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不错,可越是这时候,赵玉娥越觉得有什么不对,若皇帝当真知道了他们的密谋,会如何做呢?若今日的这一切,只是事先设下的局,他们早已成了瓮中之鳖,她又该如何应对?
萧煜那样的人,是无论如何都靠不住的……
“娘子,到城门了。”外头的车夫压低声朝里头传话。
赵玉娥没说话,紧咬牙关,在心中反复挣扎,忽然道:“停下,将卫家那对母女带来,快些!”
第73章 反戈 来人,抓住他!
甘露殿中, 楚宁送走卫家母女后,将新熬好的补药饮下,发了些汗, 用湿手巾擦了擦身上。
先前将人送出宫的侍女返回殿中, 站在屏风外回:“殿下,方才鲁国夫人与卫小娘子在嘉福门外遇见了太子妃, 称太子妃今日出行, 装扮似有异常,恐有不妥,特令奴婢回来知会一声。”
楚宁愣了下,也不知她口中的“异常”与“不妥”到底是什么,心里却一下紧张起来。
她心中十分清楚, 这几日东宫要有异动, 赵玉娥这时出行,十有八|九与此有关。许夫人与果儿若这时候撞见了什么, 恐怕会遭波及。
她迅速掂量片刻, 当即让人往御前递话的同时,亲自挑了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内侍,派出宫去查看许夫人母女的情况。
……
春明门附近的窄巷中, 荆钗布裙的赵玉娥望着眼前紧张瑟缩的母女, 面色冷峻,再没有平日伪装出来的笑容。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许夫人将果儿朝自己身后扯了扯, 目光在四下围着的七八人身上转了一圈,警惕地询问,“我到底也是鲁国夫人,我家中的仆从,方才、方才看见了, 定很快会带人过来……”
“好了,你不用急。”赵玉娥蹙眉,不耐地打断她,“我不过有些话想问问罢了,你照实说,我不会如何。”
许夫人不说话,瞪眼望着她。
“圣人……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赵玉娥眯着眼,一步步走近,眼神中满是压迫,似乎想让她们抵挡不住露出破绽。
许夫人普通农妇出身,自然也承受不住她这般的逼视,下意识摇头:“不不,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她的确不知赵玉娥指的是什么,可心里一下想起的,就是当时果儿听到的赵家与东宫勾结的事。这副模样落在赵玉娥的眼里,意味已十分明显。
“什么时候的事?”赵玉娥一把攥住许夫人的手腕,力道大得对方一个趔趄,“是不是——上元那日?”
许夫人已心慌意乱,实在不知如何反应,只一个劲儿摇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手中却不忘牢牢带着果儿。
果儿憋红了眼,捏着衣角,鼻翼也不住翕动,见状却忽然鼓起勇气:“是我、是我听见了……殿下要做坏事,陛下早就知道了!”
“果儿!”许夫人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女儿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赵玉娥却大惊失色,低头瞪着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果然是那时候就知道了,算时日,已有数月,皇帝必然已有所准备,而她与萧煜在做的事,岂非就是自投罗网?
正出神之际,身边原本清净的窄巷外忽然传来快速而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内侍便将他们围拢起来。
“请殿下速将鲁国夫人与卫小娘子放开!”其中领头的人见状,厉声呼喝,半点不留情面。
见有人来了,果儿像找到了依靠一般,站直身子,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指着赵玉娥,仰头道:“殿下应当向陛下坦白罪行!”
赵玉娥死死瞪着她没说话,捏着许夫人的手却蓦地松了,转而搭在马车的车辕上,堪堪稳住身形。
内侍们忙护着母女两个退后些,再虎视眈眈看向神色怪异的赵玉娥。
正对峙间,赵玉娥像是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冷笑一声,挺直脊背,提着裙摆登上马车,漠然道:“好了,回去吧,去太极宫。”
“娘子?”春烟吓了一跳,忙悄悄扯了扯她的袖摆。
赵玉娥没理会她,眼眶却倏忽红了红。
“来不及了,我只能赌这最后一次了……”
事情败露,兄长这一个月来未有消息,恐怕并非是为了防止泄露机密,而是早就出事了。
萧煜无论如何也靠不住,这时候她想自保,便只能选择临阵倒戈了……
……
太极宫中,萧恪之正留在太极殿,召了中书、门下省的诸多朝臣一同坐议与北戎的战事。
数日前,朝中已收到了刘济平从甘州送回的消息,称在北戎骑兵的挑衅下,甘州军已照皇帝先前的旨意,毫不留情地出兵迎击。
八万留守的甘州军倾巢而出,如今战况正激烈,半点抽不得身。
如此一来,驻守京畿的队伍便压力陡增,南方大片土地绝容不下半点风波与差池。
众人正为此有心,暗暗祈盼朝中不会出大事,外头却有人匆匆来报:“陛下,方才永安门外传来消息,说太子妃殿下要往太极殿来求见圣上,要、要告发太子——谋反!”
