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书妖——温三
时间:2021-03-29 10:29:46

  温老爷子写了三页纸,加在一起几百个字,谢大当家提起纸眯着双眼仔细看了半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将字据递给了温秉初,道:“你来替我瞧瞧。”
  温秉初知道她不识字,接过字据看了一遍,还给谢大当家便是这字据没问题。
  “行,得了你的话,我便信你。”谢大当家道:“但如今赵氏兵接连攻打奇峰山,我们不能撤走,否则奇峰山周围几城都得遭殃。这几日我回去让寨子里的兄弟们收拾收拾,把家里人安顿好了,老爷子你也给你大儿子去封信,让他派兵来奇峰山,我亲自领他兵队驻扎龙鱼湖外围。”
  谢大当家将字据折好放于心口,说完这话便深深朝温秉初看去一眼,她抿嘴笑了笑,一挥手颇为潇洒道:“走了!”
  见谢大当家要走,温秉初不顾温老爷子的眼神径自跟了过去,两人出了温府,温秉初才开口:“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没有对你自己的安排。”
  谢大当家疑惑回头,温秉初皱眉:“你将寨子里的女眷小孩儿都安排妥当,那你自己呢?你也是个女子,总不能穿着铠甲上前线打仗吧?”
  谢大当家道:“为何不可?我奇峰寨虽愿意投靠温家,但不代表老子没权利了,我做如此大的牺牲,你大哥不得给我个一官半职当着?”
  温秉初抿着嘴,半晌才道:“危险。”
  “不怕,要死打了这么多次,早就死了。”谢大当家咧嘴笑了笑,见温秉初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不然你娶我?我与你嫂子一般在你温家府上做友善的好妯娌,那就不用上阵杀敌了。”
  温秉初眉心轻皱,谢大当家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鼻子,翻身上了马,一句作别的话都没有便快马离开了温府前。
  温秉初望着谢大当家逐渐远去的身影,胸腔忽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方才的沉默叫他莫名生出了愧疚之情,亦有些懊恼。
  矛盾于心口纠结着,温秉初不觉得谢大当家是个能藏于深院中的普通妇人,她若也是那般静巧的女子,在他眼里也无亮眼之色了。
  可他也不想谢大当家驾马挥剑去上阵杀敌,世道虽乱,还不至于要她来扛下重重危险。
  温秉初觉得谢大当家可怜,她作为女儿时无父兄疼爱,稀里糊涂当上了山匪头子,背负了诸多责任,至今独身一人,竟将生死看淡,坚韧是她的特色,但不该成为独色。
  “阿初。”
  温秉初回头,见温老爷子站于门前神色凝重地望向他,方才谢大当家虽与温秉初没说几句话,但显然二人之间关系斐然,必定不是普通相熟那么简单。
  于温老爷子而言,他有一个儿子在前头抛头颅洒热血已经够了,温秉初自幼习文,安分于室娶一个贤良的妻子,生儿育女,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可从前马都不会骑的温秉初,曾偷马强出肃坦城,连夜赶至奇峰山,为的恐怕就是谢大当家。
  温老爷子不想温秉初走歪路。
  温秉初垂眸沉默了许久,忽而哑着声音开口道:“爹,我想去找大哥。”
  “你是想去找你大哥,还是想去找姓谢的姑娘?”温老爷子一眼就将他看穿了。
  温秉初没给确定的回复,他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从他在府中办满月酒的那日听到谢大当家可能已死时起,他便早已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了。
  奇峰寨投靠温家的消息很快于四十九城内传遍,悦城的大街小巷里也都在谈,最近茶楼内说书先生的嘴都说干了,尽是他在奇峰山下小镇内的友人带来的消息,被他添油加醋又说了几番。
  言梳没料到谢大当家当真这么敢为,但也非完全没有如此猜想。
  那日她在红叶坡,听见谢大当家半跪着林若月说的那番话时,言梳就在心里想过谢大当家口中重大的决定或许就是如此,但那个想法很快被她否认了。
  奇峰寨立于奇峰山上百年,一直都是山匪,如何忽而涌来的一股忠义为民之心,言梳不得而知,但谢大当家的为人倒的确在她心里又高了几分。
