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濑最鹤生小气鬼!”他龇牙咧嘴地甩着被打的那只手。
“及川彻幼稚鬼!”最鹤生拢起自己的头发,三两下编了个看着毛毛糙糙的麻花辫搭在肩上。
岩泉一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他着实不想跟这两个人挨得太近省得大家一起降智。
本来按照原计划,最鹤生是可以周日那天爸妈都休假的时候回家的。那样她既不用自己从车站回来,到家后还能看见现成的饭菜在等着她。
最鹤生推开自家院子的小门,清濑理惠不在家半天,太阳就已经把月季和墙上的蔷薇灼得蔫蔫巴巴。
距离上次回家又隔了两个月,但最鹤生和这栋老房子的感情倒完全不像是有过生疏。她从橱柜里找到清濑理惠提前泡好的杨梅汤,然后又叮铃哐啷地倒腾出一盒方冰,连同梅子汤一起倒进杯子里,用筷子搅拌两下后放到坐在餐厅里的两人面前,“你们两个先坐会,我去给花浇水。”
及川彻“噢”了一声,却拿起杯子跟在最鹤生身后,与她一起走到门口,然后在放在屋檐阴影里的那张长椅坐下。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招呼起岩泉一:“小岩快来!”
“你不嫌热吗?”
“还好吧,主要是这里有人比我还热,有对比就有差距,”及川彻举起杯子指向最鹤生,她手里拿着长长的橡胶水管,刚被太阳烤得滚烫的水龙头烫了下,正对着自己的掌心吹气,“看着她我就能心静自然凉了。”
“你就是皮痒欠收拾。”岩泉一咬碎嘴里的冰块,朝最鹤生高声道:“最鹤生,你的帽子和防晒衣放在哪?”
“房间!应该就挂在门后面!”
“拿着。”岩泉一把自己的杯子塞进及川彻手里,转身回到清濑家中。
及川彻坐在原处瘪了下嘴,扭着脑袋对着岩泉一的背影低声喊:“没有女朋友的男友力都是白搭!”
岩泉一的背影一怔,随即弯腰往地上的草坪抓了一把——刚被修剪过的草坪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浓郁气味,他只抓起一点细碎的没被彻底清理干净的草屑——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如临大敌及川彻,无情地将手中的草屑塞进了他的背后。
家里的花花草草从前是清濑理惠自己在打理(但实际上更多时候是她指使清濑正臣去做),后来它成了灰二的工作,再后来又辗转到了最鹤生手里,总之,这个家庭讲究轮换。这相当公平,既没人会变成懒鬼也没人会变成农奴长工,即使灰二总是在外面训练,回到家后他依然能够感受到自己在家中无可替代的参与感。
伺候完一院子的花花草草,裹着防晒衣的最鹤生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及川彻和岩泉一虽然坐在旁边没动弹,但同样跟她晒着同一处的太阳,脸上清清爽爽,一滴汗都没淌。
“还是锻炼少了,体虚。”及川彻抱着双臂,撇着嘴,“你假期去不去外地?”
“不知道。”最鹤生累得不行,径直盘腿坐在地上。她很难得这么晚才“正式的”开始自己的暑假,在白鸟泽的两年,排球部虽然是全国大赛的常客,却不是全国冠军的赢家。当时的每一天都过得飞快,断然不会像她在帝光时偶尔会感觉一场比赛都十分的漫长。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去外地的话就出来晨跑啊。跟我和小岩跑到青叶城西再慢慢走回来。”
及川彻盯着她下巴尖的一滴汗珠,“在东京你都没时间锻炼吧?”
更准确的说,最鹤生的情况应该是连属于她自己的时间都很少。
不过可能是得到的爱太多,她似乎没怕过为了谁付出又从而会失去什么。
“我得等妈妈今天回来之后再问问她。”最鹤生捞起自己的头发,把它们全部往前面拨弄,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把自己弄成了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贞子,怪丑的,“我舅舅人还在都灵,不知道他回来之后是开班还是休息。”
如果说排球篮球棒球还能归于球类这一大项目中的话,体育舞蹈则是及川彻和岩泉一完全的盲区,甚至可以说要是没认识最鹤生,他们两个大概到现在都不相信国标十项舞竟然也算是竞技体育——即使最鹤生的舅舅,仙石要,偶尔也会因为摘得某个奖项而被刊登在体育周刊上。
“开班的话他勉为其难会带我,赛后修整的话他可能就不想看到我了。”时至傍晚,风吹到汗湿的颈后,比起之前已经有了些微的凉意,然而还没等最鹤生喊凉快,岩泉一就把她全部撇在脑袋前面的头发又重新撸了回去——实在是怕她感冒。
“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拉丁和十项的世界冠军会要去开兴趣培训班?”及川彻觉得这不酷。
“因为用品都很贵。猫爪鞋、拉丁鞋、摩登鞋;比赛要有赛服,训练通常也不会随便穿穿,会准备专门的训练服;还有一大堆的报名费路费食宿费……拿冠军要付出的成本可比比赛的奖金多多了,没钱当然只能开班咯。”最鹤生耸耸肩,“不过只要他不懒,就还是有挺多家长愿意冲着他的名头和实力把孩子送过去的。”
“学跳舞也好花钱啊。”及川彻恍然地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你是不是可以免费白嫖世界冠军的一对一专属课?”
