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书妖——温三
时间:2021-03-29 10:29:46

  言梳明白过来了,宋阙虽然给了她半颗内丹,让她可以和他同生同死,若他们与世无争,甚至可以一直活下去,可那半颗内丹始终不是言梳的,也不是完整的。
  先前宋阙给过言梳三千年的道行,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千余年,越到后面,她体内宋阙的气息越弱,那后来才种于她心口的内丹便会起排斥反应,迫切地想要与另外一半融合,届时言梳只会被它横冲直撞到遍体鳞伤。
  若有宋阙的气息稳住那便不同了,它只会好好地待在那里,无限延续言梳的生命。
  宋阙不想让言梳受苦,他愿意给言梳道行,越多越好。
  只是昨夜他过于孟浪,忘记言梳的身体未必能消受得住一万年的道行,那股仙气于她体内窜烧,还将言梳的嗓子烫哑了。
  “都怪我。”宋阙的手又碰上了言梳的脖子,但是这人并没有真正认错的自觉:“下回我一点一点给你,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言梳:“……”
  一万年……言梳觉得很长一段时间内,宋阙都没必要给她道行了。
  弄清楚原因,言梳没有怪宋阙的意思,这人似乎习惯了沉默,并没有事事都与她商量,在这一点上,言梳的确有些不高兴。
  “你下回,直说。”言梳道:“不然,会误会!”
  她的嗓子的确很难受,说话也只能逐字蹦出。
  宋阙听到误会两个字便觉得心口疼,他点头,答应了言梳。他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觉得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没必要邀功一般地告诉对方,可言梳不高兴,那就是他的错了。
  “小梳,疼不疼?”宋阙的拇指轻轻地擦着言梳的脖子,指腹下能感觉到言梳艰难吞咽时的跳动。
  宋阙的眼神很干净,除了心疼和自责,没有其他。
  反而是言梳,她不自在地看向宋阙的喉结,想起来她昨天也是摸着这个地方,宋阙的呼吸都乱了,然后她无力地攀着对方的肩,嘴唇贴上了对方的皮肤,能感觉到宋阙喘气喊她名字时喉咙传来的震颤。
  言梳不敢再看,于是垂眸。
  她摇头,其实不疼,就是很干,随时都要喝水。
  言梳的嗓子休息一天就好了,第二天早上再醒来就像没事人一样,她趁着宋阙去拿早饭时还轻轻啊了两声。
  吃早饭后,言梳便拿出了秦鹿留给她的长纸条,上面写满了她建议去玩儿的地方,言梳看了半天很纠结,每一个都想去,于是便将纸条放在宋阙面前,对他道:“你选一个。”
  宋阙看想上面几十个地点名称,还有后头缀的好吃好玩的,宋阙的目光从上至下扫了一遍,视线在一处停顿后,手指指向那里递到了言梳的面前。
  春山——双生藤,并蒂莲,情人谷。
  言梳看了一眼,故意道:“没有好吃的。”
  宋阙嗯了声,言梳见他沉默地盯着那张纸,似乎是打算换另一个地方,不过一会儿他又道:“若我们走快点,可以赶上吃莲蓬。”
  言梳:“……”
  宋阙:“一支杆结两个莲蓬,应该很好吃。”
  看来是真的很想去了。
  凡人迷信,不论是信佛信道,他们的心里大抵都存在些许信仰,也有人拜山神,土地庙,月老祠,他们将自己无法达成的心愿,说给诸天神佛听。
  言梳也曾干过这种事。
  若是问上一个凡人,这天下有什么地方最接近神仙的,鲜少会有人知晓山海,更别提昆仑蓬莱,但大多数的人都能说出春山。
  春山新雨,月初落三日,月中落三日,定点守时。
  春山的藤,一条根生两株脉,纠纠缠缠地攀爬在同一根树干上。
  春山顶上还有莲花池,朵朵并蒂,花开必放晴。
  去过春山的人都说那里是给有情人达成心愿之地,因为山上的每一株植物都恨不得黏在一起,甚至连他们偶尔瞧见的山中斑鹿也是成双结对,从不落单。
  还有人说,春山下有个无人去过的情人谷,这世上的有情人都让自己写的一首首情诗随风吹去,落入情人谷中。
  言梳想,他们多少是有些神化了春山的。
  因为天地广阔,不同地方的地质也不相同,有些地方长年累月即便浇水施肥也寸草不生,有些地方哪怕干旱多日也土壤肥沃,春山或许便是占了个风水宝地,致使植物双开,而那些瞧见成双结对小动物的,大约也是巧合。
