢过来, 试了几次, 才小心翼翼的将萤火虫接过去。
微凉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动来动去,明知阿妧没有半分别的意思, 赵峋的眸色仍是渐渐转暗。
早有识趣的宫人取来了一个干净的瓷罐,阿妧松了口气,将萤火虫放了进去。
阿妧并没有交给别人, 自己亲自捧着。
赵峋本是随手为之,见阿妧这般珍视, 心中微动。他吩咐崔海青道:“取个透亮些琉璃瓶子来。”
只有两只萤火虫, 到底显得有些光亮微弱。
“喜欢?”赵峋走到阿妧身边, 看着她杏眸中映出的亮光, 仿佛星子坠入人间。
纵然记得自己还应该为了赵峋骗她, 给她下药的事生气, 可此情此景, 阿妧决定将那些恩怨先抛在一旁。
她用力的点点头,粲然而笑。“多美呀!”
赵峋倒没觉得这些萤火虫哪里美,但她喜欢, 讨得美人一笑,倒也值了。
“跟朕过来。”赵峋转身往水边走去。
墨蓝色的夜空下,池边的萤火映着粼粼水波,有种幻梦般的美。
那里的树叶上栖息着更多萤火虫,阿妧紧跟在他身后,见赵峋信手拈来一般,又替她捉了几只,放到了瓷罐中。
“皇上,已经足够了。”阿妧忽然拉住赵峋的衣袖,不让他再往水边走。
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惧色,赵峋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你怕水?”
阿妧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妾身数过,这些刚刚好。”在月光下,她瓷白的面庞愈发有种清冷如玉美,在说这话时,一点绯色染了上去。
赵峋没有问为何是刚好,见状倒也停了手,同阿妧一起去了她暂住的东厢房中。
等他们到时,崔海青已经清洗好一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子,帮阿妧将萤火虫都装了进去,最后用纱布封口,保证萤火虫能存活。
有宫人端来了温水请两人净手,赵峋洗完后看着放在窗边的萤火虫,留心数了数。
一共有九只,阿妧说了数量刚好。
长长久久?
赵峋勾了勾唇,无论怎么沉稳懂事,于这些事上,还是小孩子心性。
“皇上,请用。”阿妧捧着一个甜白瓷的小碗过来,里面装着酸酸甜甜果汁一类的东西。见赵峋皱眉,解释道:“夜里喝茶对您的胃不好。”
赵峋到底给面子的尝了两口,便放下了。
“上次你做的绿豆百合莲子汤就很好,下次做那个罢。”他随口道。
自己暂住在清凉苑,仍未洗脱嫌疑,论理皇上是不该常来的。可阿妧也不会真的规矩到把人往外推,皇上肯来总是好的。
“是,妾身记下了。”阿妧乖巧的道。
赵峋本是今夜批完折子后出去转转,不知不觉就到了清凉苑。他进来之前,想着不过是看看就走。
他的目光落在时辰钟上,时针已经指向了亥时。
许是方才在外面捉萤火虫,不知不觉间用掉小半个时辰。
今夜的气氛太好,没人提连日来的糟心事,阿妧给赵峋端过汤水后,去专心摆弄她的萤火虫。
“皇上,妾身想把它挂在帐边,这样夜里也能瞧见。”阿妧拿出彩线来,琢磨打个络子将这琉璃瓶挂起来。
赵峋微微颔首,望着她专注的神色,抬手替她撩起一缕散落的青丝。
先前阿妧自己用团扇扑萤火虫,没顾及形象,动作大了些,故此发鬓松了。
觉察到他的动作,阿妧一时僵住了身子。她鸦羽似的长睫轻颤,他的手转了方向,轻轻抬起了她的脸。
阿妧不得不转过头跟他对视,那诱人殷红色唇瓣微张,赵峋眸中闪过一道暗芒,他不会压制自己的兴致。
她仰头承受着他的掠夺。
直到赵峋放开了她,阿妧已是唇色潋滟、小脸儿红扑扑的。
“过两日朕来看你。”
赵峋虽是心中有两分不舍,还是克制的起身离开。
阿妧送他到了廊庑下,赵峋说了声“夜里凉”,便不让她再送。
热水早就准备好了,阿妧由朱蕊扶着去沐浴更衣。回来后,宫人已经识趣的将萤火虫放在了床边。
见皇上对熙贵人的态度,清凉苑的人更加不敢怠慢。
阿妧望着点点荧光,过了很久才睡了过去。
***
永寿宫。
对这些日子后宫中生出的事端,冯太后罕见的没有过问。
无论是卫容华遭人陷害险些小产的调查,还是阿妧被怀疑谋害皇嗣,冯太后甚至都没在张皇后背后出谋划策。
听到内侍通传说,皇上来请安时,冯太后不自觉握紧手中的佛珠,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给母后请安。”赵峋缓步进来,如往常般的问安。
冯太后含笑点点头,道:“皇上来了,快坐罢。”
“这几日前朝后宫事情多,没能来给母后请安。”赵峋面上透着些许悲伤,轻声解释:“还请母后见谅。”
话说到这儿,冯太后不得不面露关切的问过卫容华和皇嗣的事。
“哀家听说了,皇嗣到底还是没保住。”冯太后转动着佛珠,似是真心实意为这个没福气的孙儿伤心。“只是皇上还年轻,后宫也充盈,总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赵峋眸色锐利,淡淡的道:“这是朕登基后的头一个孩子,无论是谁对皇嗣下手,朕都绝不会姑息。”
即便在永寿宫中,冯太后亦是对这些日子皇上在后宫的动作有所耳闻。
皇上对皇嗣还是重视的,只是在处置阿妧时有些偏心。
冯太后已经做好放弃阿妧的准备,如果赵峋准备推阿妧出来承担责任,她是不会阻拦的。
不过,听说赵峋把人从静思轩接到了清凉苑,怎么都不像是要放弃她。
“皇上说的是,这样的风气绝不姑息。”冯太后站在客观的角度,只能支持赵峋。
赵峋闻言勾了勾唇角,眸光愈发复杂难测。