“我?”最鹤生指了指自己,“想什么呢。我的平衡性那么差,走路都会摔跤的你忘了吗?”
最鹤生双手撑在身后,晃动的脚尖摆明了她对自己天生的缺陷不甚在意,反而惊觉自己失言的及川彻长久地沉默了下去,直到他们分开,及川彻才烦躁地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对岩泉一忏悔道:“我又说错话了。”
“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岩泉一翻了个白眼,“有时间跟我在这里后悔,你怎么不当面跟她道歉?”
“就是因为她自己都不在意我才不能跟她道歉啊!”他相当果决地否定了岩泉一的想法,“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又干嘛要别人为了这种她觉得无所谓的事情道歉。”
“那你现在还不是在同情她。”
“对啊,毕竟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真正互相理解的嘛。”在跟岩泉一讲道理这块,及川彻向来自有他的道理,“就跟我觉得她可怜可爱不代表牛若那家伙会觉得她可怜可爱一样。”
…………
“啊嚏!”
“哇哦!若利君,你这难道是感冒了吗?”天童觉惊奇得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注视着身边的一年级主将。
训练有素、对自己身体状态管理严格的牛岛若利会感冒,或许是比休眠火山有复苏迹象还要罕见的新闻。
“只是鼻子突然有点痒。”牛岛若利捏了捏自己的鼻尖,即使仅是在陈述事实,他的语气与神色都会莫名让人产生十足的距离感,仿佛他根本不需要被人来多管闲事,但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想告诉对方无须为他忧心。
普通人说不定早就被他这副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态度吓退,可天童觉不然。
除了身高,白鸟泽的监督鹫匠老师所看中的还有他诡谲的猜测拦网——球是人在打;攻手想要从哪里起跳、近网还是后排攻击、会从哪个方向把球扣过来,这都是人会哪怕提前零点零一秒也会想好的东西。
只要是有人参与的事情,只要能知道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就可以有掌握全局的可能。
当然,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能够读心的超能力。
所以猜测就成了无可奈何的下位替代。
如何猜到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原来是天童觉的天赋,他也因为总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被同龄人不理解;后来打了排球,这种天赋又在老师的指导下得到了进一步的磨砺,于是别人对他的评价自然又变成了“可怕”。
理所当然的,要是连牛岛若利那么单纯的心思都看不出,天童觉认为自己可以就地提出退部申请——毕竟这是他的专精科目,做不到也太丢人了。
“啊,那这种情况下我们通常会说是有人在背地里念叨你或者想念你哦。”天童觉修长的食指在空气里打着圈,他的肢体动作丰富得有点烦人,甚至可以说渗人——多数的神棍也是如此不安分。
“是吗?”
“是哦。”这样的对话并无营养,天童觉大胆地问,“说起来若利君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没有。”
诶,虽然说没有,但也不是斩钉截铁的速答呢……
天童觉眯了下眼,接着问:“那在意的女孩子呢?”
“有。”
“诶诶诶?!”果然非常坦诚啊若利君!“可以好奇吗?”
“你想知道什么?”
“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天童觉并没有问得十分深入。
“不是。她现在在东京读书。”
“现在?”
牛岛若利点点头:“嗯,她原本是白鸟泽的学生,低我们一级。”
“啊……”那太可惜了,还想如果有机会见一面呢,天童觉不免得感到遗憾,“最后一个问题——若利君如果觉得不方便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
“因为若利君看起来对排球以外的东西都不太感冒……所以是为什么会在意那个女孩?”
