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这两个字,他问:“除了太后还有谁?”
闻言,白泽鹿愣了一下,目光凝望着他,许久,唇边弯起一点近乎晦涩的笑意,她道:“很多人,他们奉命行事,只听从太后的命令,也有一些人,因为他们自身已经处于规则中太久,所以并不介意把这种痛苦加诸在别人身上,或者相反,他们很乐意见到这样的事,尤其是那个人还是展西唯一的公主,这个身份,很容易令人艳羡或者……嫉恨。”
“你想杀了他们?”
白泽鹿轻轻摇头,说:“人死了有什么用呢?规则还是在的。”
千清一愣,某种第六感忽然涌现,脱口道:“所以你打算让展西这个国家消失?”
白泽鹿看向他,忽而笑了一下,“夫君,您有时候,真的非常聪明。”
第55章 我心悦你
摧毁一个国家, 无非两种情况,一种从内,一种从外。
从内, 便是让这个国家由掌权者开始腐败崩塌, 而后,百姓起义, 新的掌权人出现, 将整个国家推翻,创造新的规则。
从外,就要简单多了,只需要战争,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完全彻底地进行侵占, 用另一个国家的规则去覆盖原本的那个国家。
“展西的掌权者, 拥有话语权的,只有三个人, 或者说, 三个党派,”白泽鹿说,“太后、顾让……还有白珩。”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 千清有些意外:“千清的皇帝和太后不是……”
白泽鹿唇角牵了一下, 却没有多少笑意,“太后其实很少干预他的决定, 但是太后所掌控的权柄太多,他非常厌恶这种形势,所以和太后的关系也僵硬很久了,至于顾让……他自视甚高,不喜欢屈居人下。”
“这种情况下, 想让展西从内部崩塌,非常困难。”
白泽鹿眼睫微微垂下,略微停了一下,才接着道:“再加上,以我当时的所能接触的权力而言,要想一个人去完成这件事,几乎不可能,所以我想借助其他人的一点‘帮助’。”
千清看着她,不知怎么,突然说了句,“不光是因为这个。”
白泽鹿一愣,抬起眼来望向他。
“我猜的,”千清犹豫了一下,说,“小泽鹿,虽然我不知道以前的你是什么样,但是你不像是会因为这种原因就放弃的人,因为困难就不去尝试……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你花了半年才窥见一次太后的笔迹,那时你才多大?不超过十岁吧?那么小就能够有这样的毅力、胆识……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因为困难才放弃。”
有那么一瞬间,千清似乎在小王后眼里看见了一点很微妙的情绪,但很快,那一点细碎的光又渐渐地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泽鹿莞尔笑了一下,轻轻叹道:“夫君,您真是……”
白泽鹿没有再说,而是颔首承认。
“嗯,”她说,“不是这个原因。”
“因为规则是不是?”
白泽鹿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千清说:“因为百姓起义,制定新的规则,但新规则是未知的,你怕会是第二个展西,是不是?”
这话落下后,屋内有片刻的沉默。
许久,白泽鹿才说:“夫君,如果您有一天没有站在我这边,我可能不会希望看见您作为敌人存在。”
千清刚要说什么。
白泽鹿伸出手,抵在他的唇边,轻声开口:“我知道,您不会,您永远不会,对吗?”
千清盯着她乌黑的眸,里面萦着晦涩难懂的情绪。
他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永远不会。”
“您要记得这句话,”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抛弃我。”
“好。”
千清说。
白泽鹿笑起来,正要撤回抵在他唇边的手。
指尖被含住了。
她微顿,看向他。
千清黑睫往下垂着,眉目处很深邃,因为几乎没有光,他干净利落的脸部线条被虚化了,朦胧中,那股子硬朗和英气被减弱了。
微薄的唇含着她,轻轻舔舐着她的指尖,温柔又夹带了一丝虔诚。
明明该是一个充满情·色的动作,他却做得丝毫不显欲·望。
“愿为君所驱。”
他嗓音低沉道。
在这一刹那,白泽鹿的第一感受,既不是欣慰也不是负担,而是飘荡在虚空中的不真实,和广袤的迷惘。
他的瞳仁漆黑,在她面前时,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坦荡而直接。
她甚至不需要靠自己在展西磨了十年的“察言观色”,就能够明白他所表达的一切意思。
或者反过来,正是因为怕她不明白,他才不掩饰,而选择最明显的方式。
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炙热的感情。
所以有时候,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对千清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她只是明确了一点,她舍不得他。
她想要留下他。
她不在乎用什么样的理由来留下他。
先前的那句“泽鹿也心悦你”,与其说是水到渠成而承认的话,不如说是因为感觉到他的低落,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
白泽鹿缓慢地抽出了指尖,与他漆黑的眼对视。
而后,她低下头,吻上他,说不清是克制还是放任,那种矛盾的情绪攥着她的神经。
直到,她得到极为热烈的回应。
矛盾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
她感觉到了自己胸膛里激烈的起伏,但面上却依然沉静似水。
唇舌交缠之间,她闭着眼,含糊不清地开口,声音更是轻得低不可闻,这句话既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仅仅只有一个词。
“喜欢……”
然而在这两个字脱口以后,她明显感觉到对方忽然的僵硬,以及瞬间绷紧的肌肉。
随后,是更为剧烈的回应。
不知过去多久,千清才慢慢放开她,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喉结上下滚动着。
“小泽鹿……”
他的嗓音暗哑。
“嗯。”白泽鹿轻声应。
“你刚才是不是……”
千清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泽鹿说:“是。”
她亲了亲他的唇,一触即离,是一个轻柔而没有情·欲的吻。
“我心悦你。”
她望着他明显亮起来的眼眸,说:“不是因为你说‘愿为君所驱’。”
千清看着她,没有说话,黑眸熠熠生辉,大尾巴都快摇到天上去了。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像是“就算你是因为这句话想利用我才说的也没关系”。
就像是主人驯养的一只忠犬。
白泽鹿舔了一下唇,声音似乎更柔软了,“夫君,我不知道别人的喜欢会如何表现,但是我……不会因为你有一天不喜欢我就放你走。”
“我怎么可能……”
忠犬立刻开口,大概是准备趁此机会表达自己对主人忠贞不渝的爱。
白泽鹿轻声打断:“我喜欢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再说下去,忠犬估计要转起圈来了。
白泽鹿看着他亮得惊人的黑眸,唇边勾起了一点弧度。
乌瞳也跟着弯了起来。
喜欢你。
所以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就算以后,你有一天不喜欢我了。
或是喜欢别人。
都没关系。
因为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
第56章 我给你未来
千清没有来得及表达自己作为忠犬的思想觉悟。
也或许是, 与他近在咫尺的妻子,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决定永远追随她。
因为她在没有说出口的话里,早已经暗含了绝不会允许他离开的决心。
白泽鹿无声地缓和下情绪, 而后才继续说:“我不想承担第二个展西的风险, 为了保证错误的规则彻底消失,我需要确认覆盖展西的新规则是合理的, 这也是我选择顾让而不是白珩的原因。”
“白珩和太后, 都是为了稳固展西,而顾让要做的刚好相反,与我也算是不谋而合。”
千清想了想,问道:“所以你第一个查的是亓东?”
