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是善茬
长灯在夜风中被吹得左右摇晃,一旁看守的丫鬟忙上前罩上灯罩。
往右一瞥,忽然见白桃带着一女子走来,想到大小姐的嘱咐,忙不跌跪下,恭敬地行礼。
这丫鬟长得格外俏丽,杏子眸、鹅蛋脸,那抬眸偶然间扫来时带着几分天然的楚楚可怜。
谢含卉不由得顿住脚步,多瞧了她一眼。
白桃转身轻柔地提醒:“谢姑娘,随奴婢往这边儿来。”
那丫鬟头埋得极低,也看出个什么来,谢含卉收回了眼,随着白桃一道往里走。
这越发走得偏僻,到这里面,反而一点儿瞧不出国公府的尊贵来。
黑云密布,月光隐匿,浓密的树荫被风一吹,鬼影幢幢。
谢含卉想发脾气一问,又念及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得给姑母流着些好印象,于是忍住脾气问了句:“这是要带我往哪儿去啊?”
白桃顿住脚步,指着前面一处院子:“这柳絮院,是夫人知道谢姑娘要来之后,特意命人收拾出来的,就想姑娘您住得舒心。”
一听这话,谢含卉紧皱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往里一踏,里面果然干净宽敞,风景宜人。
白桃接过谢含卉的行李,这屋内样样装潢,皆是她没有见过的精美雅致,念及行李里装得粗陋玩意儿,谢含卉一把抢过。
白桃诧异地看着谢含:“姑娘……”
谢含卉察觉自己反应过大,又不愿在一个丫鬟面前落了面子,红着脸转过身:“我要沐浴更衣。”
白桃顿了几瞬:“是。”
见白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谢含卉快步地走到床边,将行李打开。
那衣服、首饰,皆是她走之前在济理县最好的铺子里定制的,可今日一见唐映枫的衣饰,这些玩意儿,怎么拿的出手啊……
她拿起一只玉钗,珍惜地抚摸了一下,然后扔进里面,混着衣服一裹,全部扔进了衣柜最里面。
她可听母亲说过,父亲年幼时救过姑母一命,姑母也是个念及恩情之人,想必会对她也有几分特别。等在过几日,央求姑母替她打几套衣饰便是……
“咚—咚—咚—”
谢含卉看了一眼衣柜门,坐到板凳上,理了理裙摆:“进。”
白桃带着几个粗使丫鬟,动作麻溜地讲洗澡水倒好。
“姑娘,好了。”
谢含卉这才走上前,端详着木桶。
这木桶表面光滑,颜色也跟自己家的不同。
谢含卉问道:“这木桶是什么木做的呀?”
白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谢含卉撇了撇嘴:“也是,你个奴婢知道些什么。”
今日从京郊走过时,她看到桃花漫山遍野地开着,谢含卉将身子泡进水里:“我想用桃花来沐浴,你去想办法帮我采些来。”
白桃舀水的动作一顿。
现在天已经黑了,上哪儿去摘花来。
白桃继续舀水,恭敬道:“这般晚了,奴婢明日再跟管家说说。”
谢含卉用手舀起水,顺势泼到白桃脸上,语气温和,内容却无比蛮横:“我是主子你是奴婢,什么叫明日?我今天就要用!小心我明天就去跟姑母告状,让她把你卖进窑子里!”
白桃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了一眼谢含卉,也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姑娘竟能说出如此歹毒的话。
本来夫人安排的是白柚来服侍谢含卉,可小姐忽然将她叫去,并未明说什么,只让她沉住气,她自有安排。
小姐提醒过她,新来的远方表妹不是个善茬,可方才谢含卉客客气气的模样让白桃以为小姐多虑了,却也没想到,这丑恶的真面目暴露的如此之快。
门扉被扣响,那是白杏跟自己的暗语。
白桃垂眸道:“我这就去帮姑娘找。”
白桃的示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让谢含卉认识到自己即使在这儿京城也还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她洋洋得意地往浴桶边沿一靠:“还不快去。”
脸上的热水冷却,冰凉凉地没入衣领里,白桃只觉得吼中梗塞,蹲下身埋着头拿上木盆朝门口跑去。
白桃谨慎地关了门,抬步朝门外走去。
白杏拉过白桃的手拍了拍,带她走到角落里:“受委屈了?”
