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显贵的男子,没有妾室的实属凤毛麟角,只是她从小见惯了父母恩爱,总幻想将来也能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如果是姜云琛,多半不会实现了。
他的父亲也是个另类,但皇帝没有妃嫔、与皇后鹣鲽情深,是因为他们本就心悦彼此。
姜云琛又不喜欢她,她何德何能要求他做到一心一意?
而且他作为储君,须得为皇室开枝散叶,让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如果她做了太子妃,岂不是要……
脑海中浮现出广平王的那句祝福,赵晏深吸口气,心情非常一言难尽。
双方照面,三人对太子见礼,得了一句“平身”。
赵晏鼓起勇气迎上姜云琛的视线,打定主意,只要从他眼里看到同样的心思,她愿意毫不犹豫地跟他一同重返麟德殿,跪求皇帝收回成命。
谁知却撞进一双浅笑浮动的眼眸,犹如经冬的冰雪消融,化作春日最温暖的湖泊。
赵晏:“……”
她怀疑,之前在猎场踹他那一脚的后遗症还没有痊愈。
虽然作为罪魁祸首,她理应表示同情,但拿自己赔就算了。
她可不想嫁给个傻子。
姜云琛对上她这副异彩纷呈的表情,只当她过于激动和欢喜,又感到惊讶和意外,种种复杂情绪交织,不知该如何表达才会如此。
她今日穿了华贵的礼服,满头珠光宝翠,搭配秾丽妆容,美得摄人心魄。
他短暂地失神了一下,就听赵景明道:“殿下如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姜云琛应允,赵景明与裴氏离去。
赵晏竟也跟在父母身后,别开目光,没再多看他一眼。
他有些出乎意料,这种时候,她难道不想留下来,问问他赐婚的事,或者表达兴奋之情吗?
但她却格外平静淡漠,而且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她的眼神里隐约划过一丝惊恐与嫌弃。
不可能。
他连忙否定。
她应当只是害羞而已。
算了,她刚回京就接到圣旨,然后马不停蹄地进宫谢恩,一定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该体谅些,给她点时间消化。
婚期已经确定,她迟早会成为他的妻子,又何必急于这一会儿。
想到收拾妥当的承恩殿,他眼中笑意更深,心思已然飞到婚礼的日子。
赵晏不知太子心中百转千回,只想赶紧跑路。
既然劝皇帝改变主意的希望破灭,那么她必须设法让姜云琛主动与她和离。
第29章 “我不喜欢你了。”……
姜云瑶在显德殿左等右等, 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忙不迭起身:“阿兄,你……”
话音蓦然一顿:“……怎么这副打扮?”
姜云琛长冠束发, 宽袍大袖, 腰间玉带钩系得一丝不苟,与平时的穿着迥然不同。
姜云瑶细想, 今日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节庆。
但随即, 她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阿兄,你怎能娶明德郡主?”
姜云琛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搞得莫名其妙:“什么明德郡主?谁听你说……阿瑶,莫非你以为我要娶明德郡主,才急急忙忙回京?”
姜云瑶略一颔首,用目光催促他作解释。
“宋国公府那群人又在胡言乱语, 和明德郡主定亲?我宁愿出家。”姜云琛澄清到一半, 忽然好奇心起,“赵晏得知此事, 是何反应?”
“她说, 你不太像是喜欢明德郡主的样子,你若对她有意,早该把她娶进门。”姜云瑶如实答道, “但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便随我一起回来了。”
姜云琛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 赵晏分明是信任他,知道他绝不可能与宋国公府结亲。
“亏你是我阿妹,还不如赵晏了解我。”他佯作痛心疾首道,眼看着姜云瑶要拿东西丢他,连忙从实招来, “我确已定下婚事,与燕国公府。十二月初一,我要迎娶赵晏。”
姜云瑶:“……”
那天随口一提,还真被她说中了?
她这算是料事如神还是乌鸦嘴?
“有什么可惊讶的?”姜云琛兀自落座,有理有据道,“燕国公府风头正盛,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他们为免招人非议,唯有请阿爹为赵晏赐婚,而阿爹也需要他们的忠诚,同时打消他们对‘鸟尽弓藏’的不安。既如此,我和赵晏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又道:“从今往后,什么临川王府、宋国公府,都别想再做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姜云瑶自是明白其中关窍,但却迟疑:“阿兄,你喜欢晏晏吗?”