  从丰城离开去春山的途中,言梳都没有特别提起过多大的兴趣,但宋阙似乎很开心,因为他的嘴角一直都是扬着的。
  言梳的身体不适,不能骑马,宋阙便充当马夫,撩起了马车门帘,他坐在前头赶车,言梳偶尔出来靠在他肩上吹风。
  因为天热,所以言梳睡不熟,她只是靠在宋阙的肩上小憩,没一会儿就感觉到宋阙在亲吻她头顶的发,隔一小会儿亲一下,爱不释手。
  言梳想笑他,但又不想打断宋阙亲她,便忍着笑意,嘴角憋到抽搐。
  宋阙不是没看见言梳欲笑不笑的嘴角,越是如此,他便越喜欢言梳,从亲吻头顶的发,到亲她的额头。
  后来言梳没憋住打了个喷嚏,假装刚醒似的揉了揉眼睛,再对上宋阙那双精明含笑的眼,她觉得自己都快被他看穿了。
  从丰城去春山耗时很长,途中经过的几个地方也有卖桃子的,言梳买来尝了两口,不知是不是因为秦鹿那桃肉盅做得实在太好的缘故,言梳不论吃多甜的桃子,也觉得没有丰城的好吃。
  她想起桃肉盅,便想起来秦鹿答应要教她怎么做的,于是趁着没睡着便在客栈内写信,写好了一封折成传信鹤飞了出去。
  没过多久,秦鹿就回信了。她没有灵力,也无法催动纸张,便在梁妄的传信符背面写字,然后叫梁妄把传信符叠成小鸽子放出来。
  那封用传信符叠成的小鸽子没落在言梳的手上,鸽子飞到时,言梳已经趴在窗上昏昏欲睡,身上汗涔涔的,肩上好几处浅浅的牙印,双颊绯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水润的颓劲儿。
  宋阙替她擦汗清理,又没忍住吻她的脸,言梳哼了哼,把手盖在脸上,不给他亲了。
  听到窗外的响声,宋阙用被子将言梳盖好,打开窗户那黄符鸽子便一头撞上了宋阙的胸膛。他衣领敞开,心口位置还有言梳猫儿似的抓痕,没破皮,淡淡的红痕要不了一个时辰便会消去。
  宋阙拆开黄符去看,是秦鹿的字,写着桃肉盅的做法。
  后来两日言梳都没等来秦鹿的回信,渐渐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到了七月底,天气更热,临近春山,言梳和宋阙晚间在一处小镇里暂歇。
  傍晚沐浴后,言梳浑身都是水汽,她在屋内没出去,身上就穿了一件长裙,广袖滑至手肘,牙白的衣裳贴上雪白的肌肤,衬得言梳唇红齿白尤为通透。
  房内的窗户开着,一阵阵热风像是路过了火炉般朝她脸上吹来,才刚洗净身上的汗水,言梳就觉得鼻尖冒了点儿热气来。
  她盘腿坐在椅子上,额头靠在窗沿半闭着眼睛小憩,窗外小镇渐渐入夜,天色暗下来也很热闹。
  恐怕是因为离春山很近的原因,言梳总能在街上瞧见并肩而行的男女,他们都不是当地人,大约是春山附近的一起出来游玩。
  客栈的小二说,春山是个情人福祉,凡是有情人都会去春山求愿,他们归来之后,感情都会更好,未婚夫妻成婚,已婚夫妇生子,说得好似那山上真有神仙似的。
  晚风如同热浪,吹得人瞌睡连天。
  言梳眼皮耷拉着,没一会儿就闻到了桃香,她耸着鼻子闻了闻,丝丝凉意传来时她才睁开眼。
  宋阙端着一口翠玉碗站在她的面前。
  言梳一眼就瞧见了碗里的桃肉,碗底铺了碎冰,桃肉挖成了一小块堆在碎冰上,因为现下已经没有樱桃了,故而宋阙切了点儿梨肉放在上面,不多,只有中间那几块白色的。
  除了果肉的香气外,还有些许奶香。
  “你哪儿来的?”言梳问:“秦鹿来了?”
  宋阙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是我做的,快尝尝。”
  言梳端起翠玉碗拿着瓷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味道很好吃,虽说桃子比不上丰城的好,不过显然宋阙是提前尝过的,很甜,没有酸味儿,加之冰上还浇了一层果奶,更是香甜。
  宋阙瞧见言梳又露出那种眯着双眼满脸含笑的幸福表情,心中欢喜,于是蹲在她跟前抬头看向对方,双眼亮亮的,像是在等待言梳投喂或者夸奖。
  言梳舀了一勺给宋阙,宋阙摇头道:“我不吃,你喜欢,你都吃掉。”
  言梳边吃边问他:“你怎么会做这些?”
  “前两日有黄符鸽飞来找你,那时你睡了,我看见上面写的是桃肉盅的做法,便想着做给你吃,只可惜材料不全,应该没有秦姑娘做的味道好。”宋阙说完,言梳咬着勺子道了句:“你自谦了,很好吃!”
