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梳说疼时,杏眸含着些许水润地看向他,明知道她是在撒娇,可宋阙依旧抵挡不住,舍不得也不想让她有分毫疼痛,所以宋阙便如此做了。
言梳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攥紧后还能感受到掌心的余热,只是相较于被仙气熨烫过的指尖,言梳的脸颊才更烧。
“我们回去吧。”宋阙道。
言梳嗯了声点头,乖巧地跟在宋阙身后,走到楼梯口时宋阙忽而止步,略微侧身等言梳站在他身边,疑惑地望向他时,宋阙抿嘴问道:“不牵吗?”
言梳眨了眨眼,低头看了一眼他于广袖中微微晃动的手,鸦青色的袖摆银云纹图样泛着微光,言梳伸手抓了过去,两手抱住宋阙的手指道:“牵!”
她抬着下巴扬起了一抹笑,杏眸弯弯,皎洁如月。
宋阙似是被她的笑容感染,双眼也弯了弯。
回去他们自己住处的半路,言梳对宋阙说了许多关于下午她和玉棋一起游湖的事儿,提起了城门附近的那家糕点铺的糕点是真的不好吃,可是意外地很讨湖里鱼群的喜欢。
宋阙以为她嘴馋,转了方向多绕了一条街,带言梳买了她爱吃的糕点再回去。
言梳玩儿了一下午也没怎么吃东西,眼下糕点在前也不矜持,让宋阙替她提着食盒,自己拿了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继续说话。她吃完了就会低头从食盒里拿一块,宋阙依着她,把食盒捧高凑到言梳跟前让她选。
言梳道:“我们还碰见了顾大侠,宋阙你还记得吗?顾大侠就是先前被人追杀的那位侠士。”
宋阙点了点头,似有印象。
言梳笑弯了眼道:“我今日与他说了好多话,他这人很有趣,见多识广,虽说只闯荡江湖十几年,但去过的地方比我们去的要多很多,也远很多。”
“是吗?”宋阙微微挑眉,注意力放在了言梳说她今日与顾秋说了好多话这上面。
言梳以为宋阙来了听故事的兴致,便道:“对啊!他与我说了好些他行走江湖时的所见所闻,不得不说,他们这类江湖侠士眼里所见的世界着实与你我不同,原来我们都去过睦洲,都去过橡山,他也曾在京都城外的古灯寺姻缘树下求过签的!”
宋阙嗯了声,言梳继续道:“我们去睦洲是为了当地的青云瀑布,我只记得瀑布很高,水声很大,但顾大侠说,那瀑布的上方有个山庄,是天下第一庄,山庄里藏着遗世的宝藏图,许多江湖人为了宝藏图挣破脑袋,所以那条青云瀑布下也冲过许多尸体。”
宋阙眼底的笑意淡了许多。
言梳舔了舔嘴角的糕点屑:“还有橡山,我们是去看两千多年的古树,他是去挖百年难遇的药材!就连他去古灯寺也不是冲着古灯寺的名声去的,而是半道救了一个小沙弥,一路将人护送到了古灯寺,因为他有轻功,还答应了几个来许愿的人将红绸挂在树梢上。”
“要是我当时遇见他就好了。”言梳有些惋惜道:“那样我写的愿望,也能被挂在许愿树的最高处。”
宋阙已经沉默了许久,在听见言梳这话后终于没忍住开口:“他那时还没出生。”
言梳咧嘴一笑,毫不在意道:“我知道啊,所以我也只是说说,我去古灯寺许愿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顾大侠才三十一,肯定不能帮我挂许愿红绸的。”
“你们萍水相逢,他就与你说了这么多故事了?”宋阙脸上看不出喜怒,口气也淡淡的,言梳嗯了声道:“他很直率,因为身上充满了故事,所以有很多可以聊的。”
“我还以为,他与玉棋姑娘更有得聊。”宋阙说完这话,言梳还打算去他手中的食盒里拿糕点,结果宋阙将食盒换了一边道:“快到客栈了,得吃晚饭,糕点太甜,吃多了会不舒服。”
“哦。”言梳的兴致淡了一些,但情绪依旧还算高涨:“玉棋不太爱与人说话,她似乎并不觉得顾大侠有趣,反而我觉得他这个人挺有趣的,你说他去古灯寺时,会不会意外撞见唐九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阙仿若听到了自己的理智啪嗒一声断裂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不如我帮你算算,唐九是否还活着?”
