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豫面色微沉,眼睛定定瞧着林南霜,“你说什么?”
林南霜有些不明所以,“公子既然要回京,怀薇虽不舍,但绝不敢纠缠。公子放心,怀薇不会逾越的”。
齐豫听完就明白了,回京的事他吩咐给了秦管家去办,秦管家管不到墨章院的事,而秋风这些日子染了风寒,他们便漏了通知林南霜回京的事,她才误会了。
这误会不过是小事,令齐豫不满的是林南霜的态度,他不带她走,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豫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着林南霜,“行,看在这些日子你伺候得力的份上,你可以提个要求,我都满足你”。
林南霜没有注意到齐豫情绪的变化,开始认真思考提什么要求。她手里有不少珠玉首饰,银两也不缺,初露她挺想带走做个伴的,但此去汴州风餐露宿的,还是别让初露受这个苦了。
齐豫见林南霜绞尽脑汁认真地思考,不禁被气笑了,他把台阶送到她脚下,就等她一句只想一直伺候公子,他就顺势应下,带她一起回京了。
她倒好,没一点留恋,真打算直接离开了。
林南霜思忖许久,最终目光落在齐豫的腰间,眼睛一亮,道:
“公子能否将腰间的玉佩送给怀薇,日后每当看到玉佩,怀薇就能想起公子,也算解了相思之苦”。
林南霜心中盘算得不错,她离开齐豫了,梦魇肯定会卷土重来,若将齐豫的随身之物带在身上,或许可以驱散梦魇。
齐豫直接将玉佩丢到书案上,眸色冷淡,“这就够了?”
林南霜满心欢喜地捧起玉佩,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怀薇多谢公子”。
齐豫见她这模样便觉得心梗,这女人就这般蠢笨吗?
要他的玉佩,都不知要他这个人。
“行”,齐豫冷笑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说说,离了我,你打算去哪儿?”
林南霜心愿达成,想着要离开了,也没瞒着齐豫,“怀薇打算先去汴州找到妹妹,她一人流落在外,怀薇心中实在难安”。
“你一人去汴州?”齐豫面色冷淡,语带嘲讽,“只怕还没到,就被豺狼虎豹吞了”。
林南霜皱了皱眉,齐豫这是埋汰谁呢,回道,“公子放心,怀薇哪怕遇到豺狼虎豹也会见招拆招的,不劳公子费心”。
“不劳我费心?”齐豫冷嗤一声,“你是我的家奴,我还真得费这心了”。
“毕竟看你这脸蛋,虽卖不上好价钱,几两银子还是能换到的”。
林南霜满脸错愕,着急道,“公子当初不是说三月为期,回京前就会放怀薇走吗?”
“三月为期?”齐豫面若冰霜,“想的倒挺美,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我倒想看看你能去哪?”
林南霜柳眉紧蹙,觉得齐豫有些不可理喻。她自问这些日子做得不错,事事都以齐豫心思为先,把一个外室该做的都做了。
事到临头来,齐豫竟然还扣着她的卖身契,难不成是想将她送人,好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林南霜按下心中不满,直直看着齐豫道,“怀薇不知何事惹恼了公子,但怀薇自问这些日子一颗心都系在公子身上,对公子是全心全意,满是感激,公子为何要这般为难怀薇”。
林南霜话音刚落,齐豫就一拂衣袖,将林南霜带来的食盒扫落在地,声音里带了一丝薄怒:
“你对我满是感激?”
“你的感激就是拿几碟糕点来打发我?”
“你但凡对我有半分情意,也不至于此”。
齐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南霜,墨色的眼眸中满是冷意,仿若冬日霜雪般冷冽。
第45章 45 。
林南霜被齐豫的话一惊, 有些摸不着头脑,齐豫是在生气她答应离开了?
但当初明明是他这么要求的,她若闹着不走, 齐豫没准又觉得她不本分, 逾越了。
林南霜皱了皱眉,这外室可真难当, 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的,她还是抓住机会趁早离职的好。
“公子的话,怀薇素来奉为圭臬,不敢有一丝逾越”。
齐豫几乎被林南霜气笑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她竟然还敢想着走?
“当初不是缠着闹着说要跟着我回府吗?”
“行, 我答应你了”。
林南霜被齐豫说得一怔,她当时就那么一说, 完全是为了拒绝他, 怎么他还当真了。
“公子,我……”
“出去”,齐豫坐回书案前, 没心情再听林南霜说那些糟心的话,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还要我说第二次?”
