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霜一手搭在方鸿光的肩上,一手拉着他的手臂,才勉强站了起来,但她脚侧正好有个石子,一不小心身子一歪,又要往下倒去。
方鸿光担心她的脚伤,忙伸手揽住她。
林南霜脑袋撞到方鸿光的胸膛,伸手揉了揉额头,“方兄不好意思,我今日真是不宜出门,这一上午下来都碰到多少件倒霉事了”。
林南霜正说着话,余光往旁边一扫,瞧见了路边竟有一匹马,仔细一看,旁边还立了一个人。
林南霜揉了揉眼睛,她今天真是傻了,竟然会觉得那人有些像齐豫。
不对。
齐豫?
林南霜猛地转头朝路边看去,枣红色的骏马旁立着一男子,身着玄色锦袍,身影颀长,若玉树临风,只是那通身的气势实在骇人。
林南霜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这不可能吧?
齐豫不该在京城当他的世子爷吗?怎么会跑到丘涵县这等穷乡僻壤来。
林南霜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两步,“方兄,你有没有看见路边站了个男子?”
“看见了,瞧着是个贵公子”,方鸿光不知其中底细,直接道,“不过他盯着我们这边做什么?你认识他吗?”
林南霜心乱如麻,齐豫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特地来找她的?
那他不是看见刚刚方鸿光扶她那一幕了?
林南霜从不迷信,但现在却万分后悔出门前没有看黄历,若她今日老老实实呆在宅子里,哪会出这档子事。
“宋景,我们该去医馆了”,方鸿光不明白林南霜为何忽然怔在原地,但想到她脚上的伤,便伸手来扶她。
林南霜反射性地避开了,有些心虚地朝路边看去,却发现齐豫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他并没有再往这边看,而是在与一身着蓝黑色官袍的男子说话,不一会儿,二人便一齐上了马车,一行人便离去了。
方鸿光见状道:“同那男子说话的是我们县的赵知县,看知县恭敬的态度,那男子应是京城派下来巡查的官员”。
林南霜扶额,她怎么那么倒霉,齐豫出京办公务,这么巧就来了丘涵县。
林南霜的第一反应是逃跑,趁着齐豫还没来抓她,直接一走了之。但是转念想到飞荷还在城里,还有她的编户银票都没有带在身上,她现在贸然跑了,不但走不远,还极有可能害了飞荷。
林南霜深吸一口气,努力安慰自己,她现在是易容了的,那脸黑的和木炭似的,莫说齐豫,让她爸妈来认,都未必认得出她来。
刚才齐豫朝这边看,或许只是觉得他和方鸿光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太奇怪了。
林南霜按下心中疑虑,还是先回了丘涵县。
刚进城门,林南霜便察觉出了不对,城门内外多了许多佩刀官兵,进城的人并不需要检查文书,但每个出城的百姓都会被仔细盘问,编户文书稍有问题的,就要被带去衙门。
林南霜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接下来便先去了医馆包扎伤口,出来后撞见了正在四处找她的飞荷,飞荷神色焦灼,显然已经知道齐豫来了。
二人回到林南霜的屋子后,飞荷将编户和银两都收进了小包袱里,“怀薇,东门和南门都有官兵守着,只西门鲜少人进出,守门的官兵也少,我们现在去西门,没准可以趁机溜出去”。
林南霜摇了摇头,“既然要查人,怎么可能单单西门派的官兵少,显然是陷阱。就等着有心之人从西门逃出去”。
飞荷皱眉,“那怎么办?下午我看见徐定拿着画像都查到我们糕点铺来了”。
林南霜叹了一口气,与其拿着黑市上的编户往外逃,不如就在何家宅子里静观其变。
若齐豫认出她来了,无论她走或不走,都逃不过被抓回来的命运。但若齐豫还没有发现她,她这会儿往外跑就莽撞了,不如呆在宅子里,等他先离开丘涵县。
飞荷深吸一口气,想想确实只有这个办法,便道:“好,我先去把铺子关了”。
“你这几日也别出门了,让方鸿光去跑一趟”。
林南霜忐忑地在屋子里呆了几日,但过了三日,都不见齐豫寻来,心底终于松了口气,只等着齐豫办好差事离开了,她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
这日用完晚膳后,方鸿光叫住了走廊上的林南霜,“宋景,我给你看样东西”。
林南霜好奇地回头,待看清楚方鸿光手中的东西后,惊喜地喊了出来。
“这是兔子?好可爱啊”。
方鸿光摸了摸鼻子,“上回在西霞山,见你那么喜欢兔子,正好今日我路过东街时,看见有商贩卖兔子,就买了一只回来”。
兔子通体雪白,眼睛是漂亮的深蓝色,仿若镶嵌的蓝宝石,身上肉肉的,十分可爱。
林南霜将兔子抱了过来,伸手摸了摸毛茸茸,“花了多少银子,我给你钱”。
方鸿光清咳一声,“不用了,你帮我那么多,送你一只兔子算什么”,说着说着耳朵上便染上了红晕。
