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沈荞紧绷的神经还未松散下来,稳婆又惊呼,“天,还有一个呢!”
沈荞一个激灵,满脑子都是:杀了我,就现在!!
不然杀了司马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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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东宫紧绷的气氛才消停,到处都是喜气洋洋,逢人便说:“我们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一个小皇子。”
龙凤胎。
龙凤呈祥,大吉大利,好兆头啊!
自打先帝去了后,整个宫里头都透着股低糜气,虽说时不时有捷报传来,可各种坏消息也是层出不穷,新帝即位,眼见着这两年恐怕忙得连登基大典都办不了。
仗一场一场地打,咱们这位新帝,眼见着同先帝不一样,可打可不打的仗,就打,绝不往后缩。这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司马珩甚是高兴,先是封赏了东宫上下,继而觉得不够,要大赦天下。
新帝即位,总要大赦天下一回,以示乾坤新立,万事从新。
司马珩之前没顾得上,这回便一并着人去办了。
那功劳,自然记到了新出生来的公主皇子和沈昭容头上。
宫妃诞下子嗣,照例是要升位分的,沈荞劳苦功高,越级升了贵妃。位列一品,四妃之首。
于礼制是不合的,但司马珩向来也不是循礼的人,司礼监的老头,估摸着痛心疾首得恨不得自戕谢罪去见老祖宗,这皇帝伺候着要命。
沈荞亏了身子,镇日养在屋里头坐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孩子都没见几次,全是乳母在带。乳母时不时还要悄默声来抱怨,说陛下常常去看孩子,不会抱,还爱乱动,乳母吓得精神都不好了。
方出了月子,沈荞便移到了清和宫,清和宫离皇帝的乾宁宫极近。
移宫之日,沈荞踏进宫门,王生便笑吟吟追过来,“陛下原说要陪娘娘,然而诸事缠身,实在走不开,便叫老奴先来听差遣。”
沈荞此时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时候还养着身子,便常常害怕司马珩来同她算账,生产那日,她骂他那些话,他应当是全听到了。
只是这么久了,他也常常去看她,却没再提。
沈荞想着,估摸着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一个产妇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他应当也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吧?
……也说不好。
万一他给她攒着呢!
沈荞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想多了容易睡不着,她现在惜命的很,仗着自己是后宫里头的老大,虽然这老大不知何时就要下岗了,能多为自己谋些福利就多谋些,日日翻着花样让人做吃食过来。
旁人生完孩子都要胖些,沈荞大约是养了对儿双胞胎,又或者体质特殊,丝毫没有胖不说,眼见着是清减了,惹得司马珩对她身边的下人异常不满,以为没照顾好她。
沈荞觉得太子兄……不,皇帝老哥他如今相当的奇怪,每次来看她,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复杂。
沈荞以多年宫斗剧经验分析,恐怕自己生完孩子变得不好看了他想抛弃她,但又碍于她刚刚为他生下双胞胎不能如此狼心狗肺,一边又要违心地对她好,一边又忍不住心生讨厌?
于是他不来,沈荞便也没计较,假惺惺说:“陛下心系天下,正事要紧,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近旁这么多的下人守在这里,何故劳动陛下亲自前来。”
王生笑意吟吟:“娘娘总是这样识大体,怪不得陛下时时不忘把娘娘放在心尖上。”
做下人的,眼光总要毒一点,王生是一路跟着陛下长大的,也是亲眼看着沈荞一步一步走到这一步的,陛下待贵妃如何,已然是不言而喻了。他自然更要对贵妃好一些。
沈荞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可拉倒吧!
面上却笑了笑:“能得陛下青睐,是本宫的福气。”
是的,以后她就是一宫之主了,自打史书有记载来,她这殊荣是独一份的。
因着战乱,司马珩忙得脚不沾地,到如今一个秀女都没选。后宫孤零零就沈荞一个,除了太妃们住的地方,各宫各院都空着,全成了摆设。
沈荞却没觉得多舒心,因着偌大的皇宫,总不会让它空着,别说她是贵妃,就算她是皇后,也阻止不了司马珩在事态稍微和缓的时候就要三宫六院、广纳美人。
到时候宫斗宅斗你死我活就不说了,单是想想自己在这后宫里头,看皇帝左拥右抱,自己还过得心惊胆战朝不保夕,她就得郁闷死。
离婚!
能不能先离婚?
