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霜从他们口中又听到了许多方鸿光的事迹,五岁就能出口成章,十岁就将院里的夫子问得哑口无言,院试后被素来挑剔的考官大赞有状元之才。
林南霜翻阅了一遍方鸿光写的书册,里面都是经义策论,看了一会儿她就犯困了,心道能把古代科举内容学好的,除了脑袋聪明,还得有毅力,否则谁能看进去这么无聊的东西。
林南霜回到宅子时,方鸿光正在院子里劈材。自方鸿光搬到何家的宅子来住后,便同林南霜和飞荷一道吃饭,平日里除了在屋里看书出题,常常出来帮她们干活。
这会儿,方鸿光没有注意到林南霜回来了,背对着她,在挥斧劈材。
这些日子,方鸿□□色看着比之前好了不少,而且他身上有着一股书生气质,哪怕是做劈材这等粗活,也十分认真从容。
林南霜看了眼方鸿光劈好的柴火,垒得整整齐齐,长短大小都一致,仿佛是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一般,林南霜在心中赞叹,到底是学霸,劈个柴都那么认真。
方鸿光听到了林南霜的动静,便转头看向她,这时林南霜才发现,方鸿光其实生得很是清俊秀雅。
方鸿光之前在方家总被虐待,眼神总是暗淡无光,这会儿却变了,一双长眸清澈透亮,鼻梁挺而直,仿若戏剧里走出来的俊俏书生。
方鸿光见林南霜一直盯着他看,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朵微红。
接着便听到林南霜笑着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方鸿光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刚想开口,又听见林南霜道,“等你日后高中了,京城里那些达官贵族肯定抢着把女儿嫁给你这个状元郎,到时候你就一鸣惊人,飞黄腾达了”。
方鸿光垂眼,默默地听着林南霜胡侃。
林南霜说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方鸿光的肩,“对了,你家那宅子怎么回事?为何会落到方掌柜手中?”
方鸿光自嘲地笑了笑,“我蠢,自然就被哄骗了”。
林南霜提这事本意是想帮方鸿光讨回房契,但见他的神情,便知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安慰道:
“没事的,等你高中了,不用你开口,他们就上赶子来巴结你了,别说房契,只怕是要跪在地上向你道歉”。
“你知道战国时期的张仪吗?他落魄时连父母都赶他出门,后来以连横之术破合纵之策,拜为秦相,再衣锦还乡时,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变了嘴脸”。
“还有唐朝的……”
林南霜为了鼓励方鸿光好好读书,早日高中,把脑子里知道的类似的历史人物都说了一遍。
方鸿光一边听着,一边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林南霜全脸都涂黑了,但那双眼眸依旧灵动清澈,眼睛似琉璃一般明丽漂亮,眼尾微微上翘,似含春水般多情。
方鸿光忍不住在脑海中描摹林南霜洗去涂料,换上女装的模样,应当是似天上的仙子般清丽出尘吧。
方鸿光想着想着,便有些游神了,直到林南霜拍了拍他的手,才回过神来。
林南霜歪了歪脑袋,“总之,你明年高中了,一切烦恼就能解决了”。
方鸿光垂眼,轻轻一笑,温润道:“知道了”。
林南霜一时便有了老母亲看儿子的感觉,见方鸿光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满意地笑了笑。
“对了”,方鸿光状似无意问道,“你以前读过书吗?怎么知道这么多历史典故”。
林南霜一怔,她在方鸿光面前实在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哪怕她觉得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书生,她也不该这般不设防。
“家里穷,哪上得起学,只是小时候在书院外面听过几耳朵,那教书的先生说话有趣,我才记住了几个典故”。
林南霜有些忐忑,担心方鸿光不相信她的解释。
不了方鸿光听完,并没有追问她,只问她,“那你想不想去书院里真正上一回学?”