白桃摇头:“还好没让柚子来,她那般柔弱的性子,哪受得了这样的主子。”
一听这话,白杏顿时有些明了为何大小姐偏偏选中了白桃。
白柚和白桃是表亲关系,白柚生得美且性子柔弱,从小就由白桃照应着,再加上这国公府从不苛责下人,便也顺顺利利地长大。夫人本来是念在谢含卉初到京城,有万般地不适应,安排一个细心温柔的,谁曾想这远方的亲戚是个这般跋扈粗野的性子。
想到唐映枫安排的正事儿,白杏赶忙拉着白桃往角落里走:“桃花都准备好了。”
白桃一见地上还有些新鲜的桃花,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
白杏凑到白桃耳边小声说:“你不必委屈,过几日小姐便将你要回去。你行事稳妥,这事儿交给你放心。”
一听这话,心里那些委屈顿时一扫而空,白桃点了点头,庆幸自己方才忍住了气。
白杏俯身将那一盆加料的粉色桃花递到白桃手中:“给谢姑娘的见面礼。”
白桃一顿,心领神会地接过。
难怪小姐会特意将自己派过来,而且还提早准备了这些。
白桃心情愉悦地端着一盆花走进去。谢含卉一见白桃如此快地端了一大盆新鲜的花瓣来,面上露出愉悦的神情,嘴里却惯常地刻薄讽刺道:“不是方才还说不好找吗?怎的这么快就拿来了。”
一想通什么,她越发生气地看着白桃:“不会是你们府里本就有,只不过不想拿给我用吧?!”
白桃:“…… ”
她害怕自己坏了唐映枫的事儿,于是低眉顺眼地往浴桶里放入桃花:“我家小姐和夫人都喜欢药浴,府里很少备花,是今日后厨厨娘准备酿桃花酒,才采了好些来备着,我去问的时候听闻是谢姑娘您要用,特意选了新鲜的拿过来的。”
一听白桃着语气中不甚明显却恰到好处的恭维,谢含卉心情好了许多,喜滋滋的沐浴完,也没再找白桃的茬,放她去歇息了。
“是。”白桃吹熄了烛火,缓缓退了出去。
柳絮院是府里荒废了很久的院子,绿植比别处都要茂盛些。明月高悬,一道人影立在门外,白桃以为是白杏,忙小步跑过去:“杏儿……”
她欢欣的语气还没落地,便见一双在暗夜里仍旧闪闪发亮的星眸,唐映枫斜靠在粗壮的树干边,眸光凌凌地看着院内,神情冷肃而惘然。
白桃恭敬地退后了几步:“小姐。”
白桃一直觉得小姐是京城里最美的几位之一,只是好像大家都不这样觉得。每每谈起,都是高大人的嫡女和尹大人的二女儿。
白桃见过,那几位小姐确实美,但都没有自家小姐这份明净和英气。
唐映枫这才回神,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轻拍了下白桃的脑袋:“做的很好。”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诗集,递到白桃手中:“拿着。”
白桃拿过,看到封面之后,眼眸瞬间一亮:“多谢小姐!”
*
绵延下了几日的细雨,今儿个终于放了晴,谢氏早早起床,在院内走动了一会,随刘嬷嬷一起取了不少新鲜的晨露。
“快去把大小姐叫起来,这太阳都晒屁股了……”虽语气里满是嫌弃,但眉眼中却难掩宠溺,谢氏闻了闻采好的晨露。
刘嬷嬷欣慰道:“大小姐早就起来去练功了。”
谢氏回眸,惊讶的眉头微挑:“当真?”
刘嬷嬷笑的褶子越发深:“当真!”
自从落水过后,她便觉得枫儿有哪儿不对劲,可却又说不上来。今儿个更是……他们三兄妹从小一起被训练,大哥唐靖柏最是认真刻苦,二哥唐靖易最是顽皮,而唐映枫,最是懒惰。
唐映枫虽然颇有天赋,但也仗恃自己天赋异禀,练功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谢氏疑惑了一会,又觉着自己奇怪。
枫儿懂事了,不是更好?
刘嬷嬷接过谢氏手里的小瓶子,扶着人往里走:“该用饭了,大小姐好像已经回来了。”
谢氏应了一声,又想到前段时间差点闯下大祸,被赶去舟楫充军的二儿子:“易儿如何了?”
白婷接话道:“夫人放心,那边有人照应着,二少爷不会吃苦的。”
谢氏一板脸:“就得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吃苦头。”
众人皆是一笑。
要比起捣蛋的本事,这二少爷和小姐怕是不相上下。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前厅走,到时,唐映枫已经等在了门口。
姑娘穿着一身素净的练功服,肉肉的小脸蛋粉扑扑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跟泡在水里的葡萄似的。
唐映枫给谢氏请完安:“娘亲!”
谢氏欣慰地走上前去:“怎的忽然这般用功?”
