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暂时偃旗息鼓,想着两人新婚燕尔,感情深厚也正常,待过个一年半载,太子看腻了太子妃,再设法趁虚而入,定可提高胜算。
但也有人不甘心,非要凑上来自讨没趣。
子时过后,皇帝念在清晨还有大朝会,准许年事已高的官员们下去休息,其余人若仍有兴致,可留在上林苑继续谈笑作乐。
姜云琛得到父母应允,也携赵晏回东宫。
姜云瑶早已醉倒,被宫人们扶去歇息,玉鸾长公主也抱着入睡的小女儿离开。
赵晏有些犯困,见陆平前来传话,便没有推辞,与在座的命妇贵女们道声失陪,起身离开。
姜云琛见她面色绯红,眼神迷离,便知她喝了不少,抬手环在她腰间,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我没醉。”赵晏扬起下巴,一本正经道,“我在凉州的时候,可以喝这——么多。”
她伸手比划一大圈,径直朝前走去。
姜云琛心下好笑,没有拂她面子,只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以防她撞墙。
两人沿回廊不疾不徐地走着,忽然,一行人迎面而来,为首的正是明德郡主。
赵晏认出了她,虽然不想应付,但狭路相逢,着实避无可避。
明德郡主行了一礼,莞尔道:“新年佳节,难得一聚,太子殿下这么急着走人,也未免太不给大家面子。我约了几位姐妹一起行酒令,不知殿下可否赏光,与我们同乐?”
又善解人意道:“太子妃娘娘醉了,就早些安寝吧。”
赵晏皱了皱眉,虽然她和姜云琛的婚姻有名无实,但她这名义上的太子妃还在一边站着,明德郡主就如此猖狂,等她走了,她还不得直接把姜云琛推到床上?
酒壮人胆,她的思维有些迟滞,身体却率先做出行动,挽住了姜云琛的胳膊。
“殿下,我头晕,看不清路。”
第50章 倾身堵住了他的嘴。
姜云琛:“……”
刚才是谁说自己没醉, 在凉州的时候能喝那——么多的?
他认为饮酒误事,每次宴席都是用水蒙混过关,如今看着臂弯里那只纤长白皙的手, 头一次觉得酒是个好东西。
但愿赵晏清醒之后, 会记得是她先动的手,而非他趁机占她便宜。
明德郡主也愣了一下。
衣袖中, 指甲不觉陷入掌心。
她从小受家族教导, 立志于做太子妃、未来的中宫皇后,仗着祖母嘉宁长公主的关系,时常在宫中走动,对赵晏并不陌生。
她打心底里瞧不起这种寒门武将之家出来的女儿,可偏偏皇室嫡系一脉都与赵晏交情颇深, 姜云瑶自不必说, 雍王和华阳公主也很喜欢与她待在一处。
还有太子。
这么多年来,她对太子明里暗里示好, 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让她一度怀疑他有什么隐疾或者特殊癖好,毕竟她生得貌美无双,不知是京中多少郎君梦寐以求的妻室。
直到她有一次心血来潮, 破天荒地出席了秋猎, 企图向太子展示新学会的骑术,叫他发现自己与众不同, 非那些弱柳扶风的千金贵女可比。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找寻到太子的身影,就见他与赵晏说说笑笑,手持弯弓、腰系佩刀,行至牵马的内侍面前,各自跨上马背, 如疾风般飞驰而去。
他完全没有看到她,她甚至没来得及与他打个招呼。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对着姜云瑶和华阳公主之外的小娘子露出笑容。
回府之后,她缠着祖母去皇帝面前求情,想方设法把她送进宫里读书,她坚信赵晏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故而与太子相熟罢了。况且以赵晏的出身,怎么可能会得到太子的青睐?他必定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臣属、一个玩伴,日后绝无可能选她做太子妃。
她如愿以偿来到崇文馆,却大失所望。
太子除了互相见礼,眼中就像没她这个人,但换做赵晏,他能与她从课堂上策论学问到课下闲聊,若非姜云瑶也在场,她几乎要分不清赵晏究竟是谁的伴读。
永安九年,赵晏突然离京,她自认少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太子就会渐渐地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但她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他依旧对她冷淡疏离,没有一丝改变。
更气人的是,祖母数次暗示帝后,都被他们以“太子年纪尚小,暂无纳妃的打算”而推拒。
她觉得这个借口简直荒谬,自家兄长十七八岁的年纪,孩子都已经两三个了。
但帝后态度坚决,祖母也束手无策,她只能继续等待,就不信他到弱冠之龄仍不娶妻。
她这一等便是三年。
三年后,赵晏从凉州归来,不出一个月的时间,被皇帝钦点为太子妃。
祖母从宫里带回消息那天,她只觉如坠梦中,以为是皇帝想要拉拢赵家,但祖母却说,太子与赵景明结伴从麟德殿走出,神情难掩得意,全然不似被强迫。
她无法接受自己输给一个寒门武将的女儿,在祖母怀中大哭一场,祖母安慰她,皇室与赵家联姻只是囿于眼前的利益,赵晏那样的女子,绝非未来皇后的合适人选,迟早会被冷落。
她内心挣扎许久,最终决定使些计策,让太子收她做良娣。
忍辱负重一时,总好过等赵晏生下皇长孙再与她斗,到时候,想要扳倒她难上加难。
岁除宫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撺掇相熟的贵女去与赵晏喝酒,只要将她灌醉,再寻个借口挽留太子,之后……自己豁得出去,良娣之位手到擒来。
可谁知赵晏的酒量这么好,喝了一晚上,非但行走自如,说话都不带结巴。
鬼才信她看不清路!