林南霜一下蠢蠢欲动了,她一直对古代的科举制很感兴趣,既然限于身份不能参加科考,去体验一把大周朝的书院也是不错的。
翌日,林南霜便换上了书院统一的白色长袍,带上书生帽,跟着方鸿光一道往城外西霞山的白鹿书院去了。
书院里的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林南霜往里看了一眼,许多才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拿着书册在摇头晃脑地背书了,摇了一会儿,脑袋上的帽子就因为太大,晃出去了。
教室里的夫子见到方鸿光眼睛一亮,显然很是喜欢这个得意门生,只听方鸿光说了一句,就同意二人进去了。
林南霜坐在窗边的桌子前,翻了翻桌上的经义,饶有兴致地开始听夫子讲课。
但她显然高估了夫子的讲课水平,或者说是高估了她的好学程度,没一会儿,林南霜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教室前方传来夫子响亮的声音,“好了,接下来的时间,抄写第二十页的文章五遍”。
林南霜猛地就清醒了,若不是看见教室前面夫子满是皱纹的脸,她差点以为又回到齐宅了,被齐豫逼着练字。
林南霜看了看桌子上的笔墨,抄写?这辈子是不可能抄写的。
林南霜侧头向身后的方鸿光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带她出去。
方鸿光却是一怔,盯着林南霜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同夫子说了几句后,便带着林南霜离开了。
“我现在庆幸小时候家里穷了,若是从小让我学这个,我肯定会因为脑袋笨挨夫子骂”。
林南霜从书院里出来后,整个人都恢复了活力,蹦蹦跳跳地走在西霞山上。
方鸿光看着她的背影,跟在她身后,轻声道:“不会,你很聪明”。
“真的吗?”林南霜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如春光般的笑容,“可是之前有人总说我笨”。
之前在齐豫身边时,天天被他打击,动不动就嫌弃她,说她又笨又蠢。
方鸿光声音温柔,似林间清泉般悦耳,“那一定是他眼光差,不懂你的好”。
林南霜一下高兴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灿烂的笑意,拍了拍方鸿光的手臂,“对,他就是没眼光,还是你知道慧眼识珠”。
二人说笑间,穿过西霞山上的小径,往山下走去。
另一边,飞荷正在店里忙活,林南霜之前见生意不错,就请了一个伙计来帮她,所以她现在主要的活计就是打算盘记账。
这时店里的伙计匆匆走了进来,“二东家,外面好像来了个大官,拿着画像在四处找人”。
飞荷探头往外一看,果然见到一个身着铠甲,威风凛凛的侍卫领着一队人,拿着画像一家一家地问。
飞荷道:“没事,不过就是县衙在抓逃犯,我们安分做生意,又不犯法的,怕什么……”
飞荷说道一半,便见那个侍卫转过身来,一颗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那侍卫分明就是徐定。
徐定不是一直跟在齐豫身边吗?
他若来了言州,是不是说明齐豫也来了?
飞荷一下便乱了方寸,嘱咐了伙计两句,就往巷子里跑去,想要去通知林南霜一声。
徐定听到动静,往这边看来,只看到了一个瘦小男子的身影,于是大步走了过来,问伙计:“可见过画中之人?”
伙计看了看两张画像,“没有见过,我们铺子的东家是两兄弟,店里就我一个伙计,没有女子”。
徐定听罢,往里扫了一眼,见没有异样,便转身径直离开了。
此时,一个大娘提着菜篮子进了店铺,“小邱,你们店里那个荷花糕还有吗?我孙女昨天吃了一块,今天还闹着要吃呢”。
“我本来不想跑到这边来的,但我在城南那边问了许多家糕点铺,都没有卖,只能特地跑一趟了”。
伙计利落地装了一盒荷花糕,“当然没卖了,这糕点是东家自己研究出来的,莫说丘涵县,整个言州也只有我们铺子里有卖”。
徐定听到这话,猛地停下了脚步,想起林南霜之前在京城卖的黄金糕,也是独一份。
“这糕点都是你们东家自己研究出来的?”
伙计以为徐定是想买糕点,便实话实说了,“这是自然的,这核桃糕,荷花糕,我保证你在别家铺子里买不到”。
伙计说着就拿出一块递给徐定,徐定没有接,而是问道,“你说你们东家是两兄弟?”
