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尴尬劲着实令岩泉一牙疼。
“白鸟”那边也不示弱,立刻喊话:“帅哥看过,脸皮比仙台城城墙还厚的人真没见过。”
喏,这不报应立刻就来了嘛。
岩泉一叹了口气。他现在就想蹲下,变成一朵最鹤生脚边的蘑菇,可又不能真的装作不认识旁边的家伙。
“适可而止哈。”他颇为冷淡地提醒着。
“哼!”及川彻扭过头,正巧电车此时到站,他撅着能挂油瓶的嘴让最鹤生先上车。
晚上八点多的电车,几个昏昏欲睡的上班族、几个没玩尽兴正商量着下一场去哪的青年人,还有几个就是他们。
空位不多,零散地分布着。
及川彻找了个挨在最边上的位置,让最鹤生坐下。他站在她面前,岩泉一站在她旁边。
最鹤生倒是听他话,而且从水族馆出来到现在,句句都听。
及川彻看她这么乖,心里的火熄了一点,但没过一会儿又返了上来。
他越想越气,气最鹤生不争气喜欢谁不好喜欢牛若;又气牛若那个大猪蹄子,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好,这种人怎么能配得上他幼驯染的喜欢???
而且还是这么谨小慎微的暗恋?!!
及川彻自己把自己气得眼冒金星,最后他饶是气不过了,就扭头大喊:“牛若白痴!白痴!”
车门开在车厢中间,两个车门中间也就隔了几米远。
及川彻的怒吼在两个车厢之间来来回回,最后消失在电车的轰鸣声中。
氛围一时之间变得无比尴尬,岩泉一捂着脸,老半天说不出话。
他自己当然也知道这做的不对,喊完他就背过了身,举起一只手臂,没费力就碰到了车厢上方的拉环。他把脸靠在手臂上,歪着脑袋垂着眼睛,盯着最鹤生脑袋顶上的发旋看。
照理说,哪怕是大了一岁,最鹤生也应该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在某个时间段发育得更迅速,比他高一个或者半个脑袋才对。
可从小他们去游乐园或者去动物园进门量身高的时候,最鹤生这个病秧子药罐子的身高线总是在他们下面一点。到后来这个“一点”慢慢扩大,终于在上个暑假、或者上上个暑假——哎,时间不重要,总之结果是现在及川彻比最鹤生高了大半个脑袋。
小矮子。
他心里咕哝一声,盯着那个发旋,伸出拇指往上面摁了一下。
最鹤生立刻就抬起头,两只琥珀色的眼睛瞪着他,跟拧上发条就会给出动作的玩具一样。
及川彻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旋即他又收敛了神色,板着脸想起之前岩泉一说“碍人恋爱天打雷劈”的理论。
碍什么碍?他心想,这不还没恋呢嘛!
白痴牛若!
小岩也是傻子!
他抬起眼帘瞟了眼岩泉一。
岩泉一如有所感,回望他两三秒,挑起一边眉毛:“你是不是心里悄悄骂我呢?”
及川彻忙不迭地摇头:“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啊!”
岩泉一嗤了一声,侧过脸表示自己不想看到这个丢人的家伙。
最鹤生低头脑袋在看手机。
及川彻推了她一下:“这位同学,眼睛贴屏幕这么紧小心近视。”
最鹤生抬起头手起手机,一边拍开他的手,“别老碰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你本来就长不高了。”及川彻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余光扫到她的手机屏幕上。
一晃而过,但上头的气泡还是可以有力说明这是个聊天软件的界面。
跟谁?
忽然,及川彻心头疑云四起。
总不会是牛若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及川彻好急,他好想看最鹤生的手机,可理智正指着他的鼻子尖叫:
哦我的老天爷!你怎么会有这种可耻的想法!
这是侵犯个人隐私的极恶行为!要是小岩知道了,他肯定会狠狠地踢你的屁股!
理智回笼,及川彻瘪了瘪嘴。把自己的脸埋在手肘里。
——眼不见,心不烦。
而及川彻大概没发现,正在他天人交战内心纠葛的那几秒,岩泉一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从岩泉一这个角度,最鹤生在和谁聊天其实他也看不清楚。
可岩泉一看得到最鹤生的侧脸,也看得到站在另一个车厢里的白鸟泽的家伙。
刚开始他并没有多想,最鹤生的网友多且大多关系要好——硬要打比方的话,假如最鹤生想在动森这个游戏里买套房,那么她的朋友们应该是能帮她东拼西凑,怼出一套首付款的。
但是!
