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叔——山间人
时间:2021-03-30 10:20:39

  楚宁望着在眼前慢慢阖上的门扉,不由闭了闭眼。
  不一会儿,殿外便传来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她忍着心口一阵一阵的冷,慢慢转过身去,对上他沉沉的目光。
  “殿下,方才在后苑,我被凶兽惊吓,秦王恐我摔倒,才伸手扶了一把……”
  她的话音比平日更柔软,甚至还带着细微的颤抖与祈求。
  然而萧煜薄唇紧抿,不为所动,语气里半点温度也没有:“把衣服脱了。”
  楚宁咬着唇别开脸,伸手将衣扣、系带慢慢解开。属于太子妃的厚重衣物被一件一件、一层一层剥下落在地,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修长起伏,光洁无瑕的美丽身躯。
  萧煜走近,将她困在门扉前逼仄的空间里,伸出手抚上她的下颚线条。因久病体弱而微凉的指尖顺着脖颈与胸口的肌肤一路游移,最后落到方才被萧恪之握过的那一截胳膊上,带出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阿宁,你不该让别人碰你。”
  他一面查验般地抚摸她的身躯,一面凑近她耳边喃喃低语。
  她没回答,只咬牙忍着不适与难堪。
  这便是臣子们眼里温柔敦厚的仁义君子。他将最好的一面用来招揽朝臣,而内里偶尔压抑不住的偏执与狠戾,则暴露在她这个太子妃面前。
  她始终记得一年前的那件事。
  那日正是她父亲的忌日,她带着翠荷到佛寺中为父亲供奉佛灯,回来的路上,在东市逗留,路遇一蓬头垢面的小乞儿。
  那乞儿不过七八岁的光景,大约已饿得头昏眼花,竟在她踏下马车时,连滚带爬冲到车边抱住她的脚,祈求她赏半块饼吃。
  她心软,令翠荷买了三块胡饼将他打发走了。
  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恰好被出外处理公务的萧煜看在眼里。
  当日夜里,他一如既往地与她一同用完晚膳后,那小乞儿便被人押进去,当着她的面被堵着嘴打断了两条胳膊。
  她被吓得浑身冷汗,胃中翻涌,他却握着她的手云淡风轻道:“阿宁,我不喜欢别的男人碰到你,是个孩子也不行。”
  而今日,触碰到她的人不再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乞儿,他无法冲秦王发怒,只要将怒火都发泄在那个可怜的侍女身上。
  不知不觉间,二十下鞭笞已经结束,殿外再度恢复寂静。
  萧煜满意地端详她光洁的肌肤,指指一旁的桌案:“坐上去吧。”
  楚宁心中涌起一阵羞意,耳根也跟着泛红。
  “殿下,如今在大行皇帝丧中……”
  照礼,太子为大行皇帝守丧,应远离声色。
  可萧煜只无动于衷地望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迈着艰难的步子坐到案上,等待接下来的一切。
  ……
  山水池边,萧恪之一人留在凉亭里,并未离开。
  远处的夕阳已完全沉入水底,山水池边华灯初上,水面波光粼粼,天边星辰点点,将太极宫后苑的夜景照得格外动人。
  夜风拂过,带来秋日冷意,萧恪之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亭中,目视远方,令人看不透心中所想。
  随侍的内官刘康等了许久不见动静,不禁抬头仔细看了看。
  不知怎的,他想起方才在亭中见到的情形,惊觉秦王站立的地方,正是方才太子妃楚氏站立的地方,就连他现在一手扶着的那处阑干,也是楚氏抚过的地方……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面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羞愧不已,一面却又感到这念头已顽固地印刻在脑海里,再也挥不去。
  愣神之间,方才被侍卫引去喂食的维摩已经吃得饱饱的,重新回到凉亭边来。
  一见到萧恪之,它便欢快地呜鸣一声,小跑过去,在他身边乖乖坐下。
  “吃饱了?”萧恪之弯腰揉揉它暖烘烘的皮毛,冷峻的脸上是少见的笑容。
  “呜——”
  吃饱喝足后的维摩仰着脖子满足地唤两声,乖顺得仿佛一头被驯化的犬,与方才扑倒宫人的凶狠模样截然不同。
  不远处有侍卫快步走入亭中,低声回报:“大王,已查到了,太子果然让徐融私下联络了二十多名朝臣,从六部到御史台的都有,应当是要在后日的登极大典前有动作。”
  说着,他将手中卷起的一份名单奉上。
  萧恪之接过名单,从上到下扫过一遍,未置可否,却问:“百福宫如何?太后可有动作?”
