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
听他说得这样志得意满,秦妗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盯着他的后脑勺,恨不能伸手打一掌。
西城墙高大厚重,凯旋而归的年轻将军踩着白雪,腰间古雅的青铜刀微微晃动,面容俊朗,笑得目眩神迷,牵着高头大马缓缓前行。
马上坐着一名容色艳丽的美人,银貂斗篷的裾角在风中荡漾,乌黑的发丝拂在她娇艳的唇瓣边,好似雪中玫瑰。
***
卫岐辛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王府中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然后好生打扮一番,穿得讲究点,进宫去寻小皇帝赐婚,再带着圣旨到秦家求亲。
他盘算得仔细,美滋滋想着,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中都忍不住乐出了声。
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够不够呢?
哪天才是黄道吉日?
不如再忍忍,等到除夕之日,借着全城的喜庆热闹,爆竹声中迎王妃?
唔,害羞。
卫岐辛闭了闭眼,心中那只小猫咪的爪子又钻出来了,粉红色的肉垫轻轻一挠,闹得他发痒。
正泡着温泉,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秦妗凤冠霞披,龙凤褂上金丝红线密密绣织,端的是个艳绝天下的慎王妃,伏在大红的床榻上,用那双妩媚清艳的猫儿眼轻轻瞅着他,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洁白纤细的柳腰。
活脱脱是一只金绒褐眼的小狸。
“喵——~”
啊……
这谁顶得住!
卫岐辛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一激,浑身发麻,连忙屏气,将整个人沉进了池水中,默念着清心咒。
李叔端着他待会要穿的朝服,默默立在池边,已经看了半晌,一阵无语。
好罢,本来看着王爷班师回朝,着了戎装,气宇轩昂,穿过人群,停在王府门前,撑手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在众人面前站的笔直,如同大漠之子,芝兰玉树……
那时他老泪纵横,心想自家的小王爷经此锻炼一番后,终于有了个宗室亲王的模样,这不,惹得那些出门看热闹的少女们个个脸颊绯红,看谁往后还敢在背地嘲笑?!
哪知,卫岐辛脱了戎装,一进浴池,转眼之间又成了曾经那副样子。
李叔简直痛心疾首。
在他心中暗暗吐槽之际,卫岐辛已经从水面下站了起来,仰起头,伸手随意擦了擦面容上的水滴,往岸上走,沉声说道:“李叔,叫他们进来,更衣。”
虽说经过大漠洗礼后的卫岐辛硬朗了许多,失去了象牙白的肤色,已然称不上是一幅精致美男出浴图,但他腹间的肌肉纹理清晰分明,身上还存着几道伤痕,细碎的墨发贴在眼眸边,剑眉尾端还挂了几滴水珠,极具侵略性,反而让李叔这个老头子都看得有些害臊。
咳咳咳,王爷还是有长进的……
至少,之前他看见王爷出浴还不至于会脸红来着。
卫岐辛并没有留意身旁老管家的心思,只想着去秦府提亲应该如何说辞,漫不经心地穿好朝服,将官帽一拿,便出了门。
京城并没有大漠寒冷,细雪下得婉约动人,柔柔弱弱,配上王府的朱墙金瓦,美得惊艳。
漫天白云遮蔽,轻风四起,墙边的红梅悄悄绽放了几朵,暗送冷香。
卫岐辛深深吸了一口气,被这冰凉的梅香一勾,只觉得神清气爽,心胸开阔。
他唇边照例含了一抹笑意:“备轿。”
索性就乘着这场温柔的细雪,进宫求圣旨罢。
***
“皇叔!”
听见宦官来报,正在西书房里看书的小皇帝顿时跳下了椅子,迫不及待地冲出了门,踏着白玉小道,挽起龙袍,不顾形象地小跑到了卫岐辛跟前。
“皇叔,朕可想你了!”
卫祁博一脸兴奋,激动地挽住了卫岐辛的手臂,黑亮的眼睛中充斥着崇敬之色:“前些日子,前线来报,说皇叔你居然带人独自去烧了仓族军营的粮草,让他们阵脚大乱。”
“真是太厉害了!”
“这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看他嚷嚷,卫岐辛笑得无奈,包容地摇了摇头。
小孩子嘛,就是没见过世面。
他以为自己还保持着宠辱不惊的神情,并不知在旁人眼中,慎王脸上的得意早已是藏也藏不住了。
小皇帝意犹未尽,一边拉着卫岐辛往亭间走去,一边倨傲地扬起下巴:“看他们仓族人还敢来犯我大晋?”
“有皇叔你在,无论什么人来攻打,朕都不怕。”
卫岐辛的笑容忽然一僵:“陛下,敢问你这意思是?”