林南霜张了张嘴, 接着垂下脑袋,失落地出了书房。明明来之前她都计划好了今后的生活,怎么和齐豫一席话下来,他竟不放她走了。
三日后。
一队富丽堂皇的马车悠悠地出了云河县的西南门,林南霜坐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撩开竹帘,朝外看去。
初露和飞荷都坐在这辆马车上,看见林南霜一路唉声叹气,忍不住问道:
“怀薇,你同公子怎么了?”
齐豫启程回京,按着惯例,林南霜怎么都该与他同乘,但二人却一路无话,齐豫冷若冰霜,林南霜则闷闷不乐,根本没往齐豫跟前凑。
林南霜捧着脸看向窗外,能怎么了?不就是齐豫这个贵公子又发脾气,甩脸子了。
那日回去后,秦管家就来寻她了,她才知道是秦管家和秋风都以为对方通知了她收拾行李回京,所以才没来告诉她。
这不大不小一个误会,就造成了她去找齐豫告别的乌龙。
齐豫原本就没打算放她走,现在无非就是不高兴她说走就走,哪怕她以为他遣散她,她也该楚楚可怜地哀求留下来。
林南霜撇撇嘴,她又不是泥人,怎会没半分性子。齐豫对她至多不过是对一个外室的态度,却要求她死心塌地地爱他,未免太双标了。
她若真爱齐豫爱得死去活来,齐豫腻了后,照样会毫不留情地离开,对她不会有半点在意。
她得多单纯天真,才会做这样的傻事。
飞荷和初露都劝林南霜去齐豫面前服个软,林南霜却不为所动。
若是还在云河县,她去服软也没什么,但现在是在回京的路上,齐豫先前还说要带她回府。
无论他说的是不是气话,这对林南霜来说都太可怕了。一辈子呆在齐豫的后宅做个妾室,无自由无尊严,连个盼头都没有。
林南霜宁可齐豫就此恼了她,过阵子对她没兴趣了就放她走,也不愿在齐豫跟前继续曲意逢迎,让他对她真上了心。
初露见林南霜不应声,便不继续劝了,坐到林南霜身边,同她一起看窗外的风景。
云河县西南门外有不少村庄,沿路有许多摊贩,颇为热闹。
一个人牙子赶着一排刚卖身为奴的百姓,正往城里去,打算趁时候早,去集市里卖个好价钱。
初露随意扫了扫,看清那排奴隶后,不禁一愣,“怀薇,你看那边”。
林南霜定睛一看,那排奴隶中有几人明显是一家四口,父母带着两个孩子卖身为奴。
那妇人揪着其中一个男孩的耳朵骂骂咧咧,“被你爹那畜生害得,我们一家都卖身为奴了,你还想着吃馒头,以后莫说馒头了,连薄粥都喝不上”。
那男孩身边的中年男人耷拉着脑袋,两眼凹陷无神,最醒目的是右手衣袖空空荡荡。
那一家人正是林桢何凤带着林田林山,衣衫褴褛,形容落魄,林桢远无当日痛骂林南霜时的咄咄逼人,整个人宛若行尸走肉。
林南霜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用多问,便猜出了事情的全貌。
衙役将林桢何凤从齐宅后门赶走后,二人迫于官府威慑,不敢再上齐宅来找林南霜。
但上千两的巨债,林桢如何还得起。金邦先是砍了林桢一条手臂逼他还钱,确定林家再拿不出一分钱,林南霜也不会出钱后,金邦只能自认倒霉。
按着大周朝律法,林桢还不起银子,林家人便都成了金邦的奴隶,以此抵债。金邦在不乐意也只能认了,将林家人卖给人牙子,勉强收回了几十两。
初露看着林南霜,面带担忧,“怀薇,你若放不下,还是……”
林南霜摆摆手,她经受过原主在陈府时的绝望和挣扎,一颗心坚硬了不少,不会轻易对施恶者同情泛滥。
马车穿过青山小径,离云河县越来越远,这曾发生过的一切都在慢慢远离,随之而来的是北上的风景。
三日后,车队驶离了贺州,一行人在洛州的驿站入住。
初露将床榻整理好,见林南霜坐在梳妆台前,迟迟不就寝,不禁纳闷,“怀薇,你怎么了?是不是一路上奔波,睡得不好?”