“她很好。”姜云琛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绝不亏待她。阿爹给阿娘的,我都会给她。”
他目光沉静,盈满认真,话音轻缓却清晰,似是最郑重的承诺。
姜云瑶知道此言意味着什么,略微松了口气,复而叹道:“你对我起誓没有用,你该去告诉晏晏。再说,她喜欢你吗?你们趁她离京在外,擅自决定她的婚事,可曾问过她的意见?”
姜云琛语塞了一下,旋即胸有成竹:“那当然,她只是没与你说过而已。”
姜云瑶半信半疑。
但事情既已板上钉钉,她无权置喙,只能尽量说服自己,至少兄长的外表符合赵晏的审美。
她的视线在姜云琛身上转了一圈,少年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眼角的泪痣平添几分诱惑,论长相,着实完美得无可挑剔,配这身高冠博带的装扮,愈发显得不似凡间人。
赵晏从小就对相貌出众者独具偏爱,小时候和她讲私房话,幻想未来的夫婿,便说要嫁给全京城长得最好看的郎君。
反倒是兄长三番五次挑战她的准则,气得她对他大打出手,没有半分对“漂亮郎君”的宽容。曾经有一回,赵晏与她闲聊时,颇为惋惜地慨叹道:“令兄的样貌深得我心,可惜却长了张嘴。”
她自己未曾心悦过任何人,对情爱一窍不通,不知该不该把这句评价归结为“喜欢”。
……只是如此看来,晏晏待兄长确实挺特别。
“你在这喝杯茶,我去换身衣服。”姜云琛起身道,“午膳想吃什么,让厨子们给你做。”
说罢,径直向内殿走去。
他知晓赵晏领旨后要入宫谢恩,特地穿了礼服,只为与她搭调,结果她非但没有多看他一眼,还逃也似的离开了。
罢了,以后还有机会。
大婚当日,他穿上那件九章衮衣,定能叫她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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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晏在马车中思索一路,回到府上时,心中已有了计划。
既然父母认为她对姜云琛心存好感,她不妨顺水推舟,先把他们骗过去,到了姜云琛面前,再设法引得他不满、提出与她和离。
届时,所有人都会把原因归咎在他身上,帝后也没理由对燕国公府多加怪罪。
让姜云琛喜欢难如登天,但惹他讨厌可太容易了。
她对他的习惯与好恶了如指掌,有十足的信心在新婚头天就从他手里拿到和离书。
至于皇家休弃的女子往后不好再嫁,她倒是不以为意,反正她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执念,独身一人还乐得逍遥。
大不了就随虞朔他们去凉州,说不准真能在军中挣个功名。
思及此,她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连穷凶极恶的敌军首领都不怕,还怕区区一个姜云琛不成?
赵景明和裴氏原本还打算宽慰她,谁知却见她盈盈一笑:“阿爹阿娘不必担心,女儿既已领旨,便该认真准备婚事,方不负陛下和皇后娘娘对女儿的看重。太子殿下一表人才,京中儿郎无人能出其右,能够嫁与他为妻,是女儿的福分。”
赵景明讶然,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眸,悄然松口气,欣慰道:“如此甚好。”
裴氏欲言又止,赵晏忙道:“阿娘,我一直都想嫁个姿容无双的郎君,而今得偿所愿,您该为我感到高兴。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有谁比太子殿下生得更赏心悦目。”
说着,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帘。
裴氏想起之前她当着老爷夫人的面,自称喜欢样貌好看、至少须得不属于太子的郎君,一时无奈又好笑,便不再多言。
无论如何,婚事已无法更改,且她左右权衡,似乎也没有比现下更好的选择。
太子和女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人洁身自好,品行才干皆无可挑剔,如果女儿能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至少可保后半辈子安稳无忧。
赵晏陪父母用过午膳,席间眉眼带笑,让赵景明与裴氏放下心来,以为她先前的沉默只是因为事出突然、过于惊讶所致。
饭后,赵晏回房小憩,连日赶路的疲倦袭来,她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婚礼还有一个多月,犯不着早早杞人忧天、委屈自己。
何况再过几日,宫里的教习女官就会莅临府上,交待她大婚的各种细枝末节,她要抓紧时间享受最后的闲暇,养精蓄锐,以便拿出十成的功力与姜云琛斗智斗勇。
赵晏睡着后,裴氏来了一趟,见她容色恬淡,又听婢女们说小娘子从头到尾并无异常、就寝前还与她们闲聊了片刻,适才安心。
她的三个孩子,属这个二女儿懂事体贴,长这么大,就没有过一次无理取闹的时候。她怕打扰女儿休息,站在内室门边遥遥凝望了她一眼,轻手轻脚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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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段时日,赵晏遵从燕国公府的一切安排,在女官们面前也应对得体,众人对她赞不绝口,直夸她举止稳妥、气度大方,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人选。
赵晏旁敲侧击,确定是帝后的主意,愈发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与姜云琛和离指日可待。
不知不觉,已是十一月末。
婚礼所需之事大致准备妥当,只待良辰吉日来临。
近些天,窗外纷纷扬扬地落了几场雪,送走女官们,赵晏叫了锦书和几名婢女在庭院里打雪仗,她以一敌五,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眼看着两三个雪球直直飞去,赵晏展动身形,轻盈地从来人面前掠过,将“暗器”逐个拦下。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人,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惊喜:“叔父?您何时回来的?”