言梳啊了声,似乎才反应过来:“对啊,我们离开京都已经四十多年了,若算起来,唐九已经六十多甚至七十岁了,很少有人能活到这般高龄的,说不定前几年他就已经过世了。”
凡人的生命不如仙灵的长久,灵也有身故的那一日,可一旦成仙,那便可以与天地同岁,言梳忽而有些伤感,她觉得唐九在于她跟前,正如她在于宋阙跟前。
若她不能成仙,对宋阙说再多也是空话,她终有一日会灵力枯竭老死于人世,而那样的一生对于宋阙来说,可能就是言梳眼中短短的几十年。
宋阙见言梳提起唐九可能已死时,情绪一瞬降了下来,眼中闪过不舍与伤感,似乎在为此事分外难过,他心口一闷,有些意外。
普普通通一个唐九,几十年都不曾见面,如今言梳想起他的死活,竟也能这般被牵动情绪吗?
宋阙提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去安慰言梳的情绪,他没有去算唐九的寿命,为了一个曾改过命的凡人,他无需折道行去费那个心思,哪怕只需花微薄之力。
骗言梳唐九会长命百岁的话挂在嘴边,宋阙又说不出口,他纠结了片刻后有些失神,惊叹自己居然也会有进退两难的时刻。
不想让言梳过于关注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又不想言梳难过。
“你在想什么?”宋阙问。
言梳讷讷地抬头,她望着宋阙的脸,心口的跳动略微加快了些。
她是很喜欢很喜欢宋阙的,也是很认真地想要为宋阙成仙,或许是因为宋阙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缘故,言梳很难想象到她与宋阙分开的那一刻,她的潜意识里认为,她就该和宋阙长长久久地一直生活在一起。
哪怕言梳知道,宋阙终有一日会比她先去山海,他那是回去,言梳这边不同,她得跨越许多困难,历经天劫,长出仙脉,生出内丹才行。
她在这一刻才恍然忆起她与宋阙提过玉棋不能和金世风生子时,宋阙对她道,他们也不同的真正意思。
彼时谈论的,不光是不能怀孕生子,而是他们不是一类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仙,遥不可攀,玉棋每回见到都要毕恭毕敬地行礼,不敢直视。
一个……只是普普通通的灵而已。
言梳原本觉得自己修炼还挺勤快的,当下,她却反应过来自己每日不是吃喝玩乐就是睡觉,也只在睡前或醒后打坐修炼一番,甚少真正投入心思在上面,她这是懒惰,是堕落!
若再这么下去,宋阙回到山海后,她花个几千上万年,也别想能追到山海去。
“言梳。”宋阙不满于她的沉默,伸手抓住了言梳的手腕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言梳顿了顿道:“我想回去修炼。”
“……”宋阙:“???”
她是怎么从唐九忽而联想到修炼的?
言梳方才这么长时间的沉默,难道不是因为察觉到唐九可能不在人世而难过吗?
言梳说完之后,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我得回去修炼了,一直以来是我玩心太重了,明日起你看书,我打坐,我得要努力追上你才行。”
不然他们永远隔在了仙灵之差上,还谈什么长久永远?
宋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怔后道:“你有潜心修炼的心也是好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看到了客栈言梳就小跑进去,宋阙站在客栈门前借着满堂的烛火望向正小跑上楼的女子,满眼都是诧异:“但……也不用跑得那么快吧……”
言梳说到做到,第二天上午陪着宋阙去金世风入住的客栈看书时,言梳的确没有继续找玉棋闲聊了,她早间满脑子都是修炼的事儿,也忘了给玉棋带糕点。
玉棋来找言梳,倒不是为了蹭言梳那一盘糕点吃,只是见宋阙低眸看书,言梳坐在他对面单手撑着额头合上眼,吐息着灵气后打消了想与言梳说话聊天的心思。
金世风在屋内用早饭,他本来想要玉棋坐下陪自己一起吃的,结果玉棋并未领情,说了句言姑娘来了,便匆匆出门要去找言梳,这才刚出去没一会儿,金世风手中的包子还没吃完,玉棋又回来了。
金世风愣了愣,目光落在门外二楼靠围栏的方向,原先每日精神抖擞能和玉棋玩儿一整天都不累不困的小丫头,正靠在围栏边上闭目养神,就像是一夜没睡般。
“她终于还是抛下你了。”金世风说完这话,明显察觉到玉棋浑身抖了抖。
玉棋听不得这句话,因为她就是被自己的养父母抛下后才流落街头,后来被人带回去养着,察觉到她特殊的能力后,又将她给卖了出去,多年被贩卖的痛苦生活由此而来。
玉棋知道言梳不是抛下她了,言梳在修炼。
她们昨日在湖心聊了许久,言梳与她的目标不同,言梳想要成仙和宋阙在一起,而玉棋的目标相对简单,她只想好好地活着。
对于金世风出言讥讽她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玉棋能很好地掌控情绪,不被他的话所左右。
金世风见玉棋低眉顺眼地也不说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于是道:“她那种不愁吃喝家境殷实的女子碰见你,大约就是觉得你可怜,把你当个临时的玩伴,等发觉你的普通之后渐渐也就失了兴趣,不再假意与你装作朋友。”
“言姑娘不是那样的人。”玉棋说完,自己先愣了愣,她从未忤逆过金世风,过去不论金世风如何诋毁她,玉棋也都是听着受着的。
不光玉棋觉得惊讶,金世风也很诧异:“她不是那样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你们是真心相待的至交好友?那她有告诉过你她生于何处,长于何处吗?她有对你说过那姓宋的是什么来头?她不过是暂且落脚于镜花城,难道在离开之前,还会带你一并离开,把你拴在身边当一辈子的姐妹?”
