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昭仪这次小产,可会影响以后诞育子嗣?”赵峋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阿妧那样喜欢孩子,他不想她以后有遗憾。
刘太医忙道:“皇上放心,并没有影响。娘娘只要调理休养上一段时日,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赵峋这才松了口气。
他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他亲自守着阿妧。
***
永寿宫。
张皇后带着温昭媛来了太后宫中,准备商议对策。
“偏这样不巧,熙昭仪竟被人推得小产了。”张皇后面上闪过一抹遗憾之色,她倒是想阿妧生下这个孩子。
冯太后眉头微蹙,问道:“当时的情形你们都看清楚了?”
张皇后摇了摇头,温昭媛沉默了片刻,接话道:“何修仪的椅子坏了后,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她身上。杨美人赶着过去看,这才冲撞了熙昭仪。”
“难道是何修仪指使?”张皇后得了些灵感,立刻道:“正好她转移注意力,杨美人下手。”
冯太后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何修仪给杨美人什么承诺,敢让杨美人冒着连累家人、自己丢掉性命的风向去推怀着皇嗣的从二品昭仪?”
张皇后讪讪的闭了口。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情况也并没有太坏。”温昭媛出言道:“郑氏的贵妃之位没了,皇上连封号都没给她,她还要排在慧妃后面。虽是比熙昭仪略高一位,可熙昭仪有封号,得宠才是最要紧的,不愁熙昭仪怀不上皇嗣。”
冯太后眉头稍稍舒展,她听说了赵峋在绘芳殿、琢玉宫的反应,想着他对阿妧怕是有些真心在。
“罢了,事已至此,还是让熙昭仪早些振作起来。”冯太后转动着佛珠,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来。
张皇后和温昭媛忙应了一声,见冯太后没有别的话再叮嘱,才想起身离开时,只听冯太后忽然开口道:“贤妃的病还没好?”
“比前些日子强多了。”见张皇后含混着答不出来,温昭媛替她解围道:“太医院开了些镇定安神的药物给贤妃娘娘服用,娘娘今日在皇后娘娘的寿宴上并无失态。”
冯太后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皇后,过来两日带着贤妃来哀家宫中一趟。”冯太后淡淡的道。
张皇后立刻应了。
两人告退离开。
温昭媛从永寿宫出来上了撵轿后,才放任自己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忿。
等到了坤仪宫送皇后下来时,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温婉。
“娘娘放心,您且先忙熙昭仪的事,妾身自去照看贤妃娘娘。”温昭媛识趣的道。
张皇后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扶着琥珀的手走了进去。
“去怡景宫。”温昭媛揉了揉额角,神色疲惫的吩咐。
贤妃是个麻烦,断不能让冯太后觉察出问题来。
***
等到阿妧再次睁开眼醒来,已经到了华灯初上时。
她这时才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阿妧,你醒了。”赵峋就在对面的塌上批折子,听到她的动静忙走了过来。
她想要起身,却低低痛呼一声,到底没能动弹得了。她想说话,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
“快别乱动。”赵峋扶住了她,让她重新躺好。“你身上有不少擦伤,虽是涂了药,还是会疼上两日。”
阿妧点点头。
很快朱蕊等人听到动静,送进了温水来。
赵峋小心翼翼的扶着阿妧起来,像对待珍贵的易碎品般,生怕弄疼了她。
阿妧想要接过来自己喝,抬起手来才发现她手指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样子格外笨拙。
“朕来。”赵峋没让朱蕊近身,自己接过了杯子。
看着她发白的唇瓣被咬出的血印子,赵峋亲自试过水温,才送到阿妧唇边。“慢慢喝,别急。”
阿妧神色乖巧,小口小口的啜着杯子里的温水,直到整杯都喝完。
两人谁都没再提孩子的事。
药中有安神的成分,眼见阿妧还是神色倦怠,赵峋让人端了粥来替她垫胃,过了会儿亲自喂她喝了药,这才让她继续歇下。
阿妧没说话,在赵峋要起身时,她费力的伸出手指牵住他的衣角。
赵峋回头,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亮杏眸中,充满了依赖,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能不能,不走?”阿妧哑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道:“就今夜,可以么?”