“对,姓宋,平日里都在铺子里,今个儿有事就先回去了”。
徐定问道,“他们是不是身量都不高,脸色发黄,看着很瘦弱”。
伙计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答了,“确实不高,身形也瘦弱,不过脸不是发黄,而是发黑”。
徐定听罢,立刻派人围住了糕点铺,接着便派人去请齐豫过来。
对面书铺的方掌柜见糕点铺动静这么大,便伸长了脖子往那儿看,瞧见一排戴着佩刀的侍卫围住了糕点铺,便以为林南霜招惹上了官府中人,心中忍不住高兴。
等林南霜被抓走了,他不就可以把她的糕点生意抢过来做了,还有把方鸿光拉过来,到他这儿来卖书册。
方掌柜心中打着小算盘,这时见到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糕点铺前,下来一丰神俊朗,气势逼人的男子,那男子身着玄色官袍,腰间佩着和田玉佩,整个人贵气十足,只是眉间隐隐有些郁气。
方掌柜见那大官在问糕点铺伙计话,便存了在贵人面前露脸的心,赔着笑脸走上前。
“这位官爷,您寻的可是这糕点铺的东家宋景?实不相瞒,他刚到丘涵县时,便是在小的书铺里做伙计”。
齐豫淡淡地扫了方掌柜一眼,方掌柜立刻收了那些客套话,直接道:“那宋景和宋泽两兄弟是从离州逃难来的,在里头巷子里何老太的宅子里赁了两间屋子住”。
离州,正是齐豫在定安县抓到的人牙子,交代的林南霜买走的编户上的户籍地址。
齐豫心中隐隐有预感,或许这次他不是空欢喜一场了。
徐定已经派人去何老太的宅子里寻过了,“东西都还在,人不在”。
徐定靠近齐豫,低声道,“柜子里大多是矮个男子的衣物,但床下的箱子里有女子的衣物”。
齐豫眼神冷冽,女扮男装?她还真是出息了。
方掌柜想要露脸,这会儿见齐豫对他反应淡淡,又道,“我知道宋景那小子去哪儿了”。
“清早我看到他和方鸿光穿着书院的长袍,看样子是去白鹿书院了”。
齐豫面色一沉,“方鸿光?”
方掌柜早看方鸿光不顺眼了,有出书册挣钱的主意,不想着他这个二叔,竟去找林南霜合伙。不给他点教训,他还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违抗长辈了。
方掌柜以为林南霜是朝廷要捉拿的逃犯,便毫不犹豫地开始抹黑二人。
“我那侄子原本在我家住的好好的,自从认识了那宋景后,就搬去了隔壁和他一起住”。
齐豫面色越来越沉,“一起住?”
“对,他也租了一间屋子,和宋景一个院子”。
“书院也不去了,天天就和宋景混在一起做生意,你说他好好一个人读书人,做什么生意,读书才是正经事”。
方掌柜见齐豫眼神愈发不善,便以为说到了点子上,愈发肆意地编排二人。
“那宋景个头小小的,脸又黑,心计重,我那侄子怎么也算一风度翩翩的俊俏书生,竟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混”。
徐定听完方掌柜的话,心里直打鼓,方掌柜是不知林南霜的身份,以为二人只是好友,殊不知林南霜是女子,知情人听完他那番话,只会以为二人是情人。
齐豫冷冷扫了方掌柜一眼,丢下一句“你说的最好是实话”,就翻身上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徐定带着一队侍卫,立刻跟了上去。
方掌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接着踱步走到林南霜的糕点铺前,思忖着林南霜走了,他就可以盘下她的店铺,接手她做的所有生意了,到时候只会是日进斗金。
第57章 57 。
西霞山。
林南霜指着山脚下的一片灌木丛, 语气有些激动,“我没有看错吧,那里有只灰兔子”。
方鸿光定睛一看, “那是松鼠”。
“怎么可能?我看见那就是兔子”, 林南霜说着就朝那儿跑去。
方鸿光跟在她身后,喊道:“你慢一点, 这一片林子常有人来打猎, 小心被误伤了”。
林南霜眼睛紧紧盯着灌木丛后面的灰兔子,一点没将方鸿光的话放在心上。
林南霜悄悄靠近那兔子,眼见伸手就能抓住了,那兔子“咻”地一跃,消失在丛林间。
林南霜不甘心地追了几步, 却再没发现兔子的身影, 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干休息。
这时,一根箭猛然射了过来, 林南霜还未反应过来, 就被方鸿光用力一拉一齐摔在了地上。
林南霜抬头,见刚才那支箭射中了她扶着的树干,入木三分, 若方鸿光再晚一步, 那箭射中的就是她了。
林南霜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方兄, 这回可多亏了你,否则我已经命丧黄泉了”。
方鸿光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是我大意了,西霞山这片林子常有人来打猎, 我该带你绕开的”。
这时,一个猎户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二位兄弟,实在对不住,我刚才看见一只兔子才往这射箭的,不想差点误伤了你们”。
“无妨,下次当心些便是了”。
方鸿光说罢,低头见林南霜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她还在生气差点被箭射中,便道:“山林间误伤的事常有发生……”
“我刚刚说对了,那是只兔子吧”,林南霜眼珠圆溜溜的,仰头看着方鸿光。
方鸿光垂下眼睫,温润一笑,说道:“对,是兔子。不过你要一直坐在地上?”
林南霜打算起来,不过一用力右脚腕就一阵刺痛,撩开长袍一看,脚腕处果然红肿了一大片,“我脚好像崴到了”。
方鸿光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伸手去扶林南霜,“先去医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