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王氏没有, 也没法子给她,能给的也便只有傍身的钱财。
总得叫这从小到大百般疼爱的女儿嫁得风光体面。
虽说早便有了婚约,也已做好准备要嫁给谭思齐, 可真要到这一日, 李清阅却紧张得手心不断冒汗。
成亲前一日新人不许见面,全府上下仿佛便只有李清阅一个闲人。
她心里空落落的, 要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只要一想便开始鼻头泛酸。
父亲常年不归家,若也没了她,母亲一人该如何熬这枯燥乏味的日日夜夜……
这般想着想着眼中便朦朦胧胧有了湿意,她站在窗边, 看外头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灯笼,喜绸搭上了每间房。
吵吵闹闹的,一片喜气洋洋。
可旁人愈是欢喜她便愈是难过,好像自己是个可有可无,随随便便送出去牵动不了任何人心中悲绪的存在。
眨了眨眼,一股凉意从脸上滑下去,她慌忙伸手擦了擦,吸了吸鼻子极力憋住,恐叫房里欢欢乐乐缝缝补补些喜物的七大姑八大婶瞧见。
恰逢阿舟从外边回来,见小姐站在窗边,便径直跑了过去,隔着窗子先将手中小小的纸条递给她。
这是从未来姑爷手里刚刚拿过来的,想来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才会在大婚前日给小姐送过来。
屋门没关,阿舟递完纸条便绕到门口走进来,到李清阅身边站定。
“小姐,”阿舟指了指李清阅有些泛红的眼眶,“您怎么哭了?”
李清阅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及伸手捂住阿舟的嘴巴便叫王氏给听见了。
转头便见王氏放下手中的物什急急走了过来,一瞧她那眼睛,果真是哭过的样子,心中调整好的不舍不免又被勾了出来。
将李清阅拉至床边坐下,王氏心中酸软得厉害。
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捋了捋散落在脸侧的碎发,温柔道:“我们小小是怎么了?方才不还好好的,娘一会儿没看着,竟哭上了鼻子。”
母亲的声音温柔得厉害,带着点几不可察的颤意,李清阅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眼泪哗哗往下砸,抽泣声不断,肩膀都一颤一颤的,张了张嘴,却是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氏哪里还忍得住,见她这般亦是泪流了满脸。
将清阅揽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像在哄还襁褓之中需要照料的婴孩。
王氏泣不成声道:“娘又何尝不是舍不得,从小到大,你便是一步也没离开过我,娘像被人生生割去了一块肉啊……”
“娘……”李清阅视线都有些模糊,只一眨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王氏轻轻给她抹了抹泪,又道:“可是我们小小长大了呀,哪有一辈子跟在爹娘身边的。”
见母女二人哭了开来,几个妇人上前来劝。
一丰润些的妇人道:“哭什么,清阅啊命好着呢,那谭大人是当朝新贵,前途无量,嫁过去享不完的福呢!你这当娘的,合该高兴才是。”
旁边清瘦些的那位也劝:“哪家嫁闺女都是如此,总得有这么一遭。再说了,嫁出去了又不是不能回来了,谭大人疼咱们清阅,日后常回来看看你娘,免得她挂牵。”
劝了许久母女二人才止住了泪。
李清阅从王氏怀里探出脑袋,眸子被泪洗过,更显娇憨,糯糯安慰道:“小小日后一定常常回来,不叫娘孤单。”
虽然许多人提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谭思齐也同她说了,即便嫁了人,她也还是母亲的女儿,永远都是。
况且母亲只她这一个女儿,从小便疼她爱她,又怎会因着成了婚便当她是外人。
如此想着,李清阅小手紧紧环住母亲,撒娇道:“娘以后可不要嫌小小烦才是,就算娘嫌烦了,小小也要缠着娘。”
王氏破泣为笑,点了点她额头,无奈道:“娘巴不得你天天回来呢,又怎会嫌烦?只怕我那姑爷不放人呢。”
李清阅听罢轻轻哼了声,开口语调极为笃定,“他不敢,若他不叫我回来,我便不要他了。”
“呸呸呸!”王氏听她这话被吓了一跳,“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更何况,哪有女子不要夫君的道理。”
“娘,”李清阅唇角绽起一抹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甜蜜的事来,轻声道,“是他说的,只有我不要他,不存在他不要我。”
说罢这屋里的人皆是满脸震惊,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男子能在女子面前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就是普通人家的男儿,也常常端出个一家之主的样子来,更遑论是那高不可攀的相府公子,当朝的新贵谭思齐。
一时之间神色各异,开始揣摩起她这话的真假来。
李清阅眨了眨眼睛,并不在意她们不信。
搁在以前,她自个儿都是不信的。
一直以来夫为妻纲,以夫为天,夫唱妇随。她被灌输着这般思想长大,也一直遵守并相信着这守则。
可谭思齐将她小心翼翼捧在心上,告诉她,不是那样的。
他以一言一行,让李清阅相信,她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也让李清阅知道,于他而言,她美好、重要,独一无二,他缺她不可。
别说旁人,就是王氏听她说这话也有些不信,像在听话本子一般。
就是话本子里头也没有这般写的。
直到李清阅闺房里退了那群杂七杂八的大娘婶婶,只剩下母女二人和阿舟,王氏开口问她时唇角还有些颤抖,面上又惊又喜,“小小说得可是真的?他真这样说的?”