  “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言梳对宋阙道:“像谢大当家那样,自有原则不破,又率性洒脱,这世间少有女子能活得如她这样。”
  “皆是过往人生造就。”宋阙道:“也少有女子与她一样,自幼就在山寨里长大,见惯生死,还能从容不迫。”
  刚还在谈谢大当家的事,言梳便被客栈窗外的一声糖葫芦给吸引了视线,她双肘撑在窗沿边朝外探出半截身子,扬起手中两枚铜钱向卖糖葫芦的老头儿买了根。
  言梳先是咬了一口,发现不酸,还很甜,便笑盈盈地将糖葫芦递到了宋阙的嘴边,眼神示意他尝尝。
  宋阙看向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上面还有淡淡的齿痕,糖衣裂开,露出面白的山楂肉。
  再抬头看向言梳,她嘴角粘了一粒糖粒,许是宋阙的目光盯了许久,言梳似有察觉,伸出舌头于嘴角一勾,便将那粒红色如相思豆大小的糖粒含进嘴里。
  粉舌舔过嘴唇,泛着莹润的微光,等她咽下后对宋阙道:“很甜的,你尝尝嘛。”
  宋阙轻轻眨了一下眼,满脑子都是满山半绿半红的枫叶,与落霞映照山崖旁,言梳那胆大妄为的一吻。
  从那日起,她就没再叫过他师父了。
  言梳说到做到。
  以往她也会总盯着宋阙看的,只是现在更明目张胆了。
  似乎是枫雪山上她亲吻宋阙时宋阙没有推开,而亲吻之后两人下山宋阙也并未对她渐渐冷淡,这给了言梳足够的自信与勇气,她心里笃定宋阙也一定是喜欢她的,只是宋阙考虑的比她多。
  言梳不是一味只知爱恋,宋阙是神仙,他会早她一步回去山海,在宋阙离开人间之后,言梳还要修炼也不知多少年才能赶上他的步伐,入山海封仙。
  听他说,他的好友谭青凤成仙就花了几万年的光景,言梳原先在人间月阁中吸了许多灵气,又吞了宋阙的三口仙气,自然省去了修炼前耗时最长也最为麻烦的化身人形这一步骤,可这不代表她接下来便能很快入道。
  宋阙的犹豫不决,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见宋阙不肯吃,言梳也不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将糖葫芦吃光。
  客栈一楼没几个人,言梳吃完糖葫芦就挥着折扇给宋阙扇风,宋阙手里捧着一本书迟迟没能翻页,他被言梳的眼神盯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本书竟比《开国志》还要让人味同嚼蜡。
  每当宋阙抬眸时,就能看见言梳亮莹莹的双眼弯弯地对着他,她毫无所觉,还低声道;“你继续看嘛,我替你扇风。”
  宋阙心想,这风倒是越扇越让人心中燥热了。
  索性隔壁客栈的说书先生将他在这股难以言喻的纠结中解救了出来。
  言梳今日没去听书,那说书先生居然趁着休息的时间跑来客栈与她闲聊,分享了第一手得到的消息。
  “我先前听姑娘说,你认得温家二公子?”说书先生问。
  言梳没忘了扇风,只是视线从宋阙脸上挪开,落在窗外说书先生的身上,点头道:“是。”
  “那你可有何消息知道温二公子为何要去前线打仗吗?”说书先生又问。
  言梳一怔,声音拔高:“温公子去打仗了?!”
  “你不知?”说书先生哎哟了一声:“我这都没敢编好故事说出去呢,就怕瞎传了回头城主又得找我麻烦。这也是我在肃坦城的同行说的,说是温家二公子与父亲争执了几个时辰,最后收拾东西去投奔温将军了。”
  温将军便是温秉贤了。
  言梳也不解:“可,可为什么呀?温公子不会武功……”
  上了战场,他或许连自保都是问题,空有满腹经纶,也无用武之处的。
  说书先生摇头:“不知。”
  二人又聊了许久,直到茶楼那边派人把说书先生喊回去了,言梳才挥手作别,心中奇怪,喃喃自语:“温公子是读书人,马也不会骑的,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难道他……他是为了谢大当家吗?”
  “宋阙!”
  自言梳不再看他时,宋阙就已经投入书中了,忽而被叫了一声,他猛然抬头看去,见言梳兴奋地问:“温公子是喜欢上谢大当家了吧?”
  宋阙还未达,言梳便问:“那他们两情相悦,会成亲吗?是夫妻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吧?”
