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霜声音冷淡,“当时替你还那五十两时,我就告诉你了是最后一次,之后哪怕金邦断了你的手,我也不会替你还赌债了”。
“你怎么敢,我是你爹”,林桢拔高声调,想要狠狠地骂林南霜一顿,但想到还要找她要钱,终究还是按下了脾气。
“二丫,你看你在齐家锦衣玉食,不缺吃不缺喝的,孝敬你爹我几百两有什么的”。
林桢边说便往林南霜身后看去,齐豫一身玄色锦袍,神色淡淡,只瞥了他一眼,便令林桢吓出一身冷汗,慌张地收回视线。
林南霜心中不虞,但想起齐豫还在门口,便转身,同齐豫道,“公子,您手还伤着,早点休息伤口才好得快”。
齐豫看了林南霜片刻,明白她是想自己处理,便应了一声,转身大步进了齐宅。
齐豫一走,林桢就凑到了林南霜眼前,“二丫,看样子你在齐公子跟前很得宠,金邦他们果然没有说错,你手上少说还有几百两银子”。
林南霜一时被林桢气笑了,用厚颜无耻四个字形容林桢都是轻了。
林南霜没有理会林桢,而是看向一旁的秦管家,“秦管家,平日里有人上门前闹事是怎么处理的?”
秦管家早被林桢日日上门喊着要见林南霜弄得不耐烦了,若不是看在林南霜在齐豫跟前得宠的份上,他早收拾了林桢。
如今听到林南霜这么说,秦管家立刻道,“乱棍打走,如果还敢再来,就把人押到衙门去,知县自会赏他几十大板”。
林南霜点点头,“声音轻点,不要吵到里面了”,说罢就提着裙子,进了齐宅大门。
林桢见林南霜直接走了,气得脸红脖子粗,“二丫你怎么敢,你这个不孝女……”
林桢谩骂的话没来来得及说出口,就接连挨了几棍,躲避不及直接摔在了地上,齐宅的家丁得了秦管家的吩咐,个个都下了狠手,一刻钟下来将林桢打得鼻青脸肿。
林南霜回到自个儿屋子后,先用了午膳,之后飞荷进了屋子,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林南霜猜到她是来说林桢的事,便让她不要顾忌,照实说便是了。
原来林桢在林南霜帮她还完赌债后,没几日赌瘾就犯了,又去了赌坊。
赌坊的金邦知道林桢女儿手里有钱,就主动给林桢赊账。
林桢起初赌运好,连赢了几百两银子,在云河县的花楼酒馆大肆挥霍,连带林家人都穿金戴银了。
但赌博赌久了,总是输的多,林桢越输越多,却不肯放弃,赌坊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林桢放了不少债。
到最后,林桢足足欠了赌坊上千两银子,林桢这才慌了,金邦也一改之前和颜悦色的模样,提着刀开始逼林桢还债。
林桢身上哪有银子,于是又上齐宅来找林南霜了。恰巧林南霜和齐豫去蓝州了,林桢扑了个空。
这些日子,林桢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卖田借债,才勉强还了几十两银子。
赌坊的人自然不肯罢休,林桢没了法子,只能日日守在齐宅外,等林南霜回来。
林南霜听完,喝了口清茶,看刚才林桢的模样,想必这些日子没有少挨打。
金邦知道林桢没从她这讨到银子,想来会动真格了,这次,或许就不是剁手指了。
林南霜想起被静尘师太卖了的林云,走投无路上吊自杀的原主,眼神冷淡,和她们比起来,林桢受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林南霜正打算休息,初露端着一个漆木托盘走了进来,“怀薇,这是公子命我拿来的”。
林南霜掀开托盘上的蓝布一看,十余个银元宝整整齐齐地摆在托盘上,闪着银色的光芒。
林南霜有些震惊,接着数了数银元宝的个数,“飞荷,林桢欠了赌坊多少银子?”
“我听他那日在门外哭嚎,说是欠了一千两百两”。
这下林南霜确定了,齐豫是担心她拿不出银子,又像上回那般去当首饰,便特地给她备好了。
林南霜心中涌上复杂的情绪,既炙热又酸涩,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去找秦管家,让他帮忙把这些银子换成银票”。
初露应了一声,又说了一句,“你爹好像一直没走,不敢靠近大门,就在西街那处转悠”。
林南霜心中冷笑,金邦就守在林家,向他要赌债,他怎么敢回去。
“怀薇你不方便出门,不如我替你走一趟……”
初露话没说完,就被林南霜打断,“谁说我要把银票给他?”