话音落下,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这对新婚夫妇,成婚不过数日,竟一下将谋反之事闹到御前!
刘康迅速问清了今日之事的细节,又在萧恪之耳边飞快地说清楚。
“好了,既然告到朕这儿来了,诸卿又都在,便让她进来吧。”
萧恪之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吩咐,似乎并未因此而感到意外。
殿外,荆钗布裙的赵玉娥应声,在内侍们的指引下踏入门中,当着众人的面跪下,高声道:“陛下,玉娘今日前来,要告发太子,太子意图谋反,逼我赵家与之同谋,欲趁朝中放松警惕之际,一举发兵,攻下京畿,谋夺大位!”
“什么?赵家?!难道是播州军?”
“太子先前一心要娶赵氏女……”
……
中书省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面色难堪,纷纷低着头不语。
他们几位中,有人看在太子的身份与故去的楚虔榆的份上,打心底里是站在东宫那一边的,今日忽然被捅破这样的事,都有些不知如何做想。
其中一人仔细看了看萧恪之的脸色,道:“陛下,事关东宫,是否即刻请太子入殿来?
实则今日在太极殿议事,本也该有太子的一份。只是他事先告假,称要到各处城门去巡查,这才未来。
萧恪之点头:“不错,此事该让太子自己来分辩一番,免得有人说,是受了冤屈。”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
若这事不当众说清,将来旁人的议论里,定少不了称是皇帝的手笔。
守着殿门处的靳江应声作势带人去请太子,跪在地上的赵玉娥却高声道:“将军留步!太子此刻,恐怕已不在城中了,将军若要去寻,还请往城南安化门外,沿着清明渠一路往南追去,兴许能追得上。”
“这、东宫储君竟私自出城?!”
“连方向都说得清楚,此事恐怕不假!”
议论声中,几位老臣的脸色已难看到极致,互视一番后,纷纷起身:“此事刻不容缓,请陛下即刻下令,将太子带回。”
萧恪之冲靳江道:“分两队,一边在城中各处府衙寻,一边便照太子妃的话,出城沿清明渠寻。一旦有消息,诸卿不妨与朕同往?”
众人都知道,皇帝这是在以他们为人证,证明此事事发与己无关,最好还能亲眼见证太子行谋反之事。
……
安化门外,萧煜坐在马车中,时不时望向头顶烈日,一阵焦躁。
“已这时候了,怎还未来?”
他与赵玉娥定好的汇合之处就是在此,可眼看已等了整整两刻,空荡荡的道上却始终没再见到马车的踪迹。
有戴着笠帽赤着双足挑担从城外往城里奔去的田舍郎路过,见他虽身形清瘦、衣饰朴素,却面目白皙,样貌俊秀,俨然是富贵子弟,便停下脚步,一面擦着黝黑脸上的仿如雨下的汗珠,一面卑微地伸出手,想讨口水喝:“这位郎君好心,可否赏老汉半口水?”
他露在外的皮肤已被烈日晒得黑红,布满沟壑的脸上一双眼睛浑浊不已,盯着萧煜挂在车边的水囊一动不动,因缺水而嘶哑的嗓音听得人心里发颤。
一旁乔装过的侍卫心有不忍,想施舍几口,不由将试探的目光投向徐融。
徐融无暇管旁的,正要当看不见似的挥手随他处置,萧煜却已不耐地蹙眉低喝:“快走!莫在这儿流连!”
那侍卫只好收回要将自己的水囊递给老汉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快些离开。
“殿下若等得急了,不妨先上车去,也好少些日晒。”烈日当头,徐融也满头是汗。
“我心里总觉得不好……罢了,她既还不来,便不等了。”萧煜俨然已失去耐心,干脆地挥手上车。
“殿下,到底是太子妃,还是赵将军之妹——”徐融有些犹豫,“殿下不必忧心,这几日北方军报不断,甘州军正被牵制着,想来应当不会出纰漏……”
话虽如此,实则谁也无法确定。
“好了,我意已决,没了她,播州军到此关头,也只能听我的,不等了,走吧!”
