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要和你一起吃饭?”言梳见玉棋点头,哦了一声:“那他总算是有点儿像样了,你是他的妻子,他不能老是欺负你。”
“不会的,夫君没有欺负我。”玉棋说完,言梳又皱眉叹气:“你总是这么护着他可不行的,你即便想平凡人的生活,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金家家大业大,你与金老板若真的不能有子的话,他日后很可能会再要女子入门,你不争不抢还总为他辩解,很容易吃亏的。”
其实玉棋在金世风身上吃的亏已经很多了。
言梳没说出这话,是怕说完了之后过于打击玉棋了,她只能做到些善意的提醒,希望玉棋自己能想通。
“我知道的,夫君要纳妾,我也会替他筹备的,只是若他真的选中了青楼里的女子,恐怕娘会不太高兴。”玉棋似乎为难道:“我见他近日时常在外,应当是去找芳菲楼里的花魁了,那姑娘生得好漂亮,只可惜出生不太好,但我的出生也不好,娘还是开明地留下了我,应当也能留下她。”
“……”言梳竟无言以对,她难以理解,若是喜欢的人和别人暧昧不清,缠绵床榻,伤心怨恨都来不及,玉棋怎么会还想着替他纳妾,还安抚婆婆接受青楼女子呢?
“玉棋,你……喜欢金老板吗?”言梳问。
玉棋愣愣地抬头,她似乎被言梳这个问题为难到了。
言梳道:“若你喜欢他,不会希望他和其他女子在一起的,他若与旁人不清不白,你会痛苦难过,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梳言罢,转身离开了二楼,下楼梯时她意外在楼梯口见到了金世风,金世风沉着张脸站在原地,言梳走时他没瞥她一眼,反倒是言梳回头看了金世风好几次。
先前言梳与玉棋一样以为金世风病好了就去青楼花天酒地时,为玉棋打抱不平,她看得出来玉棋心不在焉,是有难过的,但也没有特别难过。
言梳想,金世风在玉棋的心里一定有特殊的情感,或许金家人是她被贩卖以来头一次碰到的尚算友善的人家,而基于凡人间的礼俗规矩,玉棋嫁给金世风,成了他的妻子,她自然会将心放在自己的夫君身上。
玉棋或许是有些喜欢金世风,会暗暗吃醋委屈不自知。
但她一定不爱金世风。
她甚至,都不爱她自己。
出了客栈,言梳深深叹了口气,宋阙听见了。
他方在楼下等言梳,言梳说她与玉棋说几句话,三言两语就会下来,只是宋阙听见了言梳与玉棋的对话,心想她大约心情不会太好,便特地买了串糖葫芦给她。
言梳有些意外地接过糖葫芦,吃了口山楂道:“我可能改变不了玉棋了,她将自己的心藏得很深,彻底封闭,谁也穿不透。”
因为封闭,她没了自己的性格,生不出自尊,勇气。
“或许她本就不该由你来改变。”宋阙说着,在言梳欲言又止间转移了话题:“糖葫芦好吃吗?”
言梳点头:“好吃的。”
随后将糖葫芦递到宋阙的跟前:“你尝尝?”
宋阙望向被言梳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糖衣裹着山楂,裂开的糖衣透着丝丝甜意,还带着山楂特有的酸涩清香。
他想尝尝,可眸色一暗,还是摇头道:“你喜欢,你都吃掉。”
言梳知道他不爱吃这些凡间的东西,也不坚持,本就是随口一问,继而高兴地继续吃。
宋阙慢慢松开攥紧的右手,就在方才,他的心口细微地疼痛了一瞬,那股古怪的疼就像是会在他的身体里生长一般,先是从他的右手蔓延至右臂,如今半边心脏都开始发麻了。
言梳走后,玉棋回到房间替金世风整理床铺。
天气渐热,玉棋为金世风换了一床较薄的被褥,刚铺好,身后突然响起了金世风的声音,他道:“我是出去谈生意,不是去寻花问柳的。”
玉棋没料到金世风会这么早回来,他这段时间若是白日出去,晚间都是在外用过了饭,喝了酒回来的。
玉棋转身,愣愣地站在床边,对于金世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有些疑惑,但还是哦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金世风不满她的反应,道:“你与姓言的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本来我不屑解释,但若你会因此伤心难过,那就勉为其难告诉你一声。”
玉棋:“……?”
什么意思?
她何时伤心难过了?
金世风抿了抿嘴,皱眉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有顾及到你金家少夫人的难处,与青楼里的女子来往密切也的确有失身份,你放心,我不会纳一个舞姬、歌姬为妾,也不会让你在娘跟前为难的。”
玉棋似乎真的为此松了口气,但还是说:“若夫君当真喜欢,我可以替你去劝说娘的。”
“我不喜欢!”金世风瞪了她一眼。
他的确很少考虑玉棋的心情,金世风认为,即便他不去考虑,玉棋也还是会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边,反正她已是他的妻了,只要他不休妻,她还能跑了不成?