李清阅点点头,面颊有些红扑扑的,“娘放心,他待我是极好极好的。是真心护着我,喜欢我的人,我相信他,也请娘相信他。”
听她这般说,王氏满心欣慰。
她一直晓得这谭思齐待小小好,若是不好也不会风风光光娶小小做正妻。本以为这便已经到了极致,却不曾敢想过,他在小小面前,竟是能随随便便就放下那旁人碰都难碰着的身段。
若是如此,小小嫁过去必然过得好,那她就是下九泉也放心了。
将李清阅小手紧紧握住,王氏嘱咐道:“小小可知,爱是相互的?”
顿了顿,王氏继续道:“若是人家待你好,你也得带人家好,可别叫他寒了心。若总是得不到回应,再深的喜欢,怕也会叫这光阴给冲散了去。”
她说的,李清阅都懂。
谭思齐喜欢她,她亦是将他放在了心上。
她什么都知道,也会像他待自己那般,好好对他,定不会辜负了他的喜欢。
见她听了进去,王氏轻轻笑了声,又温柔道:“以后你们的家,是须得你们夫妻二人互相帮持着共同经营。你是正房大夫人,娘从前教过你的,如何料理家务,你可还记得?”
第57章 大婚
料理家务……
李清阅有些心虚, 当时学的时候她便混混沌沌,觉着好生麻烦。
若是嫁过去只是换个地方吃饭睡觉便好了,还像未出嫁时一般, 不用管事, 什么都不必发愁。
最大的烦恼总也大不过父亲待她冷漠。
可自从同谭思齐定了亲,父亲见她总是一片和气, 看得李清阅都有些害怕, 直觉着瘆得慌。
还不如从前不爱搭理她强。
她点了点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小声道:“记得……”
王氏一眼便看出她在撒谎,捏了捏她小脸无奈道:“也罢,到时候你当了家自然而然便懂了。娘给你带几个可信的嬷嬷过去, 你不懂的她们都会教你。”
“嗯, ”李清阅笑眼弯弯,“谢谢娘。”
王氏叹了口气, 满目皆是纵容。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子话, 王氏眼神开始躲闪起来,从一早便放在桌边的小匣子中掏出一个小册子塞到李清阅手中。
李清阅还当是普通话本子,正疑惑想要翻来便听母亲轻咳了声, 随即便被按住了手。
“先别看, 等明日入了洞房,姑爷去待客敬酒时, 你再翻上一翻。”
听罢李清阅心中好奇心更重,眼巴巴盯着那小册子,仿佛要将它看出个洞出来。
“为何非得等到明日,现在不能看么?”
王氏脸上有些不自在,想着以小小的性子, 若是今日叫她看了,恐怕明日大婚都臊得抬不起头来。
况且这事,小小知道得不那么清楚,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便扯了扯唇敷衍道:“娘什么时候骗过你,这是传下来的规矩,需得大婚那日晚上看的。小小记住了么?”