林南霜看着镜中自己的黑眼圈,深深地叹了口气,刚开始她还存了一点侥幸的心理,或许齐豫的玉佩也有驱赶梦魇的作用。
但事实证明,只有齐豫本人可以。
林南霜刚开始还琢磨了一番,为何和齐豫同榻而眠就能安睡,莫非齐豫身上有什么异处。
后来想想,她能穿越来大周朝就是最大的异处了,相比之下,齐豫能驱赶梦魇就算不上什么了。
林南霜被噩梦折磨得几夜都没有睡好,一晚上常被噩梦吓醒好几次。
若是一直如此,她也就不挣扎了,可偏偏她之前在蓝州时,有过安稳的睡眠,这就让林南霜有些犹豫了。
只要去找齐豫,她就可以不受噩梦的侵扰了。
每当林南霜一有这个想法,脑海中就会浮现那日齐豫冷傲的态度,还有那居高临下的眼神。
林南霜立刻就将这个不争气的想法扼杀了,不就睡不安稳吗,她可以再忍忍。
翌日,林南霜起来时,果不其然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想到接下来还有十几天都在路上奔波,心中感叹这日子也太辛苦了。
这时,秋风笑着走了进来,“怀薇,我前段时间染了风寒,怕传给你们,就一直在马车上没出来,你可别怪我没来寻你”。
林南霜确实有一阵子没看见秋风了,这会儿见她满面春风,有些意外,“都说生病会憔悴,但我可看不出你病过,看着身子挺康健的”。
“我那是替你高兴”,秋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看看这是什么?”
林南霜这些天学会了认大周朝不少字,定睛一看,纸上写着“卖身契”三个大字。
林南霜有些意外,继续往下看去,下面写着原主林霜的名字。
“这是我的卖身契?”林南霜有些激动,奴籍对她来说,就是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只要一日还是奴隶,她就一日不得安宁。
“公子从蓝州回来当日,就吩咐人去衙门给你销奴籍了”,秋风又掏出一张纸。
“本来事情已经办完了,但那日公子听到林家人承认你并非他们亲生的,就派人又去衙门走了一趟,给你办了一份新的编户”。
“这下你不但脱了奴籍,还和林家人一点关系都没了,他们今后再也找不上你了”。
林南霜怔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手里的两张纸,这意味着她再不是奴隶了,从此不必日日担心生死不由自己。
秋风又道,“原本前几日我就该给你送来,但回程事太多,我忙起来就忘了,今个儿想起来就赶紧给你送来了”。
林南霜谢过秋风后,又同她说了几句,送走她之后,盯着手里的编户文书出神。
初露在屋中收拾东西,正好听到了秋风的话,感慨道:
“公子考虑得也太周到了吧,想到你日后要销奴籍,回云河县一趟不方便,特地命人去办好了”。
林南霜回神,问道:“给丫鬟小厮销奴籍,可是常有的事?”
“这怎么可能?”初露看着那文书道,“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最讲究门风,担心府里下人嘴不严,用的都是家奴”。
“丫鬟到了合适年纪,就配给小厮,等生完孩子,再回到宅子里继续伺候”。
林南霜听罢,只觉得大周朝的奴隶制度实在是太残忍了,看着手中的编户五味杂陈。
初露趁机道,“怀薇,你看,公子待你多好呀,你又何必一直置气”。
林南霜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麻雀,一言不发。她之前一直为齐豫那番话不高兴,觉得他太居高临下,太独断专行。
现在看来,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至少在某些事上,还是考虑了她的感受。
林南霜想了许久,还是拿不定主意,这时门外传来了两个丫鬟的说话声。
“莺儿姑娘,今个儿打扮的真是鲜妍,跟朵花似的,这是要往哪儿去?”
“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去给公子送午膳”。
初露朝外看去,走廊里的丫鬟正是之前和她们住一个屋子的莺儿。
莺儿当时便想去奇齐豫身边伺候,但当时秋风提拔了林南霜,莺儿心中一直不服。直到这次,秋风生病,她寻了机会,终于调到了齐豫身边。
莺儿身着藕荷色长裙,妆容精致,轻飘飘地扫了初露一眼,“初露,你当时走的时候那么高兴,我还以为你发达了”。
“不想只是伺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将来连侯府的门都不一定进得去”。
初露有些生气,“你什么意思?怀薇再怎么也是公子的人,轮不到你一个小丫鬟来置喙”。
莺儿轻轻巧巧笑了一笑,拢了拢耳后的头发,“曾经是,不代表今后也是”。
“你没瞧见这几天公子看都不看她一眼,我要是你,就早点给自己寻好出路,免得到时候被牵连”。
莺儿话虽是对着初露说的,眼睛却不住地往屋内瞟,摆明是了就是冲着讽刺林南霜来的。
“你……”,初露气得面红耳赤,“你想往上爬没人拦你,总踩别人做什么,你这样得罪人,将来……”
莺儿争执,却被林南霜叫住了,示意她关门。
初露生气地瞪了莺儿一眼,见她妖妖娆娆地离开,不高兴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