沈荞刚踏入殿下,叶小植同她说了句:“这清和宫里,世代住的都是盛极一时的宠妃,且都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娘娘住进来,也定是福气满满。”
沈荞浑不在意笑了笑,“福气都是自己挣的。”
那福气,她不要也罢。
她身子尚还虚着,一进屋就要坐,一个老嬷搭了句腔,“前朝世宗的贤妃娘娘就住在这儿,尚还年轻着,却突然得了失忆症,每日醒来,便要忘记昨日里的事,总也认不得世宗,世宗便每日来一趟,介绍一遍自个儿,日日复日日,从未不耐烦过,贤妃活到七十岁,走的那日,八十岁的世宗也咽了气。都说世宗放不下贤妃娘娘,等着贤妃娘娘去了,才舍得咽最后一口气。”
听着怪扯的,不过……
沈荞眼睛逐渐变亮。
这倒是个好主意……
叶小植低声问了句,“怎么了娘娘?”
沈荞难掩心中激动,飞快组织着语言:“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体质邪异,我哥哥说,自出生时,我爹爹便给我算过一卦,说我长大了,会渐渐窥晓异世之事,知道一些这个世上没有的东西,若我不能承受,恐会受精神错乱之苦。”
一屋子人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殿门外的司马珩进殿的脚迟迟没有迈进去。
他身后跟着太医、太监、侍卫,还有一位白衣青年。
此时几个人都是面色凝重。
司马珩沉默许久,偏头问太医:“生孩子影响脑子吗?”
太医躬着腰,一脸战战兢兢:“应……应当不会影响,陛下。”
第四十四章 你快看,特别好玩。
白衣青年面色本有一些不安, 记忆里最后一日见小荞,是个腐烂荒诞的夏日,太阳晒得人发昏, 她刚昏迷过一次, 脸色苍白,藏在尸体堆里, 仿佛了无生机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真的死了。
他被军队带走之前, 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小荞, 趴着别动, 努力活着。”
可他也知,在这乱世之中, 能活下去,是多大的奢望,况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但他没有办法, 他本就应该去服兵役,那时若有任何反抗, 结局都是死路一条, 他死了, 小荞会更悲痛。他们已经没有亲人了, 只有彼此, 他活着, 甚少对她来说是一个精神支撑。
他记得自己刚到军队的时候, 日日做噩梦,梦里都是小荞在哭,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后来辗转去了各地, 换了几个将军追随,因为智勇,得到了一点赏识。
日子好过一点的时候,他每个月有二两银的军饷,旁人拿了银两,都去胡天海地的吃和玩,去花楼里找女人,他的钱都花在听楼里。
听楼是各地买卖消息的地方,他想知道,妹妹是不是还活着,活在哪里。
可是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他方给了钱,转眼就跟着军队行军去了旁处,总也没有眉目。
再后来,跟了顾帅,他因为有功,被提拔做顾帅的副将,能接触到许多大人物,自然消息也更灵通了,可还是没有丁点音讯。
以至于他都不敢再抱奢望,同袍劝他,“天下这样大,总有容身之地,说不定妹妹就在哪里好好生活着呢!沈兄且放宽心,你我拼死为太平贡献一分力,妹妹若活着,日子也能好过些。”
他便靠着这些近乎自欺欺人的念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
他记得月前自己刚刚打完一场仗,为顾帅挡了刀,卧病在床。行军艰苦,粮草将绝,军中缺粮少药,生了病受了伤,只能熬着等死,顾帅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顾他,可没有药草,随军郎中也束手无策。
顾帅派人快马数十里去医馆拿药,治好了他,因功勋卓越,封他为六品中郎将,同袍皆来贺他,他却兴致缺缺,因着驻军离巫崂极近,他寻了机会去打探消息,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说不定小荞回家了。
可惜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巫崂荒芜废旧,早已没有人烟了。
突然有一天,有个将军找到他,问他可是沈淮,是否有个妹妹,妹妹叫什么名字。
他言说自己确是沈淮,有一妹妹名曰沈荞,他们祖籍巫崂,因故和妹妹走散已久。
那将军并未多说什么,说上头有人要见他,他问是谁要见他,可是有了妹妹消息?
