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书妖——温三
时间:2021-03-29 10:29:46

  死罪逃了,可贿赂朝廷命官的罪却定下了,贿赂之事都是唐九的叔伯所做,与唐九父母无关,最终唐家男丁被判流放,女眷发卖,家产充入国库。
  言梳听小二说这些,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至少唐九的命是保下了。
  小二顿了顿,又摇头道:“只是可惜了,唐老爷与唐夫人没能熬住这几日。”
  言梳一怔,吃果子的手顿了顿,小二继续道:“唐家之事对唐老爷打击极大,唐家被抄那日他便晕了过去,是被人拖进牢里的。唐夫人近来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药方炼丹,将身体吃坏了许多,刚入狱便大病一场,加上这天寒地冻,牢里日子不好过,唐夫人第二日便神志不清,没过三日人便没了。”
  “唐夫人去世后,唐老爷也倒下了,据说是昨天夜里人去了,昨晚人还好好的,今早便只剩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小二叹了口气。
  言梳慢慢将手中的果子放下,她无父无母,恐怕难以体会唐九双亲尽丧的心情,但她知道,唐九虽无死劫,却也恐怕没有活头了。
 
 
第16章 恩公   徐有为站定在言梳与宋阙跟前时,……
  账房先生说,唐家的情况虽很少发生,但也不算稀奇,其实郢国之前也出过一个古董商人因为贿赂朝廷的事被抄家。行商贿赂者大有,只是树大招风,生意做得越大便越容易被人盯上。
  李师傅低声道:“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是不是朝廷国库亏空,每隔一段时间都得找些商人充库。”
  他这话说的没有根据,客栈里的人也只当个笑话了。
  账房先生道:“不过之前那个古董商人一家倒是过得还算不错,因为他们在朝廷里有些关系,虽说在京都的家产悉数充公,但他们用祖宅抵押,私下给了押解他们流放的官兵,那官兵半路把人放了,只说是病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那古董商人后来便回了老家,那处距离京都十万八千里,他祖上还有一些田产,改名换姓白手起家,在当地做了小买卖,吃喝不愁。
  言梳听了这些话,心里只想若唐九也能有那样的机缘就好了。
  她没有那般硬的朝廷关系,虽然有心帮忙,却也投路无门。
  与几人结束话题后,言梳便扭捏地走到了宋阙的房中,她自然盘腿坐在软塌边上,拿起桌上放着的糕点就吃,嘴里含糊不清地将方才听到的话又说给宋阙听。
  其实言梳的心里并没指望宋阙能有什么办法,毕竟宋阙也不在朝为官,即便他是当官的,也未必能有欺上瞒下的本事。
  谁知道言梳才说完,宋阙便道:“银子倒是不用担心,只是不知押解的官兵是否愿意通融了。”
  言梳眼眸一亮,怔怔地看着宋阙,问:“师父想要救唐九?”
  “既然你想,那便试试看?”宋阙没说自己想救。
  言梳连忙点头道:“我自然是想救他的!小二说他被流放之处极为艰苦,可能还没走到地方半路就伤了病了死了,他是个从小娇惯的人,估计受不了那些苦。”
  宋阙轻轻嗯了一声,双眸回到了书上,言梳看不见他的双眼,也猜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言梳大约猜得出来,如果她不提,宋阙多半是懒得出手帮忙。神仙的眼界与凡人不同,凡人在意的是至亲至爱,眼界高的在意的是家国情仇,但这些在神仙眼里很微小。
  宋阙光是走成仙之路便花去了近万年的时间,更别说他成了懈阳仙君后在山海所待的时长了,山海的时间与凡间不同,一天可抵凡间的一年。
  人这一生几十年,在宋阙的眼里也就几十天,他看唐九,看严瑾成,正如唐九与严瑾成看夏出的蝴蝶,才一季便没了。
  也许在宋阙的眼里,帮唐九一把,就如凡人看见蝴蝶掉进了花丛中,捏着它的翅膀将它放在花儿上那么简单,可这么简单的事,其实于这漫漫岁月的长河里,可做可不做。
  吃了中饭,宋阙盯着言梳喝完药后便带她一同出门了。
  宋阙撑着伞,言梳拉着他的袖子围在他的身边左看右看,问他:“师父的银子带够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你的荷包?”
