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为了讨个好彩头,一般导演都会在第一天拍比较容易过的戏,然而俞舒不走寻常路,一上来就要拍一场大群戏。
阳春三月,桃花烂漫,美不胜收。每年的这个时候,长公主都会在京郊的桃花园举行一场宴会,邀请京里家世高贵的姑娘参加,而今年的桃花宴,丞相之女、尹家的大小姐灼华再次成为了焦点。
这场戏最开始没有祁潇的戏份,她在一旁看着关意演戏,有种被刷新世界观的感觉。
许是之前演简琦缘的时候太顺,让祁潇有种演戏很容易的错觉,现在她才切实认识到演员究竟是一个怎样神奇的职业。
关意分明已经将近三十,可是说话神态、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是少女才有的娇纵肆意。
也得亏叶蓁是个性格沉稳的姑娘,若是叫祁潇演灼华,她是绝对演不出关意这个效果的。
而这些年媒体还总是评价关意整日在玛丽苏大女主烂剧打转,演技退步,没了刚出道时的灵气与惊艳,祁潇不由好奇,关意巅峰的时候得是什么样?
祁潇突然想起了之前参加的电影试镜,想到解志雄看完她试镜后不置可否的表情,祁潇忽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名导果然是名导,看得一点没错,祁潇现在演戏更像是兴趣,并没有认真把它当成一个职业。
她不由反省自己,开始思考她是否真的想做一个演员。
不过眼下饰演叶蓁,她可不能搞砸了。
……
盛开的桃林下,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姑娘们转头望去,立刻起身行礼。
“见过长公主!”
“都起来吧,不要拘束。”
长公主看着一个个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们,心里欢喜,正要开口说什么,便听有声音自外头传来。
竟是有人来迟了。
不仅如此,来人竟然还穿着一件胡服,头发只简单绑成一个马尾,虽然精神奕奕,但在一众打扮精致的姑娘中,不由显得无比扎眼。
窃窃私语声自四处响起,“这是谁家的姑娘,好大的胆子!”
“好像是叶家的大姑娘……”
“噫?是那个镇守西北的叶家?”
来人正是叶蓁,她躬身与长公主请罪,“臣女随父兄回京述职,路上遭遇匪徒耽搁了时间,今日刚刚抵京,失礼之处,还望长公主恕罪。”
“无妨,快起来,”长公主笑着叫她起身,“来了就好,本宫都以为你赶不上了。”
长公主笑着问了几句叶蓁的近况,叶蓁一一答了。长公主含笑点头,又问道:“你此次随父兄回京述职,以后可是要定居京城?”
叶蓁摇了摇头,“我叶家世代镇守西北,我自然要与父兄在一处的。”
长公主赞道:“果真虎父无犬女,叶大姑娘出身将门,志向高远,让人钦佩。”
叶蓁谦虚道:“长公主谬赞了。”
灼华看着本来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被叶蓁夺走,不由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她开口道:“叶大姑娘来迟,长公主好性儿不与你计较,我这种小家子气的可不依。”
叶蓁先是一愣,随即好脾气地点头道:“自然,我自罚三杯。”
灼华一噎,不知道为什么,看叶蓁更不顺眼了。
两人对视一眼,叶蓁对灼华笑笑,灼华怔了一下,随即摸摸头发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两个姑娘第一次见面,都在心里记住了对方。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这时谁都不知道,在前方等着她们的,会是那样的一生。
第24章 戏中戏(一)
西北, 大同。
这里是大兴的边关重镇,有道是春风不度玉门关,二月的边塞, 冷风依旧刮骨。走在街上的百姓们裹着厚实的外套, 脚步匆匆。
一队快马奔入城中,扬起阵阵风沙, 路上的老百姓本能躲避。
但等看到为首之人的熟悉身影, 众人立刻放松下来,胆子大的还跟马背上的少女打招呼,“叶大姑娘好啊!”
有些刚刚入城的人不明所以,“那是谁啊?”
旁边有热心的大婶跟她解释,“西北侯知道吧?”
西北侯府叶家世代驻守西北, 很受当地百姓爱戴, 威名传遍了整个大兴朝,问话的人自然知道。
见问话之人点了点头, 大婶自豪地指了指马背上的姑娘, “那就是西北侯家的叶大小姐!”