二人在走廊上说话,身影倒映在窗户上,屋内的齐豫坐在红木桌前,冷冷瞧着外面亲密交谈的二人。
几个月来,他费尽心思,四处派人找她,连南下查案,都放不下这事。
她倒好,一扭头,就和旁的男子打情骂俏了。
那日见到林南霜和方鸿光抱在一起,齐豫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即就把林南霜押回去,但正好碰到了丘涵县的知县。
齐豫此番来言州查的贪污案是大案,涉及到了言州大大小小上百个官员,如今从赵鸣这儿打开了突破口,他自是不能松懈。
昏天黑地忙了三天三夜后,终于腾出时间来寻林南霜了,却看见二人如此亲近。
一股怒火直接涌上了心头,齐豫正欲起身,踢门而出,这时,林南霜抱着兔子进来了。
林南霜将兔子放到地上,接着便想点灯,忽然瞧见屋子中央坐了个人,吓得直接贴到了门上。
齐豫将桌上的油灯点燃,一双墨眸沉沉地看向林南霜,眼中是无尽的怒意。
林南霜吓得身子颤了颤,她提心吊胆了几日,果然还是躲不掉。
林南霜努力冷静下来,朝齐豫行了一礼,“怀薇见过公子”。
齐豫嗤笑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
林南霜垂眸,双手紧紧捏着手帕,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豫走到林南霜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说,离了我,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林南霜努力镇定下来,“回公子,怀薇过得很好,不用公子费心”。
话音刚落,齐豫便冷笑了一声,伸手抬起林南霜的下巴,“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就是你说的过得很好?”
齐豫看到林南霜那张被刻意涂得黝黑的脸,便觉得来气,直接将她拉到了面架前,按进脸盆里,扯了块帕子,用力地揉搓。
脸盆里的水是林南霜早晨洗脸留下了,此刻已经变得冰凉刺骨,林南霜不断挣扎,却敌不过齐豫力气大,被他按在脸盆里,呛了好几口水。
过了好一会儿,齐豫终于停手了,冷眼瞧着她狼狈的模样。
林南霜靠在墙上,胸前不断起伏,连咳了几声,只觉得齐豫是疯了,才会这般折磨她。
齐豫扯了块干的帕子,擦了擦手,眼睛紧紧盯着林南霜,“说吧,为什么要走”。
见林南霜低头不语,齐豫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怎么不说话了?”
“你现在这副委屈的样子摆给谁看?”
“当初在陈府是你自己求我带你走的,为了求宠献媚,你什么事没做”。
“事到临头,你拍拍屁股就走了,怎么,当我是你一夜春风的客人?钱财到手,就能一脚踢开?”
林南霜抬眼,眼中的泪珠不断地打转,听到齐豫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话,终于忍不住了,这些日子压在心底的委屈一齐爆发了。
“你以为我有的选吗?”
“陈元洲手段卑劣,不离开陈府我就会没命”。
“秦成非要拉我做奸细,我不假装说喜欢你,你能放过我吗?”
“我根本不想留在你身边,但根本躲不掉,一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忤逆主子不就是死路一条”。
第58章 58 。
林南霜满脸是泪, 她真是受够了。
她原本在现代生活得好好的,在大学里读着喜欢的专业,毕业后会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度过安稳的一生。
因意外穿来大周朝后, 她日日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卑躬屈膝地讨好齐豫。因为在他身边, 遭了多少次暗算。
如今终于逃出来了, 没过几日安生日子,又被他抓到了。
林南霜绝望地捂住眼睛,齐豫为何要这般紧追不放,他都要娶妻了,为何还要为难她。
齐豫听完林南霜的话, 脸色差到了极点, 眼中是滔天的怒意。
林南霜离开后,他想过她是因为不高兴他娶妻才走的, 也想过是不是他从前亏待了她, 但一点没想到,竟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那一声声公子,那满眼盈盈的爱意, 全是演戏。
齐豫怒极反笑, “好,好得很”。
齐豫向前走了一步, 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对我是假的?”
“那对谁是真的?刚才外面的穷书生?”
林南霜猛地抬起了头,“没有,我和他只是朋友”。
“朋友会抱在一起?朋友他千方百计送你东西讨你欢心?”