  宋阙见她有些不安分,于是按着言梳的手腕,隔着衣服抓紧道:“若真是能将人赎出,那银子的数量又岂是能挂在腰间的分量。”
  言梳哦了声,心道也是,至于能不能将唐九救出来,他们还得去打听打听。
  押解的官兵已经定好,时间也在两日后,此番流放的人不止唐家,还有一些犯了其他错事的官员,其中也有户部的人。
  去刑部,会路过严家门前。
  大雪接连下了好几日,街道上都没有人了,道路两旁的雪堆得很厚,化了又落,落了又化,柔软的雪堆变得坚硬如冰,有些堆高的后面甚至可以藏人。
  言梳远远就看见严家门前进出的官兵,那阵势一瞬让她想到了几日前在唐家门口看见的画面,只是这些人的手上没拿火把,其中还有一个看上去似乎地位颇高的人坐在太师椅上,高高的毛领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手中握着汤婆子,面色冷淡地看着一切。
  言梳瞥了他一眼,觉得眼熟,走了十几步,差点儿从严家门前走过去她才猛然想起这人是谁。
  许是言梳的目光过于直白,那人也朝她看过来,他的眼神只在言梳身上转了一圈,待看清言梳身旁站着的人后猛地起身,脸上似乎有些笑意,又急匆匆地跑过来。
  徐有为站定在言梳与宋阙跟前时,言梳还是懵的。
  他的腿不太利索,跑来时身子跟着微微歪晃,徐有为也不在意这些,只惊喜又恭敬地对宋阙拱了拱手,低声喊了句:“恩公。”
  言梳听见这两个字,诧异地看向宋阙,小手偷偷抓着宋阙的袖子钻了进去,食指抠着他的手背,无声询问。
  严家门前有官兵看来,徐有为眉心轻皱,瞪眼过去,待那些人不再看来他才道:“能见到恩公实在难得,实际上今日上午我去过书斋碰碰运气,等了半日没等到恩公,索性还是见到恩公一面了。”
  宋阙轻轻眨了眨眼,徐有为继续道:“那日若非恩公赐我良药,我一身伤病也不至于大好,如今就剩下这条腿不太利索,其他伤都愈合了。”
  宋阙嗯了一声。
  袖子里言梳几乎将他的手背抠痛,宋阙无奈,失声一笑后反抓住她的手,侧头低声道:“一会儿与你说清。”
  如此,言梳才安分下来。
  徐有为看了看宋阙,又看了看言梳,连忙道:“未向恩公夫人打招呼,是我的不该。”
  言梳脸上一红,想摆手说你误会了,只是手被宋阙抓着,她轻轻一动又舍不得挣脱,于是只抿嘴,看他接着说。
  “如今我也算有些钱财势力,恩公救了我一条命,只要是你开口,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去做,以报恩公的大恩大德。”徐有为原先脸上还算红润,在说完这话后又一顿,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脸色难看了起来。
  言梳见他方才在那些官兵中还有些地位,便想问他能不能找到门路,将唐九救出来,还未开口,那边便有人道:“徐公公,严府的库房里藏了个小孩儿,如何处置?”
  徐有为啊了一声,道句:“就来!”
  他将腰间的腰牌解下递给宋阙道:“恩公若需要我,便拿这腰牌到皇宫西侧丁门给看门的侍卫,我必去书斋找您。”
  说完这话,他便昂首挺胸,但又一瘸一拐地朝严家走去。
  言梳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低声问:“师父,公公……就是太监吧?”
  宋阙嗯了一声,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腰牌,与言梳走过这条街后才随手丢入了一旁的雪堆里,银质腰牌在雪上砸出深深的一个坑。
  言梳又问:“师父怎么会与他认识?”
  “我原在书斋看书,他从窗前走过,浑身是伤,将死之状。说到底,那日我见严瑾成骑马拖着他,未开口劝说,未出手阻止,这才招来了后面种种事端,便给了他一瓶三粒药。”宋阙开口。
  言梳问:“何时给的?”
  “你送我银杏叶的那日。”宋阙道。
  言梳啊了声,想起来了,那日她在街上碰见了唐九,唐九抱着严家的小公子逛街,严小公子在巷子里用一本书换了一个木蟾蜍,言梳当时看见了巷子里的人,只觉得他的背影与徐有为很像,却没想到那就是徐有为。
  宋阙给徐有为的药,自然不是一般的药,徐有为短短几日内被严瑾成拖行几十里,被南府狱卒练刑具,又被北府狱卒殴打致半身不遂,换做旁人恐怕得一生都躺在床榻不能起了,他只瘸了一条腿,算是大幸。
  “那师父为什么要丢掉他的腰牌?”言梳道:“他想报恩,我们正好与他提唐九的事。”
  宋阙道:“一来,他未必会帮唐九,二来,我也无需他还恩。”
  那药宋阙送给了徐有为,如何处置便是徐有为的事,是不是恩也未可知。
  言梳这才想起来,严瑾成拖行徐有为那日,唐九就在旁边看着,从未下马,也未开口阻止,甚至后来唐九都忘了徐有为这个人,她提唐九,徐有为当真未必会帮。
  到了刑部,宋阙让她在外面等着,言梳隔着厚厚的墙,一所宽宽的院子都能闻到狱中飘来的血腥味,叫她当真走进去,她也有些不敢。
  赎人一事,言梳不知流程,她只撑着伞低头踩着雪玩儿,心里沉沉的,等宋阙出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伞上积着厚厚的雪。
  刑部里的人似乎没拿准宋阙的身份,疑惑地将人迎进去,笑着把人送出来。
  有人来送银子,他们自然高兴,赎人之事要想欺上瞒下,所见之人都要打点,这些其实宋阙也不太懂,只是看的书多了,人情世故比言梳通透些,处处面面俱到,便都好说。
  言梳见宋阙出来,连忙撑伞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宋阙道:“两日后流放,出京都一百里便无人再管,届时会有人找机会放了唐公子的。”
  “那就好。”言梳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便有心情笑起来,抓着宋阙的手道:“我想吃杏仁糖。”
  “那就买些回去。”宋阙也笑着,低眸看了一眼言梳抓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心冰凉,恐怕是在外冻了太久。他笑容渐收,想要反手握住她暖一会儿,才动了手指便察觉指尖些许刺痛。
  宋阙顿了顿,言梳已经松开他把伞递到了他的手里,轻快地朝前小跑,道:“快点儿回去吧,好冷!”