“涉及高品阶宫妃,朕不得不来找母后商量。”赵峋扬声道:“将人带进来。”
听赵峋说到高品阶宫妃,冯太后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只见一个小宫女,被人带了上来。
“母后大概不认识她,她是李修仪宫中的人。”赵峋淡淡的道:“正是她给凝汐阁的紫菀送了违禁药材,埋到了合欢花下,要栽赃熙贵人。”
那个小宫女满脸惊恐之色,她口中被塞了布团,叫不出声来。
“最先发现卫容华有孕的人便是李修仪,这个宫女已经招认了自己的罪行。”赵峋心平气和的道。“包括卫容华小产,亦是李修仪的手笔。”
“平日里李修仪是个温婉大方的,朕也没想到她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赵峋话音才落,只见冯太后脸色微变。
李修仪是选秀进宫,因她父兄是冯太后一派的人,且有从龙之功,入宫后她得封正三品的修仪。她是太后举荐的人,皇上既是直说出口,必然是有真凭实据。
“哀家没想到,李修仪竟是个善妒的毒妇——”冯太后脸色难看极了,沉声道:“虽说她是哀家看着长大的,皇上放心,既是谋害皇嗣这样的大事,哀家绝不会包庇她。”
冯太后表态太快,这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母后深明大义。”赵峋淡淡的道:“朕已经派人去了她宫中,先将她打入冷宫,再行审问。”
“皇上不必顾忌哀家,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冯太后眸中闪过一抹痛心,声音却格外果决。“李家出了这样不争气的女儿,也难逃其咎!”
李修仪能拿到这些药材,自然需要有人帮忙。
太后倒是有断腕的魄力,这样快的将李家都推了出来。
或许,太后恨不得他直接杀了李修仪。
赵峋从永寿宫离开后,冯太后久久没有动作。
“太后娘娘,真的不救李修仪?”张嬷嬷是知道内情,低声道:“到时候若她乱说出什么……”
冯太后面色沉沉的道:“这个蠢货,她自作聪明嫁祸给阿妧,以为这样就能脱罪。不过若她还有脑子,就该知道乱说话,势必将整个李家都拖下水,她自己也不得好死。”
若此事只查到后宫的争风吃醋上,倒还好些。
只怕皇上已经查得更深——
冯太后捏紧了手中的佛珠,迟迟没转动。
***
庆春宫。
卫容华小产后的身子尚未复原,便强撑着去主殿给敬妃请安。
“你来做什么?”敬妃看她已经宛如一个废人,神色冷淡的道:“本宫不是皇上,纵然怜惜你失子,却也无法替你立刻查出谁在背后害你。”
尤其是当得知阿妧住到清凉苑的当晚,皇上便去看她,更是令后宫醋海生波。
“你看看人家熙贵人,证据指向了她,都已经被发配静思轩了。郑贵妃多厉害的人,要给她没脸才抄了凝汐阁,转头皇上就将人接到了清凉苑。”敬妃心里有气,便将火撒在卫容华身上。
卫容华脸色愈发惨白两分,若不是宫人扶着,她几乎站不住。
“妾身无能。”她眼中含着泪,神色间隐隐有些疯狂之意。“可妾身腹中的皇嗣被人下了毒手孩子,妾身不能不给孩子讨个公道!”
敬妃心中厌恶,嘲讽道:“那又如何?你怀着皇嗣尚且斗不过熙贵人,更何况如今什么都没了。”
这话又狠又准的刺痛卫容华的心,卫容华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喃喃着要讨回公道。
“把卫容华扶回去休息,既是身子不好就不要乱跑。”敬妃声音中满是嫌弃,仿佛觉得卫容华晦气。
然而没过多久,福宁殿的人来传旨,说是请卫容华去一趟福宁殿。
敬妃不知生了什么变故,卫容华走不了路,只得借了她的仪仗给抬过去。
没过多久,便听到宫人传来消息,说是李修仪被抓了起来,打入冷宫待审。
“罪名是什么?”敬妃万万没想到,竟会牵扯出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李修仪来。
宫人回道:“还不清楚,似乎是谋害皇嗣,还嫁祸给熙贵人。”
她先发现卫容华有孕的,若想做手脚,为何要等到现在?
熙贵人和李修仪全是太后一派的人,怎么竟先自己内斗起来?若真的厌恶熙贵人,自然有郑贵妃看她不顺眼,李修仪看好戏便是了。
今日本该处置李修仪,卫容华怎么又被叫了过去?
敬妃觉得不妙,只得焦急的等消息。
福宁殿。
卫容华被人搀进福宁殿时,还有一丝期待。
皇上会为她讨回公道,或是能够安抚她。
等她见到满眼冷漠的赵峋,心中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她垂下眸子,不敢去看赵峋。
“卫容华,你受何人指使,谋害了腹中胎儿?”赵峋目光霍然变得犀利,他声音不高,却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心虚的人。
“皇上,妾身是被人下了滑胎药,才没能保住孩子的——”卫容华立刻哭了出来,她浮肿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无一不展示她的可怜。
“起初确实是有人给你下药。”赵峋淡淡的道:“但几日前你得知这个孩子保不住,索性自己喝了药,流掉了他。”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还是你自己所为?”
卫容华愕然。
她说不出话来,身子颤抖得厉害。
“妾身,妾身没有——”她慌张的道:“是谁,谁在诬陷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