  宋阙动了动嘴,言梳又道:“若是如此,真叫人羡慕。”
  最终,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的话还是吞下了。
 
 
第44章 谢英   这名字很好听,她很喜欢!……
  温秉贤见到温秉初时, 险些要把他的腿打断了派人把他送回去。
  谢大当家将奇峰寨的兄弟们分成了两路,一路跟随她一起到了温家兵营内听候差遣,另一部分留在奇峰山。
  而温秉贤也派了一万兵马驻扎奇峰山, 自己收留了谢大当家这边的几千人, 原想着给他们分到不同的兵队中去, 但又怕这群人不服管教,便给了谢大当家一个小将职位,让她带着自己的人好生训练。
  谢大当家见到温秉初时,他一条腿被打肿了正一瘸一拐地在营地里闲转。
  谢大当家先是一喜, 而后才愣住, 问他的腿是谁伤的, 跟在温秉初身后的兵告诉她,是温秉贤动手打了他,谢大当家一听就要去找温秉贤理论, 结果被温秉初拦下。
  温秉初从没见过谢大当家身穿铠甲的样子,现下她套了一身小将的服饰, 额前的抹额摘去, 挂了几缕碎发下来, 倒是有些英气逼人。
  谢大当家笑问:“你是不是特地来找我的?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温秉初意外她居然没生气自己先前在温府门前的沉默,可转念一想这似乎才是谢大当家的为人,温秉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特地为了谢大当家入军营这件事没有错。
  在军营里的几日温秉初不是游手好闲,他费力地举起温秉贤的长戟每日笔画几个时辰,一天到头了也才只能碰见谢大当家一面, 那时她往往是与夏达一起,席地而坐不知谈些什么。
  温秉贤又来找温秉初要长戟时,便看见温秉初举着他的长戟半晌不动, 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夏达的背影。
  夏达身量很高,且壮实,一身功夫也不全是蛮力,温秉贤的目光在温秉初与谢大当家身上来回打量后,说了句:“你若是脑子没病,这时回家还来得及。”
  温秉初低语了一声:“我脑子没病。”
  温秉贤笑他:“你的手是握笔的,何必举我这长戟,你看,虎口都磨破皮了。”
  温秉初固执道:“我还能握笔。”
  温秉贤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我看那姓谢的丫头和夏达倒是挺配的,而且夏达挺有行军头脑,若他不是山匪,我瞧着是个做将领的材料,好几次都要误以为他之前当过兵了。”
  温秉初沉着脸瞪了温秉贤一眼,温秉贤只觉得好笑,向来脾气好的弟弟何时对他横眉冷对过,于是他扬声道:“谢丫头,今日查探得如何?入营来报!”
  谢大当家应声,与夏达笑着互相推了彼此肩膀一次,二人从温秉初身边路过时都看了他一眼,谢大当家给了个加油的眼神,夏达却是轻蔑一笑。
  过了二十文人习武,能有作为也算天方夜谭。
  谢大当家从温秉贤的营帐中出来,前脚踏出后脚还没落地便被温秉初拉到一边去了,夏达后了几步,抬头没瞧见人,温秉贤的长戟也被重重地插在了营帐前。
  天色已暗,有人在不远处生火,这里是几个营包围住的死角,谁也看不到。
  谢大当家掌心滚烫,等温秉初松开自己后笑说一句不正经,抱着温秉初的腰就要去亲他,温秉初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她,高昂着下巴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看了我一天了,还拉我来这犄角嘎达里。”谢大当家皱眉:“难道我误会你的意思了?”
  “我……”温秉初手指撑着谢大当家的肩膀,不许她太过靠近,道:“我听营里的人都喊你谢丫头。”
  “哦。”谢大当家显然对此兴致缺缺,她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她也没个名字,寨子里的人还能叫她一声大当家,温秉贤自然不会这么喊她,于是跟着温秉贤身后的人,都自然而然地叫她谢丫头了。
  “我想了一下午。”温秉初顿了顿,道:“给你想了个名字。”
  谢大当家猛地抬眸,似是意外,也瞧不出是不是惊喜,温秉初耳尖像是被风吹的,透着薄薄的红色道:“英,这个字很适合你。”
  “谢……英?”谢大当家问:“哪个英?”
  温秉初张了张嘴,声音像是被风消去了一般,许久没能说出来,便拉着谢大当家的手,指尖点着她的手心写下这个字。
  谢大当家蓦得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哦了一声:“是这个英啊。”
  温秉初见她没有反对,便双手背在身后干咳了一声道:“无事我便先走了。”
  “有事。”谢大当家道,温秉初望向她,听她说:“我听营里的人说,温将军是根据你自小佩戴的玉璧找到了奇峰山,得知你在奇峰山上的。”
  温秉初点头,谢大当家又道:“我也知温将军有个与你一玉而成的玉璧,他把玉璧送给你嫂子了,那你……你的玉璧能不能给我?”
  温秉初怔怔地望向她,谢大当家晃了一下手中的剑道:“我的剑上正好缺一个装饰,你的能给我吗?”
  温秉初垂眸开口:“没带。”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转身走了,谢大当家没追上前,只双手叉腰嘀咕了一句:“别扭。”
  实则她心里高兴得很,温秉初管旁人怎么喊她?就连奇峰寨的兄弟们也不觉得营里人叫她谢丫头有何不妥,她自小就是这么被人喊大的,但温秉初就是在意这一点,与她心里不说出口的在意一样。
  谢英。
  这名字很好听,她很喜欢!
  谢大当家转身欲走,一回头便看见夏达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吓了她一跳。
  谢大当家拍着他的肩膀问:“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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