唐映枫撒娇道:“母亲不乐意见到枫儿用功?”
谢氏摇头,语重心长地拉赫唐映枫往里走,叮嘱了许多。
唐映枫以往最听不得母亲唠叨,此时听着却句句往心里去,白婷带着丫鬟将饭菜都上好了,却迟迟不见谢含卉的身影。
唐映枫喝了一口热茶,漫不经心道:“妹妹呢?还未起吗?”
第六章 不安分了
谢氏其实早就想说这丫头怎还没来请安,可方才听闻宝贝女儿转性的事儿给忘了,听唐映枫这么一问,谢氏顿时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她知晓这谢含卉被娇纵惯了,但没想到连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唐映枫显然起得很早,又练了功,想必是饿的。
谢氏不忍女儿饿着,招呼了一声白婷:“去将表小姐叫来。”
说完,拿袖帕擦了擦唐映枫脸边的汗:“你先吃着,不必等她。”
唐映枫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去通传的丫鬟便随着白桃一起急匆匆地赶来,谢氏蹙起秀眉:“着急忙慌的干什么?”
白桃看了唐映枫一眼,唐映枫仰头喝了一口粥,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白桃收回目光,瞬间着急道:“谢姑娘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身上起了好些疹子,还有些发热。”
谢氏站起身:“还不快叫大夫来。”
虽然是自己搞的鬼,但唐映枫不想母亲忧心这些事,站起身体贴道:“母亲,你的病还未痊愈,妹妹这事儿我来便好。水土不服并无大碍,吃几服药便好了。”
谢氏垂眸,对上女儿晶莹的眸子。
半晌后,谢氏点了点头:“…… 好。”
*
红疹子又肿又痒,谢含卉竭尽全力克制自己不去挠,却还是忍不住挠了起来。
辣辣的舒爽一开始还能缓解一些痒意,可后来却愈演愈烈,谢含卉忍不住朝外面叫到:“姑母!姑母!快救救卉儿啊!!姑母……”
门被咯吱一下推开,谢含卉满眼热泪地望过去。
唐映枫一身简洁的红色素衣,袖口用黑色的布带子裹紧,看起来利索又英气。
谢含卉来不及想那么,只难受地唐映枫求救:“姐姐,救我!”
唐映枫其实已经在门外刻意等了一会儿,等谢含卉好好痛一下,见她已经受不住了,才打开门走进来:“可疼?”
谢含卉一边抓痒,一边使劲点头:“姐姐!快救救妹妹……呜呜呜……姐姐……”
唐映枫被她叫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见她脸上已经出了血迹,便朝外面轻轻招了招手。
丫鬟们进来挂了屏风,让大夫把脉。
上一世,谢含卉便对照顾她的丫鬟百般刁难,逼得那丫鬟差点上吊自杀了。
唐映枫想到她曾经干过这么一档子事儿,于是赶忙派人去摘了些桃花回来备着。果不其然,谢含卉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刁难人。
大夫开了药,抹了药膏之后谢含卉身上的红疹眼见着消了下去,唐映枫抱着手在门口等着。
白桃在一旁听大夫吩咐用药,唐映枫抬步走进去:“妹妹怕是舟车劳顿,不适应这京城的气候。”
唐映枫身量比一般女生高,只是脸还肉嘟嘟的所以显得很小的模样,可她一穿上长靴,束起头发便显出了不同寻常女子的英气和凛冽来。
身上的痛觉消散了些,谢含卉才迟缓地想道。
难得她当真只是水土不服……可哪有人水土不服是起红疹的?
她可怜地看着唐映枫:“姐姐,定是那丫鬟在桃花里做了手脚!”
她越想越委屈,熟练地卖起惨来:“我虽是小小知县的女儿,比不得姐姐你尊贵,可好歹也是姑母的亲侄女!她这般对我,岂不是不把姑母放在眼里!”
白桃一听这话,差点吓跪了。
她赶忙解释道:“谢姑娘!奴婢没有!是您非要让奴婢去拿桃花来沐浴的!”
谢含卉越想越觉得是白桃搞的鬼,气的想从床上扑腾起来打她。
大夫适当地插嘴道:“这位姑娘本身体质较弱,舟车劳顿而来,又是换季的时分,花浴本就容易引发疹子。”
谢含卉明显不服地看着大夫,但却无法反驳。
大夫轻飘飘地继续道:“劝姑娘心境平和,否则郁结在心更容易引得红疹发痒,若是落了疤…… ”
一听这话,谢含卉再没瞪着几人,咬着唇委屈巴巴地垂眸搅着被褥。
唐映枫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其实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这个蠢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