距离成功仅剩一步之遥,明德郡主自然不愿放弃,装作没看到赵晏攀附在太子胳膊上的手,吩咐宫人们道:“还不赶紧扶着太子妃娘娘,天黑路滑,万一娘娘摔跤,你们担待得起吗?”
“我不要她们扶。”赵晏示意宫人退开,笑意盈盈道,“方才我与人家聊得好好的,太子殿下非要叫我走,现在让他丢下我,陪郡主您去行酒令,您认为我会答应吗?”
“你……”明德郡主瞠目结舌,没想到她这么蛮横不讲理,竟敢左右太子的行踪,心想果然是武将家的女儿,人前装腔作势,一副端庄优雅的模样,喝了点酒顿时原形毕露。
她心中鄙夷,表面却歉然道:“我原本也想邀请娘娘,但您醉成这般,实在不宜……”
“那你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你的姐妹们把我灌醉,才说要玩什么行酒令,你可真会挑时候。”赵晏看她不顺眼已久,借着酒劲,也懒得跟她虚以委蛇,直截了当地戳破她的心思,“想与太子殿下独处又嫌我碍眼就直说,拖到这个时辰,是打算让殿下与你彻夜玩乐,耽误初一的大朝会吗?”
她……她居然都知道?那她为何还要喝酒?
明德郡主一惊,在宫人们面前下不来台,登时恼羞成怒,眼中蓄满了泪水。
见太子从头到尾未置一词,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她心底燃起一线希望,求助道:“殿下,我们好歹是自家人,许久不见,我只想与您叙叙旧,可落在太子妃娘娘眼里,竟成了居心叵测之徒。”
“郡主言重。”赵晏不等姜云琛开口,率先道,“我与殿下大婚之日你还来赴宴,这才过去一个月,怎么就成了‘许久’?至于居心叵测与否,郡主自己清楚就好。”
话音落下,她勾着姜云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走向前。
明德郡主一时情急,高声道:“殿下……表兄!”
姜云琛脚步一顿,安抚地拍了拍赵晏倏然收紧的手,不紧不慢道:“既是自家人,郡主就不要欺负你表嫂了,时候不早,孤与太子妃先行一步,郡主玩得尽兴。”
说罢,与赵晏扬长而去。
挺好的。
皇亲国戚奇葩众多,明德郡主乃个中翘楚,赵晏与她过招都不吃亏,收拾其他更是绰绰有余。
他认为赵晏已经无师自通,熟练掌握对付这些人的精髓与要领,一想到之后自己有了帮手,逢年过节都不必再孤军奋战,竟生出几分感动与欣慰。
明德郡主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望着两人并肩消失在转角,觉得太子实属耳聋眼瞎。
到底是谁在欺负谁?他堂堂一国储君,居然心甘情愿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明德郡主极力维持仪态,满腔怒火无处倾泻,把自己气得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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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上林苑,赵晏朝翟车走去,姜云琛却一把揽过她的腰,不由分说将她抱上了他的车。
赵晏慢半拍回过神,抗议道:“你干什么?”