跟普通网友聊游戏,会聊出这么纠结的表情吗?嘴唇都被她两颗门牙咬得发白了!
岩泉一看不清往对话框里有什么内容,可他看得见她输入删减,删减输入,输入再删减,删减再输入——指头就在那块小屏幕上戳啊戳的,没完没了,每一下都像是戳在岩泉一的太阳穴上,光是看着都让他感觉快喘不过气了……
岩泉一抬起头,脑袋一偏,看见隔壁车厢里的光景:牛岛若利正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我X,别吧。
差一点,岩泉一的脏话就要骂出来了。
摸着良心说,对于最鹤生喜欢的人是牛岛若利,而且她还暗恋了对方两三年这事,他的反应虽然不比及川彻那样激烈,也理解这份感情从何而来。
但偶尔,他仔细一想,却也还是会感觉到胃疼以及一丝丝的窒息。
怎么偏偏就是牛若呢?
宫城没别的男生了吗??
东京没别的男生了吗???
外面的世界那么宽阔那么美丽,她放假总是会被放养出去认识很多外地的朋友,为什么就偏是牛若呢???
岩泉一深吸一口气。
虽然日本的七夕是个纯粹用来祝福亲人朋友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平安喜乐的节日,而且七夕在最鹤生回仙台之前就已经过了,但岩泉一还是理解了在这个节日的起源故事中,王母想要拆散牛郎织女的心情——妈的!牛郎的名字里也有个牛!有病吧!
趁着没把自己气死,岩泉一看了眼及川彻,发现这人正认真的盯着最鹤生的后脑勺。
刚要提醒他,及川彻就把脸撇开了。
行,还挺自觉。
岩泉一感觉自己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仅如此,他还感觉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有点难过。
这还是遇到了牛岛若利,他和及川彻就草木皆兵成这样。
多来几次,那岂不是要出现后天性肌强直症症状?
快到站吧……他如此迫切地在心中祈祷。
但八百万神没一个愿意回应他的愿望。
电车播报声中,岩泉一的余光突然瞥见最鹤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灵活地从及川彻与座位之间的空隙里钻了出去,直奔车门外。
还把脸埋在手臂上的及川彻听见脚步声,先是低头,发现面前空了一块——那么大一人去哪了?!
旋即他扭头,看见最鹤生的背影,忽然人就懵了。
我是谁?及川彻。
我在哪?他抬头看了眼显示屏——哦,连坊站。
再然后,他又看见小岩追了上去。
及川彻:???
这两个人做什么???这不是离家还有二十分钟车程吗???
及川彻眼睁睁地岩泉一踩着车门即将关闭的提示音,大步从车上跨了出去。
这一刻他感到世界的魔幻,然而下一秒,及川彻便意识到这是他脑子没转过弯。
他看着隔壁车厢里的那群窝在一起的“白鸟”,比起最开始,显然少了几只。
而最打眼的那只也不在。
及川彻走到两节车厢交界处,愣愣地问:“牛若人呢?”
“这不是刚下车嘛。”其中一只语气不善地答道,他抬起头,“怎么?找我们主将有什……什么事吗?”
明明是同级,却不自觉地带上了敬语。
至于原因,还不是因为面前青叶城西二传的脸色,实在黑得太像锅底……
第65章
牛岛若利的步子很大,哪怕他只是在用平常的速度走路而已。
最鹤生的步子很小,她得小跑才能追得上前面的大男孩。
他的肩膀比岩泉一要宽。
他的个子比及川彻要高。
他在一年里做出的表情,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及川彻一天的多。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离得她不近又不远,可只要脚步稍慢一点就会被他撇在身后。
我早就知道的。最鹤生在心底咕哝,往日跑一千米的耐力被某种别扭的作用力卸了下来。
她停下脚步,踢了一脚正巧躺在鞋边的小石子,冲着那个背影喊:
“牛岛若利!”
这里离居民区还有段距离,电车哐啷哐啷的声音就在身后。
风把她的声音往前送。
最鹤生没去过牛岛家,但她听妈妈说过,那间漂亮的、年岁悠长的日式庭院就落在这条笔直的通往半山腰的坡道旁。
她能凭自己对其他庭院——阿市家就是日式的院子。外面是灰色的墙,枝叶被修剪的圆圆的、又显得有些古板的罗汉松会从墙上伸出来撑出一小片影子。进门绕过一丛一人高的葱郁灌木,就能看到非黑即白的枯山水——干枯的枯,枯涸的枯,枯燥的枯。
但往往厚重的沉稳的事物,看上去总是枯燥的难以理解的。
就像前面停下脚步,转过身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个人跟着自己的大男孩。
“清濑。”牛岛若利站在斜坡上,“你搬家了吗?”