将军摇头不言,“跟我走就是,上头有人要见你。”
他一路紧赶慢赶,却是到了敬都,接见他的乃卫戍将军公孙则,公孙则只告诉他:“总算找到了,可惜慢了一步,陛下想在娘娘生产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的。”
沈淮不明所以,公孙则只遥遥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拱手,“要见您的,是咱们圣上。”
沈淮好几日都处在迷茫当中,公孙则告诉他,他的妹妹是天子的宠妃,前几日因着诞下一对儿皇子皇女,刚刚晋升贵妃,在潜邸时,娘娘在圣上那里,都是独一份的尊荣。
沈淮并不能想象,记忆里还是巫崂的山和水,穷苦的生活,小荞自小身子不大好,没了娘,也没人教,她从小烧饭也不好吃,也不会做什么活计,他去山上打猎为生,后来太穷了,山上渐渐也没了东西,打猎常常空手而归,吃树皮叶子,冬天吃发霉的红薯干,晒干了磨成粉,熬粥的时候,整锅汤都是苦的。
两个人就那么相依为命长大了,小荞常常笑着,“哥哥,长大了我嫁了人,你日子就能好过了。你再娶个嫂嫂,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若是哪天不打仗就好了。”
那时哪有心思想那些,只是蹙眉忧心道:“哥哥不会为了日子好过把你嫁人的,我们小荞哪里都好,得寻个处处体贴的如意郎君,过幸福日子,若是郎君不好,哥哥也养活得起小荞。”
那日一别,约莫两年未见,她竟有如此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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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陛下还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太医战战兢兢说,生孩子应当不大会影响脑子,但因着耗费自身精元,确切是会有些脑子不大灵光,得好好养着。
白衣青年……也就是沈淮,此时忧心忡忡,因为他从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小荞撒谎,他也只能尽力去圆,在身后拱手一拜,“陛下,从前日子不好过,末将希望小荞……希望娘娘日子好过些,确切撒过许多谎,她恐是当真了。”
司马珩依旧还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
沈荞正在眉飞色舞给自己立人设,瞧见司马珩,吓得瞬间呆滞了,“陛下不是不来……”沈荞一偏头,顿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她近乎破音地叫了声,“哥哥!”
她眼睛鲜明地亮了一瞬。
沈淮到这时似乎才能确认不是弄错了,这就是他的小荞,眉眼同从前无甚分别,只是如今养得更好了,皮肤比从前白皙很多,瞧着就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只是大约刚出月子,尚且还有些虚弱气。
沈淮眼眶一瞬间就红了,想冲上前抱住她痛哭一场,军中多少日月,从不曾安枕过,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心疾首,他知道自己不得已才把她抛下,可内心里却清晰地知道,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
如今再见,他却不能同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抱她了,于是他生生止住了脚步,拱手拜道:“末将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他这样一拜,沈荞也心如刀割起来,她此时像是个在外头受尽委屈的孩童,本可以忍受,但见了亲人,似乎一下子就脆弱起来,她想过去扶他起来,可又怕不合礼节,这宫里头破规矩总是多,她想着想着,忽然掩面哭泣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克制不住。
司马珩蹙着眉,原本是想要她高兴的,可没想到她哭成这样,一瞬间便后悔起来。
他倏忽抬步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厉声道:“都先出去!”
一群人刷刷躬身退了出去,司马珩才低声问了句,“孤念着你没有亲人,怕你生产之时心中委屈,天南海北替你找兄长,时局正乱,处处阻碍,孤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瞧着你最近心情不好,特意叫人来同你说说话,你倒好,哭成这样,叫孤如何是好?”
沈荞将脸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片刻,然后才抹了眼泪,紧紧抱住他的腰,“臣妾只是太高兴了,谢陛下这么念着臣妾,我心里,觉得高兴得很,我常常思念兄长,他走之时情形很不好,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兄长曝尸荒野,无人收尸,我……我刚见着他,心里又高兴又酸涩又难过。”
司马珩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为何从来不同孤说?”
她总是瞧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每每哄他的时候伶俐得很,倒是第一次同他讲这种话。
沈荞自觉失言,眼珠子转了一转,低声道:“陛下诸事繁忙,处理的都是天下大事,臣妾这点思念兄长的私心,又怎敢叨扰陛下。”
你突然这么讲良心叫人怪意外的。
司马珩掐了掐她的腰肢,不满道:“国事重要,家事自然也重要,今后若有事,直接跟孤讲,莫叫孤去猜。”
沈荞颔首,重重抱了他一下,“谢谢陛下。”
“好了,擦擦眼泪,同你兄长叙叙旧。”
沈荞抬头,眼里还含着泪,脸色却好了很多,“陛下,臣妾想叫兄长看看他一双外甥。”
司马珩扬声叫了一声乳母,“去把小皇子和小公主抱来。”
他终于松开她,沈荞紧张地搓着手,沈淮重新踏入了殿中,同妹妹相看两泪眼。
司马珩难得通情达理,“孤还有事,你们聊。”
他走了,太医请了脉说了声娘娘身子还是要养着,便也出去了。
乳母抱着一双龙凤胎进来。
小皇子在睡,小公主刚睡醒,咿咿呀呀晃着脑袋,沈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大约分开太久,而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妹妹,她也只能当他是哥哥的影子,于是热切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激动到眼眶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