  “百福宫未见动静,白日拜过大行皇帝后,齐大相公曾去过百福宫一回,随后便回了府中,未有其他动静。想来太后应当也知道东宫的意图,打算袖手旁观。”
  齐大相公说的是当今群相之首,中书令齐穆。他是齐太后的亲弟弟,齐氏一族的掌权者。
  “嗯。”萧恪之应了声,收起手中的纸,没再问别的。
  提起那个太子侄儿,他心里首先想起的并不是萧煜,而是萧煜身边那个美貌异常的女人。
  掌心里的温度似乎又烧起来了。
  他握住一旁透着凉意的阑干,待热度过去,才松开手。
  “大王,太后那边是否要派人去询问?还有太子那儿,咱们是否要做些什么,到时好有应对?”那侍卫见他迟迟没有别的吩咐,忍不住出声询问。
  “不必,咱们等着就是。”萧恪之轻笑一声,漆黑的眼里流露出几分煞气与志在必得。
  他早料想太子不会因为所谓的“先帝遗诏”就善罢甘休,尘埃落定前,总得有所作为才对。
  至于齐太后的反应,更是在他意料之中。
  若他果真是个像长兄萧濂那样毫无野心,又软弱听话的傀儡,齐太后自然会出手摆平萧煜。而昨日,他当场夺去了她手中的禁军千牛卫,已然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将她气得不轻。此刻她自然乐得见他与太子斗得两败俱伤。
  可惜,他不会让她如愿。
  朝臣之间的你来我往、明争暗斗,在他这儿统统没用。
  “不过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臣罢了,成不了气候。”他不再逗留,唤了维摩一声,提步往暂居的神龙殿行去。
  ……
  万春殿中,门窗紧闭,屋中春意渐散。
  萧煜靠坐在床边,一面就着楚宁递来的茶水服下药丸,一面紧紧凝视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庞,底下的手也不忘牢牢握着她的腰肢。
  “累了?”一番折腾过后,他已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柔模样,除了脸色有些憔悴外,一切都仿佛没发生一般,“我也累了,可遇上你,我总会克制不住自己。”
  楚宁忍不住微微凝眉。
  他这话说得无辜,仿佛在责怪她似的。
  “殿下要守孝,不该与我同寝。”
  萧煜没接话,反而搂着她不让她离开,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眉眼,笑问:“在生我的气吗?”
  她飞快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摇头道:“没有,我没有生殿下的气,只是怕被旁人知晓殿下与我同寝,对殿下不利。”
  “那就好。”他微微收敛笑意,“我那位六王叔,你离他远些。”
  “知道了。”楚宁一句也不反驳,直接低着头应下。
  “好了,你去吧。养足精神,明日是小殓。”他重新笑起来,拍拍她光滑的肩。
  得了允许,楚宁即刻忍着身上的酸软将衣物穿好,离开正殿。
  偏殿中,翠荷已命人煎好避子汤,正等她回来。
  她一言不发坐到榻边,先将温热的汤药一气灌下,这才长舒一口气,慢慢软倒在靠枕上。
  这药她已服了两年。
  当初她未出父亲孝期便嫁给萧煜,实属无奈,心中十分过不去,便向萧煜请求,孝期之内,不愿生养,他也答应了。
  那时她还曾对他心怀愧疚,如今想来,只有庆幸。若当真怀了仇人之子,她心中不知该有多痛苦。
  “那头狼是哪儿来的,问清楚了吗?”她一手支颐,微闭着双眼轻声询问。
  “奴打听过了,那是秦王豢养的狼,名唤‘维摩’,从昨日起便有不少宫人在后苑见过,应当不是冲着娘子来的。”翠微一面伸手替她轻揉额角,一面将打听到的一一说出。
  “好端端的,竟将那样的凶兽放在后苑里。”想起当时的情形,她仍心有余悸。
  “秦王才来不久,旁人知道的不多,奴只听人说,那头狼从小就跟在秦王身边,至今已有十年,似乎还曾救过秦王的性命。”
  楚宁听罢,不禁蹙眉。
  长安城里也有不少达官贵人豢养各种珍奇异兽,只是那些凶兽都已被驯化得十分温顺,而萧恪之身边那头狼,显然不似那些已被去了爪牙的野兽。
  一个亲王,竟能被一头狼救过性命,也不知他在甘州到底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想起凉亭中与他片刻的接触,她心中慢慢涌起一种异样的直觉。
  他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怜悯,到方才的肆意打量,并非寻常叔父面对侄媳的眼神,更没有面对陌生人甚至对手时的冷漠或恶意,倒像是别有深意一般。
 
 
第6章 小敛   看似狠戾,实则坚守底线的人。……
  第二日是小敛之礼,太极宫各宫殿诸门皆开,迎贵戚朝臣、内外命妇入内。
  楚宁提前一刻与众命妇一同到太极殿西侧殿的拜哭位前时,便敏锐察觉今日的氛围与昨日不同。