旁边人听到他们的谈话,都不由看向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脸上是钦佩和与有荣焉。
“叶大小姐一身的好功夫, 及笄前一年就跟着父兄上战场, 杀鞑子,保家卫国,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巾什么眉……”
“是巾帼不让须眉。”问话之人接话道。
“没错没错,”大婶连连点头,乐得合不拢嘴,“小老弟一瞧就是读书人……”
她转过头,刚想再说什么, 却见问话之人皱起眉头,一副大感扼腕的样子,“一介女子混迹军营,牝鸡司晨,成何体统?”
大婶听不懂他说的“牝鸡司晨”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人说的不是好话,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回去了。
“我呸,哪里来的酸丁?”大婶叉腰怒骂,“女子上阵打仗怎么了?鞑子来的时候,城里男女老少全得上阵,老娘没嫁人时还拿菜刀上过城墙呢,你这小白脸,没经历过打仗就别满口喷粪!”
边塞民风彪悍,鞑子扣边战事吃紧的时候,老弱病残都能抄起家伙跟鞑子比划两下,故而小小年纪就上战场杀敌的叶家大小姐,在边民心中的地位很高,哪里容得别人这样胡言乱语?
问话的男子脸色忽红忽白,颤抖着手指指向大婶,“……粗俗!粗俗!成何体统!”
大婶又呸了一句,旁边有人听到二人争吵,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起男子,直说的他面色青白,最终掩面而去。
叶蓁不知道身后人的谈论,她一路回到西北侯府,翻身下马,马鞭向后一扔,往正院而去,“娘,我回来了!”
听到女儿的声音,徐氏眼中不由露出笑意来。
她放下手中的绣绷,让身边的丫鬟准备茶水点心,自己起身到门口迎接。
看到女儿风尘仆仆的样子,徐氏脸上的笑意又真切了几分,“快进来。”
叶蓁快步上前将徐氏扶进屋里,“娘近来还好?弟弟呢?可曾调皮?”
“家里都好,你爹刚给你弟弟寻了蒙师,正上课呢。”
徐氏打量着叶蓁,语气露出几分心疼,“倒是你,怎么又瘦了?”
叶蓁笑笑,“别看女儿瘦,可身上力气大着呢,军营里三五个兵一起上也打不过我。”
二人坐下,徐氏将桌上的点心推给叶蓁,“厨房新做的,是金陵那便传过来的新花样,尝尝。”
叶蓁拿起一块小点心尝了一口,太过甜腻了些,她将手里这块吃了一块就放下不再动。“娘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女儿少年老成,懂事之后就不会在母亲怀里撒娇,徐氏又是骄傲又是遗憾。
一晃眼,女儿就这么大了。
“蓁儿,”徐氏措了措辞,语气小心,“娘那天去胡夫人家做客,他家嫡次子跟你差不多年纪,长得周正,性子也好,你们都是年轻人,要不要认识看看?”
“娘,”叶蓁放下茶盏,表情认真地说,“我不嫁。”
徐氏早有预料,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叶蓁打断,“娘,我不想困在后宅这片四方天,我就想跟父亲叔伯兄长们一起,保我大兴百姓,护我叶家威名。”
“娘知道,”徐氏看着女儿,“可这个世道,女孩子最终还是要嫁人的。”
叶蓁沉默了一下,“娘,我……”
她刚开口,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叶蓁转过头,不怒自威,“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却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兵卒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夫人,小姐,鞑子来了!快逃!”
叶蓁腾地站起,又惊又怒,“爹爹呢?”
城外五十里就是叶蓁父亲西北侯的守军,怎么可能会放鞑子进城?
兵卒悲愤不已,声音似泣血:“卑职无能……将军遭人暗算……已是……”
徐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叶蓁脑袋一嗡,浑身血都凉透了。
“那二叔三叔还有堂哥他们……”
“现在只剩二少爷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兵卒此时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二少爷已经带剩下的兄弟往城中撤,誓死守城,但这次事情蹊跷,二少爷不知道守不守得住,他遣我来报信,护着夫人小姐和小少爷先走……”
“我不走!”
两道声音同时传出,叶蓁猛地看向徐氏,“娘!”
徐氏此时满脸是泪,但她强撑着站了起来,望着自己的女儿,“蓁儿,你护着阿荣走!”