说着,萧煜干脆将车帘放下来,催促启程。
侍卫们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纷纷上马,一路往南疾奔而去。
长安城南,杜曲。
郊野平地间,上万人马驻扎于此,却不曾筑藩篱、竖旌旗,唯有军士们被粗布包裹的脑袋上用黄花汁抹了一块,在日头下格外鲜亮耀眼。
萧煜一路疾行而来,见到眼前情形,终于大大松了口气——这便是已先赶来的播州军了!
他亲自下车,不等侍卫先行,便径直往营地附近去。
军中将士们早已发现他们,此时也正有人迎来。只是,过来的人却并非萧煜预料中,先前与之交接的那一个,而是个面无表情、满脸煞气的高大壮汉,近四十的年纪,手里提着寒光闪闪的大刀,看得人背后打颤。
“赵将军何在?可是还未赶到?”萧煜松动的神色收了收,望着眼前陌生的军士,蹙眉询问。
那人没理会他,只扬了扬下巴:“你便是太子?”
萧煜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没说话,只眯眼打量着他。
“我便当你是了。”那人见他沉默,也不追问,而是忽然转身,冲身后众人高呼,“来人,抓住他!”
第74章 下狱 愧对先祖,不配为储君。……
十余名额上抹了鲜亮黄花汁的军汉应声而出, 立时便要将人拿下。
“你们这是做什么!”萧煜大惊失色,一面连连后退,一面冲护在身边的侍卫挥手。
侍卫们自然不会含糊, 一拥而上, 就将太子护在正中,对军汉们提刀相向。
“你是何人?赵将军又在哪儿, 为何不曾来迎?如此紧要的关头, 他这个统帅竟会容底下的将士这般胡闹!”萧煜满脸怒容,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说出的话却不敢露怯,目光更是不动声色地四下逡巡。
“哼,我乃昭武校尉王灌, 你寻赵将军, 所为何事?”那壮汉手里的刀猛地落地,一下插进黄土地里, 扬起一阵沙尘, “当着大伙儿的面,分说清楚!”
营中越来越多凶神恶煞的莽汉快步出来,将萧煜等人围堵起来, 令他们无法动弹, 更难以逃离。
徐融满头大汗,凑到萧煜耳边低声道:“殿下, 他们恐怕还怀疑咱们的身份呢……”
萧煜顿了顿,定下心来,沉声道:“我乃当朝太子,调镇国将军赵伦麾下播州军入京畿,尔等当听我调遣!”
说罢, 他将随身携带的东宫印玺取出,高举在众人面前。
可王灌却不买账,只冷冷笑了声:“大伙儿听到了,太子勾结赵伦,私自调兵入京畿,意图谋反,咱们将他们抓住,送回长安!”
话音落下,离得最近的军汉们一拥而上,直接用蛮力冲开侍卫们的阻拦,三两下便将人押住。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萧煜被牢牢压制着,动弹不得,脸色惨白,颤声质问,“赵伦去哪儿了!”
王灌命人将他拉起来,冷声道:“赵伦逆贼,私下勾结南诏,半月前,便已被圣上撤职查办,如今的镇国将军王宿正在播州清查此事,我此番入京,便是代将军向圣上述职。太子方才的话,我等都听得分明,这便送殿下到圣上面前!”
赵伦早已被王宿命人拿下,这些时日里,与萧煜等的往来,皆是萧恪之一手安排的假象。
直到这时,萧煜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早已入了萧恪之的计中,他的那番筹谋,早就在别人的掌握中了,今日的这些人,听到他方才的话,恐怕都要成为活生生的人证!
正想着如何应对,远处的黄沙大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与车辙声,成百上千的千牛卫与金吾卫的侍卫们簇拥着皇帝和几位朝臣的车马疾奔而来。
一马当先行在最前面的靳江仔细看了看,大喝道:“正是太子!”
车马中的几位老臣慌忙眯眼看过去,这一看,果然见一向端方儒雅、温厚谦和的太子正被几个军汉牢牢压制着,模样狰狞狼狈,全无一点东宫储君的风范。
见到匆忙追赶过来的众人,萧煜的脸色已沉到了极点,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却是一旁同样被弄得衣冠凌乱的徐融看一眼太子,心里一横,扑通跪倒,高呼道:“陛下,这些来历不明的歹徒聚集于此,劫持太子,还欲污蔑太子,请陛下明察!”
追赶而来的人马停到近前,萧恪之看着形容狼狈的侄儿还未曾说话,却是跟随过来的一位老臣,忍无可忍地掩了掩眉目,怒道:“徐侍读!太子若真的被劫持,东宫的这些护卫又如何还会在此!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敢劫持太子?况且,太子妃殿下都已主动招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