白泽鹿眉眼带笑,没有回答, 而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南水好战, 崇尚武力,文官的话语权低下, 这种国家的规则和展西差不多是相反的方向, 但是并不符合你对‘自由’的预期,你肯定最先排除了南水,”千清嘴角勾了一下, 说, “毕竟这个国家基本上就是谁打赢了听谁的,所有制度都相当粗糙, 武将的话语权太高,而其中有政治头脑的也不多。”
说到这里,千清灵光一现,逮着了这个绝佳的机会,立刻开了个屏, 假模假式地叹息,“哎,毕竟也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像我这样,德才兼具,军事政治两不误。”
但凡换一个人,就算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奴才,也敢当场翻脸,露出一个窒息的表情,用充满迷惑的眼神质问他。
但白泽鹿只是笑了一下,十分配合地点头,说:“嗯,夫君说得对。”
“你自是天下无双,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你了。”
白泽鹿神色温柔,看向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千清不着痕迹地摸了下鼻梁,轻咳一声,说:“也……没有那么厉害。”
白泽鹿含笑道:“夫君不要轻看了自己,你当得起这名号。”
“……”
千清一向自恋惯了,也不怎么要脸皮这个玩意儿。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而且,他甚至还有点儿好奇,小王后对他这种程度高评价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但他没好意思问出口,只是含混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剩下两个国家,你为什么先查亓东?亓东隔着天堑,查起来肯定比咱北元费劲。”
“正是因为隔着天堑。”
千清微愣,显然是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白泽鹿解释道:“亓东与三国隔着天堑,几乎没有与外国有交集,且从未主动发起战争。”
千清顿时了然,“所以你觉得亓东是‘世外桃源’?”
“算是,”白泽鹿笑了一下,“毕竟当时的我还没有见过什么残酷或暴虐。”
千清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在听到这句话时,他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太后对她所做的,在她心里还称不上残酷、暴虐。
在那样的环境中,在所有人的压迫下。
千清忽然回想起了她才到北元没多久的时候,对下人堪称温柔,从来不发脾气,乖得几乎堪称是‘任人宰割’的状态。
在阴暗潮湿的深渊里长大,她的心里早已经自发地和那些所谓美好,天真、纯洁、淳朴,所有无暇又干净的人、物之间,竖起了高高的厚墙。
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她觉得自己“不值”。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觉得太后的所作所为,和那些人冷漠态度下的默认甚至是推波助澜,都称不上酷刑。
因为她本身就只“配得上”这样的对待。
千清闭了一下眼,几乎感到了胸膛里的颤栗。
身体里像是有看不见的软刺,钻进了心底里,酸涩而难忍的疼。
有那么一瞬间,千清不想再往下猜测。
——如果在她的心里,这种程度都称不上残酷和暴虐。
那她后来遇见了什么?
“夫君?”
千清抬起眼,对上她乌黑的瞳,里面并没有因为展西对她所施行的一切而感到麻木或是绝望。
她也没有寻死或是复仇。
她只是决定拔掉那些荆棘,填平那处深渊,在荒原里建起新的规则与国度。
千清忽然伸出手,很轻地抚摸着她的发顶,低低应了一声。
“你……”白泽鹿似乎刚想说什么,然而不知因为什么,顿住了。
他的手在颤。
“后来呢?”
千清问。
白泽鹿舔了一下唇,说:“我派人去查了亓东,但是因为路途艰险坎坷,再加上亓东对外人天生的排外,几乎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摸清了亓东的形势。”
“他们的规则……”
她唇边染上了一点很淡的笑意,“从某种方面来说,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奢望’。”
“因为排外?”
白泽鹿颔首:“嗯,他们不愿意和任何亓东以外的人打交道,但对内,说是个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这一条消息,堪称无价。
因为这正是如今三国最焦虑的问题。
——亓东会不会出手?
没人知道亓东到底是什么形势,没人了解亓东这个国家。
“所以你来了北元?”
千清没有再提亓东。
“……不只是这个原因。”
白泽鹿忽然沉默了一下,唇边微薄的笑意渐渐散去。
她是天生的伪装者,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就绝不会让人发现一点端倪,而她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无论如何问,即便使用酷刑,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