林南霜美眸瞪圆,不可思议地看着齐豫, 他们二人的事,他为何要迁怒到方鸿光身上。
齐豫见林南霜不说话,以为她是心虚了,心中怒火翻涌,手一扬,桌上的瓷器纷纷落地。
林南霜瑟缩着往后一躲,好似害怕齐豫打她。
齐豫没有如林南霜想的那般动手,而是盯着她看了半响,最后一摔门走了。
齐豫走后,林南霜慢慢蹲下,双手抱住膝盖,腿有些发软。
她刚刚那番话那么狠,他现在一定恨透了她。
但林南霜一点也不后悔,若是按着齐豫的心意认错认罚,她岂不是还要被他抓回去一次。
他恼了她,再不想见到她,才是二人最好的结局。
夜半,林南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寅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飞荷见林南霜眼下一片青黑,小心翼翼地问,“昨晚公子来了?”
林南霜揉了揉额头,昨晚二人吵得那么响,除了何老太耳聋听不清,飞荷和方鸿光应当都是听见了的。
“方鸿光当时以为出事了,要过去敲你门。我担心他过去会惹恼公子,就拦住了他”。
林南霜手撑着脑袋,幸好飞荷拦住了方鸿光,不然昨晚的场面只会更乱。
林南霜本想用完早膳后,同方鸿光解释一句,但一整日都没看见他人。
直到傍晚时分,何老太从外面回来时,林南霜才知道方鸿光出事了。
何老太刚从县衙赶回来,累得气喘吁吁,喝了杯茶才缓了过来。
“那方掌柜真不是人,眼见方鸿光和你一道做生意挣了点银子,就眼红了”。
“前几日先是好言好语相劝,让方鸿光今后出的书册都拿到他的书铺去卖”。
“见方鸿光一直拒绝,就一纸状书告到了县衙,说方鸿光不孝”。
林南霜蹙眉,“方掌柜他霸占了方鸿光的宅子,怎么敢反咬一口?”
何老太连连叹气,“这事我也奇怪,但也怪方鸿光运道不好,今个儿知县老爷审案时,正好有个京城来的大人在场”。
林南霜眉心一跳,觉得有些不妙。
“那大人说大周朝向来是以孝治天下,这等不敬长辈,罔顾人伦的读书人不配参加科举”。
“我听知县的说法,若查实了方鸿光的罪名,要夺了他身上的功名,日后也不能入仕了”。
林南霜知道官场素来腐败,那知县看齐豫脸色,见风使舵,估计查都不会好好查,直接就给方鸿光定罪了,一时有些心急,“方鸿光现在在哪?”
“被看押起来了,说是过两日查完再判”。
林南霜神色凝重,方鸿光身世坎坷,虽有过人之才,却因父母早逝去被方掌柜夫妇欺压,一直没能参加秋闱。若真被夺了功名,今后都走不了科举这条路了。
林南霜咬唇,她还是太冲动了,昨晚逞一时之快,惹得齐豫迁怒方鸿光。若方鸿光因她被毁了前程,她如何能心安。
这时飞荷推开了门,“怀薇,县衙里的捕快来了”。
林南霜抬眼便见那捕快手搭在佩刀上,走了进来,“县衙最近在查案,挨家挨户地查编户,烦请您拿上编户随我走一趟”。
捕快说罢就退了出去,在门外等林南霜。
飞荷拿出了编户文书,有些不安,“怀薇,县衙查编户,会不会查出我们的文书是假的?”
林南霜摆手,没有去接编户,文书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她这一去见的并不是县衙里的官吏。
林南霜沉思半响,终于还是出门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因她受累。
到了衙门后,果然如林南霜所料,那捕快并没有带她进前门,而是绕路从后门进了后院。
廊下,秋风带着两个丫鬟已经等着了。
见到一身男装的林南霜,秋风面不改色,笑着道,“怀薇,这衣裙是府里绣娘按你的尺寸新制的,正是时兴的款式”。
林南霜进了屋子,由着伺候的丫鬟洗去脸上的黑妆,换上华丽的裙衫,坐在梳妆镜前,看着丫鬟替她上妆。
林南霜看着镜中人的脸,觉得有些陌生。
这些日子,她扮作男子,因脸涂黑了,便愈发不注重外表了。每日不是与飞荷一道研究糕点,就是和何老太一道去城中逛逛。
在大周朝扮作男子,比女子多了几分方便。她也找回了几分现代才有的自在快活,不成想这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
秋风见林南霜面色不虞,便劝道:“怀薇,这些日子你不在公子身边,是不知道公子为了寻你费了多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