  “小梳喜欢,我就高兴。”宋阙起身捏了她半干的发尾,拿起毛巾替她细细地擦着。
  言梳闻言,低声笑了笑,她道:“听你说这些话,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宋阙手上动作不停,等着言梳说下去。
  言梳道:“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我记得以前总是我围着你转,你虽然对我很好,可从来不会说这些好听的话哄我高兴。”
  宋阙嘴唇紧抿着。
  言梳心里想,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就比方说现在的宋阙对她便与以往大不相同,有时言梳会猜宋阙说他以前就很喜欢她了,那到底是在多久以前。
  与现在的宋阙比起来,言梳觉得以前的宋阙对她至多就是好感。
  “小梳,没有人会突然深爱上一个人。”宋阙拿起木梳替言梳梳发:“我不是在经过了两千多年后,突然喜欢上你的。”
  如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两千多年在山海也就不必纠结,更没必要想尽办法冲破心锁也要记起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
  从心锁关住的记忆来看,宋阙忘记了每一个对言梳心动的瞬间。
  而这些心动早有契机与征兆,他所有主动接触,或者被动亲近,都从指尖开始犯疼。
  宋阙将过去的自己藏得很好,可还是有藏不住与收不回的时候。
  “我曾不止一次将你带入幻境。”宋阙将自己玉冠上的发带解下一根,暗紫色的发带上银云流纹,他轻轻为言梳系上,轻叹一声:“我欺负过你,只是你从未与我计较过。”
  言梳昂起头倒看着宋阙,不解问:“幻境?”
  宋阙倒看她也觉得喜欢,低头亲了一下言梳的鼻尖,声音闷着传来:“嗯。”
  他放下言梳的头发,客栈的小窗忽而便了模样,言梳看见一股股吹进屋内的热风化成了火团,将客栈内的环境一寸寸烧成了当年镜花城内青楼的样子,而曾经将言梳困住的柱子也在其中。
  画面急转直下,成了暴雨扁舟,言梳躺在小船上,宋阙将她的衣服揉乱,还咬了她许多口,那时水扬白花,鱼鳍拍浪。
  言梳曾以为,那些都是她在做梦,她从未将这些旖旎梦境与宋阙联想在一起。
  毕竟当时……宋阙看她好似并无情谷欠。
  原来不是没有,只是言梳没看穿。
  过往犹如剥落的画卷,客栈又被烧回了原样,言梳愣愣地盯着宋阙的双眼,手上翠玉碗里的桃肉化了冰,水渍顺着她的手指啪嗒啪嗒滴在衣裙上。
  宋阙端走了她手中的碗,将言梳冰冷的手包在掌心捂着,时不时牵起亲一下。
  言梳看着他,就像是还没回过神,喃喃:“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宋阙问。
  言梳撇嘴:“可惜没早点看到你喜欢我的样子,原来我原本可以很幸福的。”
  她还是喜欢宋阙的,很喜欢,但始终过去了这么多年,再难恢复到往日天真无畏的模样了。
  言梳知道,她每一日都在更喜欢宋阙,但也在为过去满眼只有宋阙一个人的自己惋惜,她本可以,更早地获得幸福。
  宋阙握着言梳的手颤了颤,他的心口又开始疼了,只可惜时间不能重来,即便是神仙,也跨不过去岁月长河,他没办法安慰已经成为过往的言梳,仅能紧紧地抱着眼前这个。
  宋阙的呼吸很沉,言梳察觉自己肩膀好像湿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只是随口感叹,没想到宋阙反而较真了。
  言梳虽觉得可惜,却并没有后悔,相反,她是有些庆幸的。
  依旧是那一句,她没成仙,挺好。
  她若成了仙,便会真正忘记对宋阙的感情,那是身份转化的洗礼,不可能通过引魂鸟找回。
  哪怕从那之后宋阙不懈追求,言梳果然再喜欢上他,可在人间那四十几年的小书仙却彻底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至少现在,她全都记得。
  此刻言梳像是哄孩子似的顺了顺宋阙的头发,带着逗弄地嘲笑:“堂堂懈阳仙君,你可别告诉我你哭了啊。”
  宋阙似是被她逗笑,哼哼地笑道:“没。”
  “那你抬头我看看。”
  “……”等了好一会儿,宋阙才道:“不抬。”
  言梳心软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些话,平白让宋阙不开心。
  她想开了,不代表宋阙也真的放下了,提起过去言梳虽然偶有难过,却也能当成玩笑说说,宋阙不一样,每每言梳提起,宋阙都分外慎重。
  在他心里,他永远都会觉得是自己害了言梳,哪怕不是主动刻意的,哪怕言梳都原谅他了,他也没原谅自己。
  言梳觉得宋阙的怀抱越搂越紧,她想快快转移这个人的注意力,便道:“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有拜天地。”
  宋阙果然听进去了,言梳拍着他的肩膀道:“人间的夫妻成亲,都是要拜天地的吧?我们却直接入洞房了……”
  宋阙终于肯抬头看言梳,言梳抿嘴对他笑了笑,诧异发现,他的眼眶是刚哭过的红,可眼神有些古怪。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她?
  宋阙突然伸手捂住了言梳的嘴道:“收回去。”
  言梳:“?”
  收回什么?
  宋阙抿嘴,似是懊恼:“这话该是我说的,你当没说过吧,小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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