可今日他回来时听到言梳与玉棋的对话,她们二人知晓其中深意,金世风听到的却很片面。
他笃定玉棋一定爱惨了他,否则她不会守着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迟迟不肯离去,对他唯命是从,又怕他受伤,说到底,不就是她心里有他,将他看重的意思?
玉棋爱他,爱到任由他与别的女子欢好,独自承受悲痛,金世风的心也不是铁铸的,能感知冷暖,亦有些舍不得了。
一时间,言梳让玉棋好好想想她是否喜欢金世风的话,在金世风的眼里却成了言梳安慰玉棋,好好想想是否要与金世风坦白她内心的苦楚了。
“玉棋,我其实……”金世风朝玉棋瞥了一眼,声音很轻:“我其实并不讨厌你。”
玉棋果然表现得很惊讶,金世风原以为他这么说,玉棋应当会感动地落泪,将潜藏于内心对他的爱慕倾诉出来,可他等了半天,只等来了玉棋的一句:“谢谢。”
谢谢?
谢谢……他不讨厌她吗?
这算什么回答?!
第64章 废人 你觉得我明年会死吗?
金世风想不通玉棋对他说的谢谢, 打算继续问时,玉棋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晚饭, 屋内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金世风看向玉棋的脸, 只见她脸颊薄红,圆滚滚的双眼盯着自己。
金世风只当她是害羞,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草草点头后玉棋便匆忙离开房间, 给他准备吃的东西去。
金世风心中有些郁闷, 他认定玉棋必定是爱惨了他的, 只是玉棋过于含蓄,她胆子小,不敢勇敢地表达心中爱意, 他能理解的。
这般想来,金世风才觉得心情好转了许多。
原先离开京都金家, 金世风是不愿意再见金老爷金夫人, 也怕看见年过四十五的金夫人挺着孕肚在自己跟前闲逛, 他还不能接受这个弟弟。
于是他书信一封回去,说是南下监督金家的产业,近日无事可做便经常出门走访有过生意来往的商人老板。金世风擅左右逢源,经商之道,几天下来竟为金家拉了不少生意。
金世风生病一事并未传得太远,他的商人朋友不知道, 但金家的店铺伙计都听说过,见金世风如此能干,他们也为金家惋惜。
后来一日不知是哪家店铺的人在闲谈此时, 被金世风约好了一起喝酒吃饭聊生意的商人听见,那人倒是有些银钱,与金家要做的也是大单,过于自恃清高了些。自己这般重要的客户,金老爷不亲自来,却让病秧子金世风见他,有些折了面子。
在那人眼里,金世风既活不了几日,也不是金家未来的继承人,他说的话自然不作数,现下谈好的生意,来年金世风说不定就没了,干脆就放了金世风鸽子。
当天晚上金世风坐在酒楼对着一大桌美味佳肴等了那个商人接近一个时辰,等到饭菜全凉了才等来那商人府上的下人,说是他们家老爷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金世风心中气恼,但也觉得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方才尝的几个菜味道不错,便让酒楼的人重新烧了一份,趁热打包回去打算给玉棋尝尝。
结果就在等菜的功夫,听见隔壁来了人,那人正是称有事不能来的商人,他让自家下人过来就是打听金世风离开了没,知道金世风不再等他了这才领人进酒楼吃饭,谁料到金世风等菜还没走。
那人提起了金世风命不久矣之事,好些镜花城原先与金世风谈得不错的商人都担心自己与金世风口头上的生意承诺全成了空文。
有人说金世风的确算是经商之才,只可惜没命继承金家偌大家业,这还算好听的。
更有人说金家是刻意派金世风来与他们谈生意的,京都人人都知道金家大少爷金世风得了必死之症,前几日还在青楼里咳血,恐怕活不过明年了。今日过来与他们谈生意,说不定就是为了套得他们的银钱,等金世风撒手人寰之后再来个死无对证,字据未立,耽误了生意是小,被人诓骗了银钱是大。
金世风在隔壁听见这话,气得起身冲到了旁边的雅间内,进门便骂了一句娘,指着那几个嘴里不干不净的都呸了一声,再掀了人家的桌子,若不是酒楼里的人来得及时,金世风怕是要与一群人打起来了。
他身体素来不好,看上去还算硬朗,实际上这么多年生病,力气根本比不上健康的普通男人,不过是几次推搡尚未真正动手,金世风便咳出了一口血。
这群人中本还有人不信他病了的,毕竟前几日他们见金世风时,对方容光焕发,生龙活虎,而现下金世风当着众人的面咳了血,方才几个与金世风起了冲突的人也停了手,其中一个抖了抖袖子道:“罢了罢了,我不与一个废人计较。”
“你说谁是废人?”金世风的身前被酒楼的小二拦着,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恶狠狠地盯着在场众人。
“好好好,金大公子不是废人。”那人说罢,脸上露出了同情又得意的笑。
这一记眼神刺痛了金世风的心,甚至比他病发时还要难受。
金世风气急攻心,只觉得呼吸不畅,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袖口,眼前一阵泛花。
他看向众人,越看越觉得委屈可怕,金世风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他就怕别人不将他当成一个正常人对待,他怕有人提起他的病,他怕有人因为他生病而对他顺从,实则却是怜悯。
他是谁?