玉棋无法反驳,即便她心里知道金世风说的都不对,可她不能以言梳与宋阙的身份来为他们辩解。
“那姓宋的出手阔绰,身边常伴姓言的,二人举止亲昵,大庭广众腻腻歪歪,又不是夫妻,指不定是携款私奔出来的。”金世风说完,玉棋眉头都皱了。
金世风瞧见她不悦,心里更恼。
“你的心思在旁人身上放太多了。”许久的沉默之后,金世风如此说:“你以前从来只会看我一个人的。”
玉棋不解,双眼疑惑地望向金世风,金世风放下筷子,一顿丰盛的早饭食之无味:“恐怕给你选择,若你也有的选,姓言的和我之间你会毫不犹豫地跑向她。”
玉棋沉默不语,心想金世风说的是事实,可牵绊她的东西很多,言梳与她的所求也不同。正如金世风所说,她们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好姐妹,离开镜花城就是分别的时刻,玉棋不会追言梳而去,言梳也不会为了玉棋跟着金家到处跑。
“你看,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金世风将杯盏拂下桌案,噼啪溅碎于玉棋的跟前。
他也不是没有突然恼怒过,玉棋暗自叹了口气,弯下腰准备去剪,金世风不喜欢她这副下人的自觉,起身抓着她的手便夺过了她手中杯盏的碎片:“这客栈的下人是死了吗?非得你自己来?”
说完,一抹猩红于他掌心裂开,玉棋愣愣地看向金世风手上的碎片,又震惊地看向金世风,他就像察觉不到痛般将那片碎片捏得死紧。
“夫君,你受伤了。”玉棋道。
金世风丢下碎片,松开了玉棋恼怒地坐回了太师椅上。
玉棋走过去拉起他的手,金世风挥开她道:“不用你管,滚吧!”
玉棋没走,固执牵起了金世风的手,小心翼翼地以手掌盖在了他的掌心上,以灵力去愈合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金世风见她为自己治伤,心里软了些,硬话还是脱口而出:“你当旁人也如你在意他们那般在意你吗?”
玉棋摇了摇头,金世风继续道:“你与其把心思放在讨好别人身上,不如多讨好我。”
玉棋略微歪着头看向他,金世风的双眼没落在她身上,而是盯着地面那片沾了血的杯盏碎片道:“我是你男人,都已经成亲了,抛不下你的。”
玉棋手指微动,心里想的是若给金世风再选一次的机会,他怕是不会与她成亲的。
他口中的抛不下,不是不想抛下,而是无法抛下,这点自知之明,她有。
治好伤口后玉棋准备收回手,金世风反手拉住了她,把人强行按在了自己身旁的座椅上道:“我吃不下了,你吃,别浪费。”
说完这话,他起身披上外衣下楼去找小二打扫房间,玉棋盯着满桌子十二样菜碟,沉默不语地一口一口把吃的塞进嘴里。
金世风心情燥郁,吩咐小二之后就在一楼喝了杯茶吹了会儿风,期间碰见有过生意往来的人多聊了一会儿,等他再上楼去,玉棋已经将桌上十二碟子饭菜全都吃光了,光是包子馒头就有不少。
她已经吃到小脸憋得通红,金世风怕人给撑坏了,拉着她的手拿走筷子,愣愣地盯着桌面的光盘问:“你这么饿?”
“嗝!”玉棋的噎嗝停不下来,一脸为难道:“夫君说,别浪费。”
“我……”金世风我了一句,没了下文,只盯着玉棋原先苍白的脸上多了点儿绯色,伸手用力捏了一下道:“蠢货!”
玉棋其实不蠢,她只是习惯了要听金世风的话,除了金世风让她离开时她不会顺从,其余时刻,玉棋都是顺应着的。
因为早上吃得多,玉棋中午也没用饭,傍晚言梳与宋阙离开前还特地来找她,说明日带糕点过来给玉棋吃。
玉棋摆了摆手道:“我不能吃你的糕点了。”
“是不是我今天忘记了,你生我的气?”言梳叹了口气:“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前日分明说好了要买来和你一起边吃边看画本的。”
玉棋摇头:“不是的,我没有生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夫君好像有些生气,他今天命令我,日后只能与他一起吃早饭了,你的糕点我应该是吃不下的。”
金世风那一餐饭,桌上布了许多种类,玉棋吃他吃剩下的也能撑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