“换好银票了,直接拿回来给我,我要亲自收好”,一千两百两可是大数目,齐豫既然给了,她自然是乐于收下。
初露这下确定林南霜对林家人是彻底死心了,应声退下。
林南霜知道林桢不会轻易放弃从她这吸血,果然没过几日,林桢带着林家人又来闹了,这次学聪明了,选的是后院的小门,避开了大门处的家丁。
林南霜听完初露的传话,面上波澜不惊,“通知秦管家把人赶走就是了,不用再来告诉我了”。
初露面色为难,有些欲言又止,一番措辞后,道,“主要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
“林夫人她倒在地上,捧着肚子说有孩子了”。
“宅子里的家丁对男丁好动手,但碰上孕妇,真见血了就不好了”。
林南霜摇了摇头,不得不佩服林家人在无耻无赖方面的天赋,怪不得原主以前在林家时,被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林南霜知道她必须要走一趟,叹了口气,带着初露往后院去了,还未走近,就听到了何凤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我来寻我女儿怎么了,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她进了你们齐宅,我连见一面都不成吗?”
几个拦在门口的婆子面面相觑,按理说女儿被卖作家奴了,爹娘来见一面也没什么,但看何凤这模样显然不是关心女儿,而是别有所图,怪不得林南霜不肯出来见他们。
林南霜走上前,扫了一眼林家人,和上回一样,一说来找她讨钱,人就来得整整齐齐,林桢何凤带着林田林山在门外站着,不时地伸长脖子朝里张望。
何凤率先看见了她,污浊的眼眸瞬间发亮,紧紧盯着她。
“二丫,娘来看你了”,何凤手搁在肚子上摸了摸,“这回来找你,是有好消息告诉你,娘又怀上了,村里人都说这回准是个女儿。看,你又多了个妹妹”。
这是林家人一起商量后的说辞,林南霜在家同林云关系最好,如今林云被带走了,若说何凤肚子里有个女儿,林南霜肯定会心软。
林南霜怎会不知道林家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也没心情同他们多说,直截了当道:
“要银子没有,上回替爹还拿五十两赌债时,我就说过是最后一次了”。
“你们若再来闹,秦管家会直接报官,等衙役来了,无论你肚子里怀的是什么,都要去衙门里走一趟了”。
何凤瞬间变了脸色,林桢面色发黑,举起右手,上面的小指和无名指都没了,只有胡乱包着的几层破布。
“你这不孝女,看到我的手了没,全是你害的”,林桢凶恶的眼睛直直瞪着林南霜。
“你前天不肯给我银子,我回去就被金邦抓住了,他二话不说就砍了我两个指头”。
“还说三日之内,我不凑齐银子,他就把我整个手臂废了”。
“你就忍心看你爹没了手,我可是我们村的第一个秀才啊,当年差一点就中了举人”。
林南霜扶额,林家人着实可怕,林桢自己欠的赌债,到头来却怪到她的头上来了。面对这种人,无论她付出多少,都会被追着索取更多。
林南霜这么想着,心中不再有任何犹豫,“忍心,我不只忍心,还想拍手叫好呢”。
“想到你拿木棍殴打我的那只手被废了,我就高兴”。
这下,林家人皆愣在原地了,林南霜笑了笑,面对恶人,果然还是要恶语相向。稍一软弱,他们就蹬鼻子上脸,但你若强硬,他们就怯懦害怕。
林南霜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家丁,“还不去衙门报官?”
说罢,林南霜转身往回走去,身后,果不其然想起了谩骂声。
“你这不孝女……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来,就该看你被狗叼走”。
林南霜一震,双眸圆睁,“你说什么?”