“你喝醉了,我不放心。”姜云琛捉住她挥舞的手,车驾开始辘辘前行。
“我没醉。”赵晏强调,“我故意找她的茬而已。你看不出来吗,她行酒令是假,借机与你共度春宵才是真。我告诉你,我走之后,你娶谁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她,否则我就……”
她语塞了一下,姜云琛好整以暇地追问:“你就怎么?不走了吗?”
赵晏与他对视良久,得出结论:“你怎么比我喝的还多?”
“……”姜云琛见她露出真情实感的疑惑,逗弄心起,也顾不得计较,“赵晏,你不要走了吧,你留下,我就不会娶她了。”
赵晏想了想,认真道:“我留下,你就不娶她,反之,你必定会娶她了?”
姜云琛:“……”
这是什么非黑即白的逻辑?
赵晏深吸口气:“阿瑶说得对,你的眼光可真差。”
姜云琛:“……”
阿瑶什么时候说的?她们两个又在背后讲他什么坏话?
“不会吧,难道你真喜欢她,被我平白无故破坏了好事?”赵晏自言自语道,姜云琛无法再容忍自己名声败坏,正待解释,岂料她话锋一转,“但你想都别想。你自己说,和离之前你是我的,那你就不许勾三搭四、拈花惹草,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她郑重其事地宣誓主权,神色间没有半分含糊。
姜云琛乐不可支,配合道:“在下万万不敢,请太子妃娘娘高抬贵手,莫将在下逐出家门。”
“这还差不多。”赵晏满意地点点头,不一会儿,再度出声,“我直接说破她的如意算盘,是不是太不给她面子?但她活该,整日想些旁门左道,自己也不嫌丢人。”
姜云琛附和:“她不怀好意算计我,多谢太子妃娘娘出手相救。”
“可她是你的表妹,我落她脸面,你不会介意吗?”
“她算哪门子的‘家人’?论资排辈,你是我妻子,她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她受了这么大的气,你当心她之后传闲话,说你惧内。”
“赵娘子,你才发现我惧内吗?我一直都很怕你……怕你会离开我。”
“……”
酒意上涌,赵晏的思维有些涣散,话匣子打开便收拾不住,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
“我虽然三年没回京城,却还记得谁跟她关系亲密,那些人接二连三过来劝酒,她当我是傻子,不会起半点疑心吗?我什么时候跟她们这么熟了?但我不怕,我就要喝,她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最后全部被我放倒。今晚她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去和一群醉鬼行酒令了。”
姜云琛心想,这是喝了多少?
“她这个人也真是执着,你拒绝过她多少次,我都数不清了,她还一厢情愿地凑上来。”
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要能像她一样就好了?你扔我字条,我却压根不以为意,隔天就再写一张送给你?不可能,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是她,我要脸。”
……他竟无言以对。
“三年前……子时已过,四年前吧,上巳节那日,我和阿瑶藏在假山后面,看到你拒绝明德郡主亲手绣的荷包,还出言维护我,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我等了几天,在三月十二的时候给你……”
“我确实喜欢你。”姜云琛不想听见“十二”两个字,忙不迭打断她。
却不由自主地搜寻记忆中久远的片段。
她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吗?
“赵晏,你……”
“别打岔。”赵晏抬手捂住他的嘴,“你混蛋,听到没,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别对我好。”
许是醉酒的缘故,她的话音里多了些许委屈,眼尾不觉染上红痕。
姜云琛握住她的手腕,缓慢却坚定地挪开,旋即将她拥入怀中。
“是我的错,我混蛋。”他闻到她发间的香气,轻声道,“你留下来,用余生罚我可好?”
“留下还怎么罚?”赵晏理直气壮,“我应当做一些让你印象深刻之事,待你永远忘不掉我,我再离开你,叫你一辈子念着我,永远活在后悔中。”
姜云琛:“……”
她究竟是醉了还是没有?
他下意识抱紧她:“我已经永远忘不掉你,也已经后悔了。”
“我不相信。”赵晏抬起头,“等过个三年五载,甚至一年半载,你娶了别人,跟她生了小孩,转头就会忘记我,除非——”
她思索让他印象深刻的方式,可惜脑子不听使唤,翻来覆去只想着……他可真好看。
他一袭盛装礼服,愈发不似凡间人,她倚在他怀中,看着咫尺之遥的精致面容,不禁抬手,像是作画般,轻轻地顺着轮廓游移。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眉梢眼角,摸了摸羽扇似的睫毛,沿高挺的鼻梁往下,停留在温软的唇上。
“赵晏。”姜云琛擒住她的手,“别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