叶蓁急道:“娘……”
徐氏长在金陵富贵之乡,本是个最温婉不过的女子,可自从远嫁西北,大漠的风沙将剽悍坚毅揉进了这个柔弱女人的骨血里,让她不知不觉变得英勇无畏。
“我得留下,”徐氏伸手摸了摸叶蓁的脸,“你婶婶和嫂嫂们都在这,我不能抛下她们。但是蓁儿,荣儿还小,若是有什么万一,你得护住叶家最后一点骨血。”
……
鞑子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城中已经一片大乱,城外喊杀声震天,叶蓁骑着马站在远处的山坡上远远回望。
叶荣懵懂地窝在叶蓁怀里,“姐姐……”
叶蓁掉头转身,将悲恸、恨意和着嘴中咬出的血一起咽了下去。她护着叶荣,驾马向大同南边的城池奔去。
*
金陵,丞相府。
阳春三月,春深日暖,晚风轻轻拂过屋内,留下几缕怡人的花香。
一个身穿大红衣裙的姑娘正倚在榻上,手上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道声音自屋外传来,“灼华。”
听到这个声音,少女眼前一亮。她将手中的书本一扔,跳下榻,提着裙子脚步欢快地向外奔去,“爹爹!”
一出门便被训了一句,“都是能嫁人的年纪了,跑跑跳跳的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可语气中分明都是宠溺。
来人两鬓斑白,长相儒雅,身着官服,正是当朝丞相尹绍谦,而红衣少女正是他的掌上明珠灼华。
面对亡妻留下来的唯一的女儿,尹绍谦是怎么也舍不得责骂一点的。
“我才不嫁,一辈子当爹爹的乖女儿!”灼华上前卖乖讨好,“爹爹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尹绍谦叹了口气,西北军情传来,皇上只顾着炼丹问道,事情全都压在他这个丞相和内阁身上了。
叶家……终究是迎来了这一天啊。
他没有将这些事情跟灼华说起,而是含笑道:“你这丫头,女孩子哪能不嫁人的呢?”
灼华皱起眉头,“爹爹,是不是二皇子又来烦您了?”
尹绍谦默然不语。
自从中宫所出的太子薨逝,皇上年纪渐长,储君之争的暗潮翻涌不休,甚至大有转到明面的趋势。
如今皇上最宠爱贵妃和贵妃所出的九皇子,年纪最长的二皇子自然坐不住。
尹绍谦身为当朝宰相,深得皇上信任,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二皇子急于拉拢,想以继妃之位为聘迎娶灼华,好获得尹绍谦的支持。
灼华果然不是一般女子,提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灼华虽然羞涩,却更是坦荡。
“便是要嫁,我尹灼华也要嫁天地间最好的男子。”她抬了抬下巴,话里满是傲气,随即表情露出一抹厌恶,“二皇子是什么东西,他也配!”
“灼华,”尹绍谦看了女儿一眼,“慎言。”
灼华撇了撇嘴,她又没有说错。
二皇子出身不高,生母不过是当年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从读书起就在太子身后当跟班。可架不住他运道好,太子薨逝,皇后总要挑一个儿子养在膝下,跟贵妃娘娘打擂台,自然就挑中了关系最亲近的二皇子。
二皇子自此便膨胀起来,性情变得骄狂,行事愈发无道,甚至搞得民愤四起,百姓怨声载道,全靠皇后娘娘和背后的国公府,才将种种议论压下去。
尹绍谦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可二皇子背后站着皇后,若是皇后求皇上赐了婚……
想到这,他的面色不由露出一丝担忧,灼华捕捉到了父亲的情绪,心思一转。
“爹爹,”灼华开口问道,“您觉得六皇子怎么样?”
尹绍谦愣住,看向自己的女儿。
“爹爹,”灼华眼中掠过一丝光彩,她掷地有声,“嫁二皇子,不如嫁六皇子!”
*
六皇子府。
“主子,”一个黑衣人悄然无声出现在屋里,低声禀告,“西北传来消息,大同守住了,但是叶家除了西北侯幼子叶荣被叶大小姐护着逃出,其余男丁全数阵亡。”
正在案前画画的年轻男子笔一顿,轻声自语,“还是出手了吗?”
“叶家一倒,西北危矣……鼠目寸光的蠢货!”
来人不敢说话。
年轻男人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又问道:“雀宅那边一切都好?”
黑衣人低下头,“是。”
年轻男子再次动笔开始作画,看轮廓像是一幅美人图。“我近来不能去那儿,让丫鬟多安抚安抚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