何凤叉着腰指着林南霜破口大骂,“我当初就说捡来的孩子养不熟,婆婆非说要捡回来,说什么给她的病行善积德”。
“结果没几个月,她一撒手人没了,还不是我和你爹把你养大”。
“你这白眼狼,自己富贵了就不管我们这一大家子了,天理难容,当心走路上被雷劈”。
林南霜定定站在原地,顿时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原主在林家备受欺凌,原来她根本就不是林家的孩子。
何凤口口声声说着是她将原主养大,但原主在林家起早贪黑地做活,根本就没休息的时候。与其说林家收养了原主,倒不如说是白捡了个奴隶,最后还卖了个好价钱。
林南霜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轻了不少,想来原主残余的意念看到这一幕,心中也释怀了,林桢何凤既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又何须在意呢。
林南霜转身直接离去,这时衙役也来了,提着刀要押林家人去衙门问罪,这下林家人彻底慌了,完全没想到闹这一场,不但没要到银子,还要去衙门挨板子。
不过等着他们的不止是衙门的一顿板子,金邦带着十几个手下就在林家守着,若今日还不上赌债,金邦便不会只剁林桢两个手指头示威了。
故这会儿林桢何凤眼中满是惊慌,怎么也想不明白之前任他们揉捏的林南霜,这会儿怎么就油盐不进了,不管他们是苦苦哀求打同情牌,还是谩骂恐吓骂她不孝,林南霜都不为所动,直接转身走了。
林田林山这些天也没少挨打,知道现在空手回去,金邦肯定饶不了他们,“爹娘,你们快去求求二姐,求她拿银子出来,不然我们就完了,余二叔说了,欠债不还是要蹲大牢的,出来后还要接着还钱”。
林桢怔怔站在原地,面容枯朽,任衙役押着他往衙门去,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满眼绝望地重复:“完了,完了,这下是完了”。
守门的婆子看着衙役押着林家人远去的身影,议论纷纷。
“怀薇姑娘也太惨了,竟摊上这么一户人家”。
“这可不是,敢情不是自个儿亲生的,就往死里蹉跎”。
“老奴觉得怀薇姑娘这事办的干脆,若这回给了银子,这辈子都会被他们追着要银子,哪还有解脱之日”。
后院的丫鬟婆子都听说了此事,林南霜往回走去时碰见了王嬷嬷,王嬷嬷见她面色不虞,便安慰道:
“怀薇姑娘莫将此事放在心上,公子不日就回京了,等离开云河县了,他们就寻不到你了”。
林南霜脚步一停,有些惊讶,“回京?什么时候的事?”
王嬷嬷显然没料到林南霜竟不知情,“公子从蓝州回来那日就吩咐下来了,两日后应该就会出发了”。
林南霜回到墨章院后,一问飞荷和初露,二人都不知此事,便知齐豫是不打算带她走。
林南霜想了想,齐豫当初便说了三月为期,他回京时便会让她离开,如今他要回京了,她自行离开也是应当的。
大约是这些日子,二人同榻而眠,她没再受噩梦的滋扰,才让她有些不适应。
林南霜盘点了一番她的首饰积蓄,心中踏实了不少,这些银子够她去汴州寻林云了。
待她将林云救出来后,她就能自在地在这大周朝过属于她自己的小日子了。
这么一想,林南霜心情愉悦了起来,给齐豫做外室是无奈之举,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一人自在的。
林南霜用完午膳后,便往书房去了,齐豫虽有些喜怒不定,孤高清傲,但这些日子也帮了她不少忙,她去道句谢再离开也是应当的。
徐定通报后,林南霜便进了外书房,手里还提着食盒,里面放的是板栗酥,上回她来送糕点,齐豫对其他糕点不感兴趣,倒是多吃了几块板栗酥,林南霜便又吩咐厨房做了些。
齐豫看见林南霜,随口问道,“衙役把人带走了?”
林南霜点头,“怀薇的家事令公子费心了,怀薇感激不尽”。
眼前人身着淡色长裙,娇娇小小的,齐豫想起徐定刚才传的话,心中微动,难得地安慰了一句:
“凡事朝前看,过去的便放下吧”。
齐豫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林桢一目光短浅粗鄙无能的秀才,能养出林南霜这般的女儿,如今听到徐定说林南霜并非林桢亲生,倒解了他的疑惑。
不过无论林南霜是不是林桢的亲生女儿,都不打紧,反正是他的人,他自会护着,林家人再想像之前那般压榨林南霜,是断无可能的。
林南霜却误解了齐豫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敲打她,让她不要对他纠缠不清,哭哭啼啼闹着要跟去京城。
“公子放心,怀薇素来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做出逾越之事的”。
齐豫抬眼,觉得这话着实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接着又听见林南霜道,“公子宅心仁厚,赏了怀薇一千余两银子,但林家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怀薇想了想,还是不插手他们的事好”。
“公子还是将银子收回吧”。
齐豫目光淡淡,“无妨,你留着自己用”。
林南霜接着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齐豫听着有些不耐烦,招了招手,示意林南霜到身边来。
林南霜美眸瞪圆,她都要走了,齐豫怎么还一副拿她当他外室的做派,她走过去,他肯定又会揉捏她一番。
林南霜暗暗摇头,她可没给人做外室的爱好,这些日子她总要看齐豫脸色做事,如今终于要走了,她才不要再受这欺负。
林南霜没有走上前,而是将食盒放到书桌上,对齐豫行了一礼,“怀薇多谢公子这些日子的照料,无以为报,只能奉上小小点心,以表谢意”。
齐豫皱眉,“谢什么谢,你今个儿说这么多句谢,怎么和要生离死别似的”。
林南霜点头,她就是来告别的呀,“当初公子说三月为期,怀薇一直谨记心中,绝不敢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