李清阅心中虽疑惑,却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反正明晚便能看了,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她手中的小纸条攥得太久,已经有些皱皱巴巴。
母亲一走,她便摊开了掌心,小心翼翼地将那纸条展开。
上头字体雄浑大气,笔锋流畅,洋洋洒洒写着: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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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直到坐在了花轿上李清阅还是有些茫然的。
她一大早便被人叫起来梳妆打扮,重重的凤冠戴在头上,压得她脖子都有些酸。
迷迷糊糊的都没睡醒,好像做梦一般,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便算嫁了人了。
轿子外锣鼓喧天,唢呐声不断,迎亲队伍站了整条街。
李清阅顶着长长的大红盖头,直垂到胸前,被一嬷嬷扶下了轿子。
那嬷嬷往她手里塞了节大红绸子,映在眼底有些刺目,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攥着,她紧张得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
“小小,抬脚。”
浑厚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手中红绸被从另一侧轻轻拽了拽,李清阅全身的紧绷不安只一刻便被人抚平。
她牵着那红绸,听话地乖乖抬脚,衡量着盖头底下瞥见的火盆大小往前一迈跨了过去。站得不稳,稍稍一个趔趄,随即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掌小心扶住。
周围传来戏谑的笑声一片,李清阅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却还是在盖头底下羞红了脸。
站正了身体,继续被他牵着往里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这声礼成砸在心上,李清阅眼眶有些泛酸 ,吸了吸鼻子,又恐被人听到。
抱着她的男子轻轻掂了掂,像是察觉到怀里小姑娘的情绪在哄。
李清阅倚在他胸口,听他不规律的心跳,一下一下刺激着她鼓膜。原来,他亦是同她一般紧张的。
进了婚房,谭思齐俯身将怀里一身大红喜服的小姑娘放到床上,他双手撑着床边,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心里砰砰直跳,竟是有些不敢去掀那盖头。
见他许久没有动作,李清阅心中疑惑,伸手扯了扯面前男子衣襟催促。
谭思齐心中微动,垂眸看着她,低低带着几分诱哄的声音缓缓流泻,“小小想看看我么?”
李清阅在盖头底下咬了咬唇,两颊绯红一片却一声不吭。
那人在她头顶轻轻笑了声,“小小亲我一下,我便给你掀了这盖头。”
李清阅眉心皱了皱,又不是她求他掀盖头,若是他不在意,那她就是自己掀了也无妨的。
更何况……
“不掀盖头怎么亲?”
那人笑得愈发愉悦,眸中温柔得仿佛能溢出水来。
随即李清阅便清楚地察觉到,有人隔着盖头,精准无比地贴上了她嘴巴。
虽没直接亲上,可却比无遮无挡更叫人羞赧,她只觉着自己全身血液像烧沸了的水,从耳尖到脖颈皆是透着浅淡的红。
“这般亲,小小会了么?”
他嗓音温柔又带着点戏谑,李清阅头都抬不起来了,幸而还盖着盖头,他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
如此想来,他爱掀不掀,不掀正好。
见小姑娘默不作声,谭思齐也不再逗她,便挑了那大红盖头,随即便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芙蓉面。
圆圆的杏眸微微敛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垂在下眼睑,覆了薄薄一层阴影。
樱唇被胭脂点得朱红,两颊泛着绯色,一副含羞带怯的可怜样子。
他心跳都乱了几分,如今才发现,她好像确实是长开了些。
比之刚认识时,脸上的婴儿肥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柔软而线条流畅的下颌,小巧挺直的鼻梁上那颗小痣更加吸睛夺目,同那鲜妍的红唇衬着,带来的再不是清冷,而是娇艳。
他轻轻抚上那颗小痣,一下一下细细摩挲,直到小姑娘痒得不行,挥开了他落在自己鼻梁上的指节。
不满道:“我的妆都被你蹭花了。”
圆圆的杏眸满是责怪,他失笑,“反正一会儿也是要洗的。”
李清阅心中更是不满,“那你快出去待客,我要好好洗一洗,这凤冠重死了,我的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谭思齐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没想到那头饰竟然这般重,伸手轻轻帮她揉了揉脖子,忙将合卺酒取了过来。
二人饮了合卺酒,谭思齐立即叫了外头候着的丫头来替她梳洗换衣,好叫她轻快一些。
又想到她应是一天没好好吃饭,吩咐人去叫了小食,等她一梳洗完便能吃些垫垫肚子。
做完这些,谭思齐才出去招待喜宴。
李清阅从浴房里出来时谭思齐已经不在房里了,她这会儿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琉璃簪挽着,一身水蓝色纱衣披在身上,轻便得想倒在床上便睡。
被人服侍着用了些糕点,李清阅吃饱餍足,将下人遣退,想起了母亲昨日给她的小册子。
这会儿谭思齐正是去招待喜宴,刚好是母亲叫她拿出来看的时候。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放着的小匣子里拿出了那本没有封面的小册。
刚一打开李清阅便被惊得将这污秽之物脱手丢在了地上。
她心脏直跳,又乱又急躁。
小口小口喘着气,不敢相信自个儿方才看见了什么。
第一页便是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纠缠在一起,姿势好不暧昧,令人脸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