来人坐在一张木质轮椅上,由赵景明推着停在门口,比起自幼习武的赵景峰和赵景明,他看起来有几分斯文秀气,正是赵晏的三叔赵景川。
“今天早上。这不,刚与你祖父母问过安。”赵景川微笑道,“晏晏已经长大,你的院子叔父就不进去了。”
说罢,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多谢赵女侠方才施以援手。”
赵晏扑哧一笑,待锦书为她拍干净衣服上的雪,她三两步走过去,对父亲道:“阿爹,让我陪叔父走走吧。”
“小心些,不要去那些路滑的地方。”赵景明嘱咐几句,将轮椅交给她。
赵晏慢慢地推着赵景川,叔侄二人朝后花园僻静的地方走去。
赵景川未曾娶妻生子,待侄子侄女们如己出,小时候赵晏他们犯了错,被祖父或父亲责罚,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往叔父那里跑,让他帮忙求情说理。
他儿时患病,无法习武,长大后又因与今上和广平王交好,被庆王出手误伤,一辈子离不开轮椅,便将毕生精力都用于做学问,年纪轻轻考得状元,任国子监司业,而今桃李遍天下。
赵晏早已听闻他去剑南道访学之事,不禁好奇道:“叔父在信中写着最迟九月底回京,为何足足耽搁到这时?”
赵景川环顾四周,示意她凑近些,压低声音:“我正想与你说。晏晏,有件事情,叔父前思后想,觉得还是交由你来做最合适。”
赵晏分出一半心神留意周围的动静,将赵景川所言认真记在心里。
天气寒冷,此处人烟罕至,赵景川的嗓音轻得宛如耳语,好在赵晏内功过人,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赵景川说罢最后一字,赵晏皱了皱眉,神情不觉凝重下来。
她深吸口气:“叔父放心,侄女定会完成嘱托。”
“晏晏办事,我自然信得过。”赵景川笑了笑,复而感慨道,“不过叔父真没想到,一眨眼,你居然要出嫁了。我记忆中,你还是三年前那个小姑娘呢。”
赵晏稍事沉默,忽然鼓起勇气:“叔父,如果我与太子殿下相处不来,最终得到一纸和离书,祖父和阿爹嫌我丢人现眼,要把我逐出燕国公府,您会帮我说话吗?”
赵景川哈哈一笑,旋即正色道:“我会。晏晏,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首先要自个活得开心,叔父年近不惑仍是孑然一身,平日里不乏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我从未放在心上,他们能奈我何?我有官职,得陛下器重、弟子景仰,我这一生的成就绝不在于娶妻生子。”
他隔着衣袖拍了拍赵晏的胳膊:“也别把你祖父和父亲想得那么凶神恶煞,你永远是赵家的女儿,他们能把你赶到哪去?若他们这般不讲道理,叔父当年受了伤,与兰陵萧氏退婚时,便该被革出家门、浪迹天涯了。”
赵晏被他逗笑,像是吃下定心丸般,长长地松出一口气。
她已经为自己谋划好退路,而赵景川交代给她的事,则是她用来与皇帝做交换的筹码。如此一来,皇帝定不会再质疑燕国公府的忠心,她和姜云琛的婚姻也就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了。
天时地利人和,她忽然觉得,叔父碰巧赶在这时归京,便是要助她一臂之力。
她顿了顿,问道:“叔父,您可有听说堂姐的事……”
“我已从你祖父那里知晓。”赵景川道,“我会让弟子们帮忙去寻,但若想让阿娴回来,恐怕还须得你伯父伯母……尤其是你伯母做出妥协,否则强行约束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阿娴看似温和顺从,骨子里却从不是听天由命的人。”
两人行出一段路,将白雪覆盖的园子抛在身后。
赵晏面不改色,余光不觉扫过角落的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