赵峋被她看得心中发软,又隐隐的疼。
“朕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陪你。”赵峋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阿妧弯了弯唇角,安心的闭上了眼。
见她再一次睡过去,赵峋命人悄无声息的搬来高几,换了左手握着阿妧,右手继续批折子。
阿妧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可她并不闹人,只是时不时轻颤,眼中流出泪水来。
赵峋时不时停下笔,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皇上,皇后娘娘派人来说,郑妃身体有些不好……”崔海青本不想打扰,可皇后宫中来了人,他只得硬着头皮进来。
赵峋停下了笔,才想说话时,忽然阿妧身子又是轻轻一颤。
崔海青惊讶的看着眼前发生情景。
“别怕,有朕在。”皇上的态度格外耐心温柔,也不管熙昭仪能不能听到。
等熙昭仪睡得安稳了些,皇上才淡淡道:“让刘太医去看,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此时皇后能派人来,只怕郑妃这才犯病不轻,可皇上仍是余怒未消,不肯去看。
崔海青忙应声退下。
***
景和宫。
郑妃才回来时,发疯似的将内殿中能摔得瓷器全都摔了个遍。
郑采女跪在殿外,她自己闯了大祸,一动都不敢动。
她的宫女红梅早就被人带走,只怕性命难保。
想到这些,郑采女无声的掉着泪,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郑妃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狠狠的朝着她的胸口踢去。
“蠢货!”郑妃见她歪倒在一旁,仍是余怒未消的道:“你的私心和愚蠢连累了本宫!整个后宫都在看本宫的笑话,看着本宫失去了贵妃的位置——”
郑采女只感觉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眼前也阵阵发黑,可她只得匍匐在地上,哀求道:“娘娘饶命,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郑妃眼中闪过一道阴狠之色,她冷冷的道:“本宫看你该直接被发配冷宫!”
若不是念在郑丹月与她同出平阳侯府,一损俱损,她恨不得杀了这个蠢货。
“娘娘,妾身不敢了!”郑采女瑟瑟发抖,连连磕头。
“收起你那副卑躬屈膝的姿态!”郑妃见状,非但脸色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难看起来。“你竟在熙昭仪那个贱人面前,求她给本宫说好话?”
郑采女回过神来。
以自己堂姐的骄傲,是决不能容忍这样折损她自尊的事情发生。
“娘娘,妾身知错了!”
郑妃越看她越生气,只是没等她发作出来,便捂着心口险些直直的栽下去。
“娘娘!”春月和春桃忙冲上去扶住了她,赶紧拿出药丸让她含服。
她们飞快的将郑妃扶回房中,不敢去琢玉宫找皇上,只得向去坤仪宫求皇后。
张皇后赶来看,发现郑妃确实气色不好,一面请了太医来,一面让人去琢玉宫告知皇上。
虽是皇上气头上降了她位份,可郑妃毕竟得宠多年,不好置之不理。
结果只等来了刘太医替郑妃诊脉。
刘太医询问郑妃昏倒的情形,宫女们支吾着回答了。他心中了然,郑妃必是回来闹了一通,急火攻心。
他看望后,开了些药,又赶着回了琢玉宫给皇上复命。
皇上听了他的回话,并没有什么反应,让他先退下。
刘太医心中清楚,郑妃的恩宠,怕是比不上熙昭仪了。
***
众人都知道皇上在琢玉宫留了一夜,除了琢玉宫人外的都不知道,皇上守了熙昭仪一夜没合眼。
第二日皇上政事要议,特意叫来了苏容华,让她不用去给皇后请安,来陪着阿妧。
宁昭容在坤仪宫散了后,也来了琢玉宫。
她见到外间还未收起来的肚兜鞋子等物,心中一痛,对青兰道:“快把这些收起来,别让你们主子瞧见伤心。”
青兰答应着去了,宁昭容才走了进去。
阿妧刚醒,正没什么精神的靠在大迎枕上。
“今日可好些了?”宁昭容走到床边,苏容华让开了位置。
阿妧嗓音沙哑的道:“劳宁姐姐担心,我没事。”
昨日惨烈的情形她们都看在眼中,知道失去孩子的阿妧再安慰也是徒劳,只得劝了两句让她放宽心,尽快保养好身子。
“大公主怎么没来?”阿妧弯了弯唇角,轻声道:“我给她准备了玩具。”
她才失了孩子,宁昭容哪里敢带着大公主来刺激她。听她这么说,宁昭容忙道:“我是从坤仪宫来,便没带她。改日我带着她来看妹妹。”
阿妧轻轻点头。