“……”牛岛若利嘴唇翕动,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法说出天童觉想知道的答案,他垂下眼睛,夕阳不知何时铺进了体育馆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并不像清濑最鹤生哭得天崩地裂的那天午后的太阳。
又过了一会,他结束了这段始终没有找到确切答案的思考:“可能是她哭得太凶了吧。”
第61章
青叶城西排球部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暑假的——又不如说几乎所有的运动社团,除了临近升学且想要专注升学的三年级生之外的成员,都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暑假的。
岩泉一和及川彻三五七全天训练,二四六只用去上午半天。
星期一放的那天假已经被他们拿去往返东京接最鹤生回仙台了。
今天是星期二,及川彻早上六点就开始拿小纸团扔最鹤生阳台上的那扇玻璃窗户,噔噔噔的,弄得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意识模糊的最鹤生还以为外面在下雨。
结果这声音一会儿急一会儿缓,搞得跟摩斯密码一样,哔哔啵啵没完没了。
最鹤生在床上挣扎了五分钟,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
也多亏最鹤生没有起床气,否则她和及川彻从小不知道要为了这事吵多少回。
一拉开窗帘,入眼便是一张清新爽朗的帅哥的脸。
本来应该是开心的。
可假如这张脸已经看了十多年,还见过这人毫无形象张嘴打哈欠的样子,最鹤生的审美在及川彻身上是已经失灵了的,是早已麻木了的。就算有人说她瞎,她也不能从主观层面上承认及川彻连人带脸赏心悦目(不过客观是可以的)。
快去洗漱,出去跑步!十五分钟之后下楼!
及川彻隔着玻璃用夸张的口型让最鹤生读唇语,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个一一个五,最后指了指楼下。
最鹤生意会。虽然眼皮昏沉,但还是囫囵地点了点头。
仙台城虽然和仙台只差了一个字,但它其实只是仙台市青叶山上的一座连郭式平山城,是曾经伊达氏的居所——伊达政宗的那个伊达。而仙台城又被雅称为“青叶城”,所以顾名思义显而易见,青叶城西高中位于这座城堡的西面。
从朝着天守台前伊达政宗铜像驱马的朝向,从青叶山上下去,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就能看见青叶城西高中的校门。
暑假的早上七点多,学生当然不如往常多,但赶着去公司的上班族倒是一茬一茬地从最鹤生身边经过,络绎于途。
没吃早餐就出来晨跑的好处是不用担心会吐,坏处则是最鹤生现在有点饿得走不动路。
青叶城西这块她不常来,早知道跟及川彻他们分开前应该问清楚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和身边步履匆匆的行人格格不入。偶尔有人会看她一眼,可能是嫉妒又可能是羡慕这样去不复返的学生时代。
人从繁芜冗杂的长路上经过,常只记得眼下和眼前的苦楚与欢乐。很久很久以前的烦恼在长大的自己看来,多数像是一场过家家般的闹剧,“我哪时怎么会做出那么丢人的事情”“当时我脑子进水了吗”“啊光是想起来就好羞耻,不行了让我人间消失吧”之类的感言让人脸上发燥。
再仔细一想,眼眶却也开始变得湿热,于是话锋一转,又不禁慨叹“可我那时候可能完全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这样一想还有点佩服以前的自己诶,谢谢她这么有勇气”。
燕子忽然近地地从人潮逐渐变得稀松的马路上飞掠而过,空气中氤氲着水汽的味道。最鹤生拎着袋子从面包店里钻出来,找到最近的一个公交站台躲了进去。
雨棚有点窄,她在候车区的塑料长凳坐下,就在她盯着不远处堆在一幢高楼楼顶的乌云时,世界开始被半透明的粗线切成方块,湿气的味道更重了一些。
青叶山忽然下起了雨。
…………
出门晨跑装备自然是要从简的。
最鹤生带着塞了两条毛巾和一张公交卡的腰包出门,为了减重她把手机放在了家里。
后果就是她颇有些生无可恋地靠在背后的广告灯箱上——反正回家要洗澡,她根本不介意身后的灯箱积了多少灰有多脏。
而她这副闲适的样子的样子反倒让冒雨冲到此处的影山飞雄有些吃惊,上次英语听力有一问就是安妮和杰西卡对话讨论自己喜欢的天气。
安妮说自己喜欢晴天。杰西卡说自己喜欢雨天。
接着安妮又问杰西卡为什么喜欢雨天。
老师讲课翻译到这里时,难得没在课上睡着的影山飞雄(他的英语成绩实在太差了,老师不得不让他的后桌时刻准备把影山飞雄喊醒)就有点不得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