“那还用说?”卫祁博歪歪脑袋:“皇叔这么厉害,一旦有战,当然要派你上场啦。”
“我呸,”见小皇帝四周没什么宦官服侍,卫岐辛毫不客气,直接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想得到美!等你长大了,自己捍卫江山去。”
“哎哟——”
自卫岐辛功力大增后,力道便在不知不觉中重了许多。
小皇帝吃痛,只觉得脑门上被摁出了个坑似的,只得捂着自己的额头,瘪嘴说道:“亏朕对你和颜悦色,哪里知道,你一回来便开始以下犯上,功高盖主了!”
“嘁。”卫岐辛在亭中坐下,对小皇帝的恐吓不以为意,甚至还想在和小朋友玩闹一会。
他抬起手,刚要继续点卫祁博的脑门,看着他逃窜的身影,忽然记起了今日进宫要办的正事。
糟糕,可不能在这时候逗弄自家小侄子。好歹是一国之君,万一他生气了,在圣旨这事上卡脖子怎么办?
卫岐辛后知后觉,赶紧缩回了手,掩饰性地握拳在唇边清咳了两声,正了神情,意欲开口。
“对了皇叔,”小皇帝跑到亭子的另一边坐着,挠了挠头,突然说道:“你们护城有功,今晚宫中设宴,干脆待会就不回府了罢,陪朕看会书就去赴宴。”
他神秘一笑,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八卦之色:“你别拒绝,此次宴会上会来许多官家妇女,届时美人如云,想要哪一位,就告诉朕!”
卫岐辛眉尾一抖,皱眉看着小皇帝拍了拍胸膛,对他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王府该添个知冷暖的人了。”
“陛下,”他沉痛地揉了揉额角,叹气说道:“你才六岁半,这样老气横秋的口吻是从哪里学的?”
卫祁博有些不满,撇了撇嘴,问道:“你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听他这样问,卫岐辛沉默片刻,眼前浮现出了一抹美似海棠,娇如狸猫的倩影。
“若陛下真的有心,就下旨成全本王与秦相千金罢。”
第48章 宫宴之时
“秦相家的那个独女?”
卫祁博眨巴着眼睛, 想了想,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朕就知道你们二人不一般。”
他翘起腿,思索了一阵, 忽然问道:“皇叔, 你想当摄政王么?”
“朝堂中因为此事闹许久了, 有人推举秦相, 又有人推举你,双方争执不下, 搁置至今。”
卫岐辛明白小皇帝是什么意思。
倘若他的慎王妃是秦妗一事被公开, 不但朝中的大臣会误解,秦家的形象也会受到牵连。
他像是刚从一场美梦中惊醒,察觉到恐怕秦相不会轻易同意这门亲事。
卫岐辛的面色忽然就黯淡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感觉肩膀被一只小手拍了拍, 转过头去,小侄子正站在他的身边,扬着笑脸, 安慰道:“放心,朕会帮你娶到皇婶的。”
“朕说的话, 驷马难追。”
小豆丁在这些日子中长高了些,两颊肥嘟嘟的肉也消了几分, 但看着依然稚嫩, 身量和坐着的他一般高。
但他却像个真正的国君那样,拍着亲王的肩膀, 许下九五至尊的诺言。
卫岐辛被逗得扑哧一笑,一把抱起小皇帝,将他放在自己肩头上,懒懒说道:“陛下只需要给我一道旨意就行了。”
他已经暗中下了决心。
让秦相摄政。
至于廉大学士等人的反对, 由他亲自去交涉。
秦妗如若嫁给他,那便是宗室一员。她是秦相最为宠爱的独女,假如日后秦相心生谋反,也得多多顾及自家女儿。
卫岐辛带着肩上的小侄子,一路走进御花园中的清池湖畔,笑闹不止。
他薄唇弯弯,恣意微笑着,眸色却深浅不一,带着些许深邃的光。
秦相,这一把算是他在下赌。
为了心爱的女人,拱手将最高的世家地位让给秦家。
不过,大晋百年根基,向来姓卫。国主年幼,他身为亲王,自然有自己一份要承担的责任。
所以,要是哪日秦家负了大晋,就算是她的父亲,那他也——
照惩不误。
这才是晋朝泰安年间,唯一驻守京城的慎王。
***
华灯初上,宫宴按时进行。
大殿中,柏禧高台上,摆着皇太妃与小皇帝的金龙宴桌。旁侧又放了一张紫檀绣金的小案,设计得清贵别致,供以慎王。
高台地平下,左侧乃秦相、廉大学士等内阁长老的席位,右侧则是一干三品下的臣子。
出了内殿,左右坐的皆是相应的命妇和贵女。
月已渐上,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全城都能听见这股热闹劲。
阳清殿两廊的宫灯依次被点亮,伴随着奏中韶乐,卫祁博束着帝冕,一步步走上高台,与皇太妃一同落座。
卫岐辛跟在其后,也百无聊赖地坐了下来,低眸向外撇了一眼。
坐得高,视线便看得远,从他的位置直直向殿门看去,可以清晰地瞟见殿外摆放整齐的小案上放满了瓜果茶点,一众女人正在尽头处低头候着,等待入座。
艳裙交叠,美人如云,各色发髻重在一处,犹如远山云朵,随着夜风,一股脂粉香气荡了进来,盘旋在他的鼻尖。
卫岐辛撑着头,静静看着那群贵女。
里头,一定有那位他的心上人。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慎王,你这是在找什么?”