  宋阙点头,跟在言梳身后慢慢走,又抬手看了一眼方才刺痛的指尖,指腹摩擦,什么也没有。
  就像那如冰针扎入的触感只是一时错觉。
  过了两日,言梳特地出门想要去找唐九,她在城门前等了半晌没等到人,直至过了时辰后才回去客栈,后来才知道押送流放的犯人不会从京都的主城门走,一般在城墙边开启的小门出去,避免人多时混乱了犯人。
  言梳没见到唐九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想着大约两三日他们走过百里路,唐九也就自由了。
  唐家出了京都,言梳就很难再打听到消息了,近来客栈里那群人嘴里聊的也都换了对象,说是贵妃生了个皇子,皇帝高兴大赦天下,前些日子犯事的唐家与严家都在无罪释放的名单之中。
  只是可惜,唐九的爹娘与户部尚书没能赶上这次大赦天下,户部尚书与唐九的爹一般,因为年纪大了受不了牢狱之苦,生生冻死在狱中。
  索性严家还有人活着被放了出来,只是他们没脸留在京都,匆匆离去。
  唐家人被流放至半路也都解了锁链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言梳的风寒持续了很多天,晚间喝药时带着点儿咳嗽地问宋阙:“师父救唐九花了多少钱?这钱算是白花了。”
  “也不算白花,押解过程中,他的待遇会稍好一些。”宋阙没说具体的银两是多少。
  言梳心里只想,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祸福实在难料。
  言梳以为唐九随唐家人一同走了,就像严家人一样,或是像账房先生所说的古董商人一样,换个地方,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她却没想到,会在京都再遇唐九。
 
 
第17章 面具   这世上的恶意与善意一般多。
  自唐家被流放已过十日,正是冬至。
  京都落雪之后又过了几日天气暖和,街道上的雪融化了许多,但好些被冻得僵硬堆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的雪还未融化,路过街市仍旧能感觉到巷风中传来的凉意。
  言梳听小二说,冬至要吃饺子,她从没吃过,早间就见客栈里的几个人帮着李师傅打下手包饺子了,言梳也试着包了两个,只可惜她不是这块料,包出来的饺子还没下锅就散了。
  今日天气不错,艳阳高照,客栈院内的梅花上覆盖的白雪早已融化,花朵绽放,正飘着淡淡的香。
  宋阙没在房间待着,陪着言梳一同在客栈大堂内坐着,只是他不太喜欢与人凑热闹,故而只在角落的小方桌旁看书,桌上放着茶炉,上面一盏铜制的茶壶正烧着热水,茶杯里清明前的云露茶正飘着热气清香。
  言梳跟着小二去后厨看下饺子,见到自己费了半天劲儿捏出来不成型的东西很不给争气地黏在了桌板上拿不起来,更别说下到水里,便只能放弃。
  饺子煮好,小二捞了两碗端给言梳,一碗八颗,上面撒了麻油与葱花。
  言梳也不与人客气,端着饺子朝宋阙走去,她将碗放在宋阙跟前,自己坐在对面率先吃了一口。
  滚烫的饺子连着汤水被她一口咬下,烫得言梳连忙张开嘴哈出一口白气,嘶了两声才面红耳赤地囫囵吞下。
  宋阙眉心轻皱道:“这么不小心。”
  言梳唔了声,只觉得那口饺子咽下顺着喉咙一直滚烫到心口,抿嘴道:“我没想到里面还有汤汁的。”
  宋阙放下书,略微起身朝她倾去,道:“张口我瞧瞧。”
  言梳张嘴啊给宋阙看,她的嘴唇因为烫而泛着红色,比平日里更艳了些,小舌在口中微微翘着,还好嘴里没被烫破。
  宋阙顿了顿,又无奈坐下道:“慢慢吃,若不够,我这碗也是你的。”
  言梳已经习惯宋阙不吃人间的东西了,他甚少有开口品尝的时候,言梳也不知该说他挑食还是他早已成仙,对食物没了口欲,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宋阙那一碗,假模假样地问了句:“师父真的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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