知道她此时身子虚弱,宁昭容和苏容华没有让她多说话,见她喝了药又歇下,两人悄悄走到了外殿。
“苏妹妹,熙妹妹便要你多关照些了。”宁昭容叮嘱道:“熙妹妹是个聪明人,只怕她钻牛角尖。若她有什么情绪不对,你劝不住就让人来知会我一声。”
苏容华答应下来,低声道:“娘娘,瞧了阿妧妹妹的模样,妾身也觉得心疼。她走到今日不容易……”
“是不容易,所以断不能让她消沉,功亏一篑。”宁昭容比苏容华看得更长远,“她有皇上的宠爱,调理好身子很快还会再怀上皇嗣。”
苏容华沉稳的应了。
内殿。
虽是帐子已经被放下,阿妧却没有睡意。
幕后之人真是高手,虽是一石二鸟的计划没成功,可也算达成了一半。
郑贵妃因此降了位份,郑才人失宠,还顺带除去一个杨美人。她假孕之事,若没有提前发现,只怕也要在今日被揭发。
她私下里问过朱蕊,郑才人身边的宫人是内务司送去的。那个宫女能嘀咕出这样的话来,想来不是无心之过。
郑贵妃太骄傲,郑才人有私心,这是被人钻了空子。
这些时日,贤妃病了,帮着张皇后管理后宫事务的是温昭媛,她办事妥帖,张皇后很信任她……
在很早之前,自己就跟温昭媛有过接触,她姿色在后宫中算是平庸,不是很得皇上宠爱。平日里行事极为低调、态度亲和平易近人,自己也觉得她是个妥帖的人。
阿妧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这计划的高明之处在于,若自己想达到最好的效果,让皇上因此愧疚而对她不同,就不能拆穿假孕这件事。
那人能做到毫无痕迹的下药,定然也想好了退路。
还有贤妃的病——
阿妧总觉得她病得不正常,可她一直是温昭媛在照顾的,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只是昨日一番折腾,到底让她元气大伤,不能立刻去找贵太妃商议。
此时没有证据,只能小心提防着她。
正当阿妧静静的想着这些事,忽然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阿妧凝神听着动静,应该是赵峋。
她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果然帐子被掀起,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吵醒她。
很快她又听到赵峋问起朱蕊,她今日状况如何,吃了多少膳食、有没有好好用药。
在他的絮叨声中,阿妧倒有了两分困意,真的睡了过去。
***
距离阿妧“小产”已经过去近一个月,赵峋有多一半的时候都在琢玉宫陪他。
杨美人最终还是夺去封号,被打入冷宫。
虽是最终查出她行事并无差池,推到阿妧只是意外,可赵峋盛怒之下仍想直接赐死她,还是被阿妧劝了下来。
既是杨美人无意之举,阿妧不想再让人因此丢了性命。况且她总觉得此事还有蹊跷,若日后能揪出幕后主使,留着杨美人一条命,以后还能有个证人。
杨美人感激不尽,不仅是保住了性命,更庆幸不会牵连家人。
她没有怨气,反而说会在冷宫中替阿妧抄经祈福。
阿妧领了她的心意。
郑妃犯了心疾一直在景和宫养病,贤妃也没再出来,后宫中短暂的安静下来。
这日赵峋从福宁殿过来,他没有让人通传,想悄悄看看阿妧都在做什么。
阿妧在他面前早就恢复了常态,这些日子她能下床了,在他来时总是笑眯眯的迎上来,跟他说读了什么诗,还拉着他教她作画。
她越是表现得正常,赵峋就越觉得不同寻常。
失去孩子的痛,不是短短一个月能走出来的。阿妧对腹中的孩子那样珍视,只怕他看到的都是假象。
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隔着帘子的缝隙看到阿妧坐在榻上,手上拿着一卷书。
看起来阿妧倒没说谎。
只是过了片刻,赵峋觉得不对,阿妧拿着书愣愣的出神,半晌都不翻一页。
他耐心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阿妧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似的。
赵峋心中一阵刺痛。
这时朱蕊走到了阿妧身边,地上了一块帕子,轻声劝道:“娘娘,您仔细总落泪伤了眼睛,您保重身子要紧。就算不为了您自己,皇上看您这样,可是要伤心的。”
“让咱们宫中的人,不许再皇上面前透露半分。”阿妧拿帕子捂住眼,过了片刻,方才轻轻叹道:“本宫失了孩子心痛不已,皇上的舐犊之情,只怕心痛也不必本宫少。”
她放下帕子,看了眼时辰钟,吩咐道:“拿冷水帕子来,等会儿皇上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