什么搬家?
最鹤生第一秒没能懂他的意思,拆解了一下才明白他大概是想问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下车。
白鸟泽在东边。
清濑家在西边。
而牛岛家在东西之间,以前最鹤生还在白鸟泽的时候,但他们很少坐同一趟电车回家。
众所周知,清濑最鹤生是个补习班狂魔。比起天生就善于解构运算的天才,她的提升更多是依靠不断的练习完成的——简而言之,题海战术,不过早教班和补习学校都有个好处就是他们会提前开拓大脑功能以及提供学校还未提上教学大纲的课程,这种合理的前瞻与安排让最鹤生少受了不少苦。
但她始终不是天才,稍一松懈就容易滑坡,物理尤其如此。
以前排球部也不是没人问过她为什么一结束训练就跑得影都没了,最鹤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自己要去补习学校,都是妈妈的钱,不能浪费的。
她不知道当时牛岛若利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但后来学姐把新的值日表放出来——正巧是最鹤生和牛岛若利一组(没错,哪怕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主将大人,在白鸟泽也是要做值日的)或许是希望借此能让主将同学和经理同学快速熟悉起来——的时候,牛岛若利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来吧”。
他把散落在体育馆里的球一个个捡回来,再一个个擦干净。
然而最鹤生不能理解他那句“我来吧”是什么意思,只好去仓库整理剩下的器具。
直到牛岛若利听到她爬上裁判椅去拆球网的动静,才茫然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这才知道他是在让自己快点回去。
可惜会意得太晚。况且虽然这种体贴虽然很好,但实际上最鹤生并不需要——毕竟补习学校又不是她家开的,她不能想什么时候去老师就什么时候给她上课。她是有把自己要做值日的时间算上的,往常溜得飞快其实是因为她要去隔壁高中部看一眼哥哥。
排球部人多,一个月每个人也就只要轮值两次。
每个月最鹤生有两次机跟牛岛若利坐同一趟车。
牛岛若利当然总是先到站下车的那个。
每次下车前他都会跟最鹤生说明天见,也是一个月两次,雷打不动。
发现牛岛若利会在下车后站在月台边等待电车发动才离开纯属巧合。恰好只是车上没有座位,又恰好最鹤生被挤到了门边,仅仅是这样而已。
牛岛若利的步子很大,一步可以从车厢里跨到外面提示不要靠近的黄线上。
可再往前他就不走了。
他的鞋尖朝向转过来,重新正对车门,一直到车门关闭也仍旧站在原地,视线笔直地望着她,像是在目送。
一次是这样。
两次是这样。
最鹤生忍不住问他每次下车之后都站在月台做什么。
结果得到的答案还真是目送。
一年如此。
两年依然如此。
和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坚定的锡兵好像哦。
但我不是音乐盒上会跟着齿轮起舞的芭蕾公主。
最鹤生的脑袋靠在门框上,隔着一层玻璃朝牛岛若利挥手告别。
在及川彻的故事里,牛岛若利是魔王,是害虫,是万恶之源,是造成他人生极大不幸的罪魁祸首。
他应该青面獠牙,恶目圆睁,宛若能剧之中可憎的恶魔。根本不该像这样,和她并排坐在座位上,认真又诚恳地望着她,对她说“明天见,清濑”,就跟她委屈大哭的那天一样。
不缺爱并不意味着不在意“爱”。得到的太多也不意味着就一定会不珍惜。
毕竟人有个体差异,这就跟有的富豪挥金如土,有的富豪却抠搜得不行相同,是通用的一个道理。
牛岛若利完全没有傻子川说得那么坏。
他甚至有点好。
不,是很好。
以至于后来每次及川彻开始控诉牛岛若利的“罪行”,最鹤生就会在心底一条一条的反驳他。
及川彻说牛岛若利眼高于顶。她就在心里想他只是长了张有点刻板的脸而已,实际上别人说的话他句句都会听。
及川彻说牛岛若利是天才,真讨厌,她就在心里想他训练从来没偷过懒,教练还总拿他是主将为由让他比别人多练几百个发球。
可这些话最鹤生从来没说出口过。她不知道这种看到他吃饭时把脸颊塞得鼓鼓的就想笑、听到他声音就会不自觉竖起耳朵安静等待、和他说话时特别开心的感情能不能算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