他是靖国第一首富之子,三岁会珠算,五岁能心算,七岁便开始学着为家里做账,南方的生意是他十五岁意气风发时一个个敲来的。
可就是那一年东奔西走多处,不知在何处染上了咳疾,他以为是风寒没有在意,回到京都后一病不起,等大夫再看时,已成了必死之症。
金世风生病前有多威风,生病后便更受不了旁人对他的特别对待,时时有人拿他与过去相比,后来他病得时间长了,众人也都看开了,认定了他会死。
是啊,金世风一直都知道,他会死。
不是玉棋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肉尸腐烂,白骨节节。
方才还怒不可遏的金世风在这一瞬静了下来,他掀开拦着自己的小二转身出了雅间,门前匆匆跑来的小厮提着食盒没眼色地递给他道:“金老板,您打包的菜。”
金世风接过食盒,抬起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沉默不语地朝外走,这一路过去。他没抬头看任何一个人,他想只要他去看,那些人同情、怜悯、嘲笑、看热闹的眼神都能将他给湮灭了。
金世风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等他上了客栈二楼回到房间,愣愣地坐在床边才发现手上提着的食盒。
金世风望着雕花红漆的食盒,目光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将东西带到了离他隔了两间的小屋前,他没敲门,径自进去,屋内的玉棋正迎着烛火不知绣些什么。
玉棋见金世风过来,抬头望向他,金世风凑近了才发现,玉棋手上拿着的是他的衣服,原是他昨日谈生意,陪人去郊外踏青,衣袖被树枝刮出了一条痕迹,玉棋用银线在上面绣了一支兰。
“夫君有事吗?”玉棋问。
金世风将食盒放在桌面上道:“给你吃的。”
玉棋绣花绣到双眼微红,只想着绣完了再吃,现下正好肚饿,她打开食盒,瞧见里头的饭菜都是完整的,嘀咕了一句:“这些菜不好吃吗?”
金世风坐下道:“谁说不好吃的?”
“如果好吃,夫君请旁的老板吃饭,怎会剩这么多带回来?”玉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笋放入口中,爽脆清新,就是好吃的。
金世风微微皱眉道:“谁告诉你这是别人吃剩下的?这是我特地让人重做一份趁热带回来的!”
玉棋略有些惊讶,她没想过自己在金世风的跟前,居然配他特地打包饭菜趁热送回。
玉棋虽饿,但也不敢吃得太快,她吃饭时金世风就盯着她,那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他就是皱眉瞪着不开口,像是在等玉棋主动找个话题好让他聊到他的心事一样。
玉棋经历过许多任主人,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她瞧出来了,准备放下筷子时金世风又道:“你吃啊!不是饿了吗?”
“好。”玉棋听话地继续吃,但吃得极慢,她问:“夫君心情不好吗?”
金世风抿了抿嘴,他心里觉得自己可笑,可当下冲动又实在遏制不住,沉默了两个呼吸后他道:“你没看出来吗?我旧病复发了。”
以往他只要当天咳嗽过,甚至都不用咳血,玉棋就能看出他身体不好的。
金世风回来这么长时间,离玉棋这么近,就连他都能尝到嘴里未散的血腥味,玉棋不可能察觉不出,无非是她已经不是全心全意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
“我给夫君治伤。”玉棋朝他伸手过去。
金世风避开了她道:“不用,吃药就好了。”
他已没再咳嗽,无非是当时在酒楼被人那般说,他觉得屈辱,觉得旁人污蔑了金家,这才病发,现下想想那些人算个屁?连金家的一角都够不上,他金家大公子找他们吃饭已是纡尊降贵,何必为那种小人物气伤了自己。
“你觉得我明年会死吗?”金世风忽而问玉棋。
玉棋吓得手中的筷子险些掉了,但她稳住了,认真地看向金世风道:“只要我在,夫君明年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