  众人仍是循例啼哭不止,乍看似乎毫无异常,可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大敞着的各处宫门边,时不时有三五个朝臣聚在一处低语,随后再各自往不同位置而去。
  楚宁瞥了几眼,顿时认出那几张面孔,正是太子的支持者们。
  她麻木流泪的双眼不禁朝萧煜的方向看去。
  他低垂着头站在哭位边,对着父亲的灵位不住流泪,看来情真意切,似乎果真是个仁孝之子,只有偶尔落在百官方向的几个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思。
  旁人看不出来,楚宁却一下能察觉他的不同。他定是和徐融安排了什么事。想起他近来每日都与徐融几个闭门密谈许久,她几乎能肯定与将登极的秦王有关。
  萧煜并非沉不住气的莽夫,定明白这时候不该与王叔和齐太后硬碰硬,那么今日的安排,定只是为了试一试秦王。
  如此正好,她也对这位六王叔感到无从下手,恰借今日探一探他的底。
  不一会儿,众人就位,仪式开始。
  内侍在众人啼哭声中,将十九套敛衣依次铺开在束带上,随后迁大行皇帝遗体于衣上,举衾而敛,加衣后以束带绞衾,再以衾被覆盖遗体。
  随后,近侍扶萧恪之哭,跪奉大行皇帝,众人皆哭。
  敛后又以太牢之馔行小敛奠。
  待这一番繁琐的程序过去,众人紧绷的弦才得以稍稍松懈。
  这时,中书令齐穆照事先所定,自百官之列步出,冲站在最前面的秦王萧恪之拜道:“大王,大行皇帝新丧,举国哀思,臣亦悲痛难当。然臣亦闻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虚之一日,则尊位以殆;旷之浃辰,则万机以乱。先帝既有遗诏,曰秦王恪之宜即皇帝位,则臣恳请大王早日登位,以稳朝纲。”
  话音说完,中书省几位宰相与六部十余名官员纷纷站出附议,请萧恪之早登大位。
  底下众人虽早知会有这一刻,却仍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面等着秦王的回应,一面又将视线投注到太子萧煜身上。
  命妇们的反应亦如出一辙。楚宁甚至能听到身边一位侯夫人冲着她的方向同情地叹息。
  然而她无暇理会旁人的注视,只等着萧煜的应对。
  萧煜立在原地,目光低垂,面色苍白而温和,似乎齐穆方才的提议与他毫无干系。
  就在这时,刑部尚书韦符敬忽然出列,上前两步走到齐穆等人身边,满面怒意地斥道:“齐大相公说出此话,不觉愧对先帝吗?先帝在时,早已册封长子为太子,东宫储位十余年未曾动摇,于情于理,都该由太子殿下承继大统,何须再有‘先帝遗诏’?哪有太子尚在,却令旁人即位的道理?”
  他话音落下,身后又有一位御史出列附和道:“当日先帝驾崩,太极宫戒严,除太后与秦王,其余人等都被驱逐,就连身为先帝长子的太子也不得入内,如今却说先帝立有遗诏,谁知是真是假?”
  随后,又是十余名朝臣如事先约定好一般纷纷出列,反对秦王即位,主张以太子为新君。
  一时间,两方人数势均力敌,僵持不下,你一言我一语,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一场混乱的唇枪舌战。
  其余观望的众人纷纷屏息,看看不动声色的太子,再看看仍背对着所有人不知情绪如何的秦王。
  齐穆额角青筋直跳,一面冷着脸与韦符敬争论不休,一面时不时以余光观察萧恪之的反应,等着他的回应。
  他料想秦王是个常年在武人堆里打滚的年轻亲王,即便再有魄力,也不曾见过朝廷中这样的阵仗,恐怕会急得立刻出言辩驳。
  可他等了片刻,甚至渐渐开始有些烦躁时,萧恪之仍是双手背在身后,不曾转身。
  一番激烈争吵下来,双方都有些疑惑。
  身为争吵的焦点,秦王和太子竟没一个人站出来表态。
  若说太子此时身份敏感,地位岌岌可危,不便贸然开口,那秦王又是为何呢?
  疑惑之间,争论声也渐渐低下来。
  萧恪之这才慢慢转过身来面对众人。
  他冷峻深刻的面庞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目光锋利如冰刀,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齐穆和韦符敬两人身上:“都说完了?”
  两人都是一愣,不知如何回应。齐穆顿了顿,拱手道:“请大王决断。”
  萧恪之没做回应,反而抬头看着天色,道:“时候不早,维摩恐怕饿了。”
  众人面面相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维摩”似乎是秦王养的那头灰狼。
  “大王?”
  齐穆忍不住蹙眉提醒,语气里已有几分愠怒,自己为了他的皇位与太子一党针锋相对,他却反应如此冷淡。
  萧恪之依旧没理会他,只冲身边的侍卫比了个手势。
  侍卫立刻会意,大步走向殿后,不一会儿便引着一头体型硕大,牙尖爪利,目露凶光的灰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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