身旁忽然响起小皇帝故意调笑的声音,装模作样:“若是想要先吃点东西,可不是往那处看,诺,另一头聚在一起的才是端菜的宫人。”
卫岐辛收回目光,权当没听见,只哼笑一声,挥手屏退他身后服侍的宫女,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美酒,慢慢饮着。
倒是皇太妃来了兴趣,用团扇掩着半张成熟美丽的脸,欠身笑道:“陛下还小,不知道王爷是在看美人呢。”
她放下手中的绢面团扇,轻轻敲着桌面,轻声对卫岐辛问道:“不过,哀家想知道,王爷你看的是何人?不妨一说,也让哀家来为璧人们牵牵红线。”
此时大臣们已经行礼完毕,正在依次入座,台下有些喧哗。
卫岐辛瞟了一眼八卦的皇太妃,忽然放下酒盏,眯着桃花眼,勾起一抹风流倜傥的笑容:“只要本王说出来,皇嫂便会助我一臂之力?”
皇太妃倒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往后靠了靠,舒服地倚在席位上,漫不经心地启唇开口:“说来听听。”
小皇帝默默憋着笑意,正视下方,一脸正经,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这位美人,皇嫂也不陌生。”卫岐辛收起笑容,认真说道:“就是你最爱的那个侄女。”
皇太妃面上轻松的神情顿时一僵,脸色骤然变化。
侄女,她还能有哪个侄女?
“你想娶妗儿?!”
碍着底下的一干臣子,皇太妃勉强压低了质问的声音,但依旧泻出了几分惊怒:“真的是妗儿?”
吃瓜吃到自家头上了罢?
小皇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小心被口水给呛了一下。
卫岐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淡淡点了点头,侧过脸,继续盯着殿外开始入座的诰命夫人和贵女们。
皇太妃坐直了身子,眼中犹疑未定,开始正视着慎王,上下打量。
唔,还挺高挺帅的。
可他别以为立了战功回来就可以为所欲为!当京城里的人不记得过往二十年来那个慎王的纨绔名声吗?
假如妗儿真的被赐婚给他,日后出来赴宴,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轻呢——
再者,他可是廉大学士那一派的人。
不行,绝对不行。
皇太妃最后看了卫岐辛一眼,目光有些冷,咬着银牙,一口气喝下了整杯清酒,这才开口:“那实在就是哀家无能为力了,我家那个侄女心高气傲,已经在和镇国公府家的嫡次子在议亲了。”
“哦,你是说探花郎冉白?”
卫岐辛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语气浪荡不羁:“皇嫂看着,明日本王立马去截断这门议亲。”
“你敢!”皇太妃心中不满,怒喝一声,将酒盏重重放在金龙案桌上。
顿时,台下的大臣们皆住了口,一片静默,纷纷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三人。
皇太妃有些后悔刚才的失态,看了一眼最左侧,自己的亲哥哥正端坐在那里,安静地盯着她,眸中浮起幽光。
她连忙住了口,扶了扶风钗,束手坐好。
“母妃!”一道稚气可爱的女童声音从大殿外响起,打破了这一刻凝滞的氛围。
众人又看了过去,原来是沐雪公主。
当年先皇重病,皇太妃后孕,诞下了一名遗腹子,正是沐雪公主,如今才三岁多,被养在深宫中,少有见人。
她穿了一袭华丽的鹅黄细绸罗裙,小小的发髻上别了两朵做工精湛的翠线缠金芙蓉花,流苏穗子摇来晃去,配着那张玉雪可爱的脸,水眸闪动,灵气逼人。
公主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不顾身后侍女的小步追逐,飞快跑进了大殿,吭吭哧哧地爬上柏禧台,扑进了自己母妃的怀中,用小脑袋磨蹭着她的下颔,撒娇道:“海筱饿了!”
听着这句娇气的话,大臣们都有些讶异。原本以为沐雪公主是因为身子太弱才不见人的,今日一看,竟然是这样活泼健康的一位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