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朱淡淡道:“我们也是无意中发现了此事,皇兄不必谢我。”
祁明胥喝了口茶,却说得更加来劲,兴致勃勃道:“我就说皇妹命好!你随便出一趟宫,都能给皇兄带来这样的好运,皇兄想登上高位,可少不了皇妹的帮助,皇妹以后再这样好运几次,皇兄想要的东西还不唾手可得?”
祁丹朱淡淡笑了笑,拿着珠子逗朝朝,没承诺他什么。
祁明胥看了一眼她怀里的朝朝,再看看她脸上的宠爱之色,眼中忍不住流露出鄙视,心道女人有了孩子之后,即使以前再嚣张跋扈,现在眼里也只剩下孩子了,胸无大志,忘了正事,真是蠢笨。
他却不知祁丹朱所求的正事,跟他的正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心中鄙视,面上却挤出笑容,继续看着朝朝,尽量带着一些慈爱道:“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一看就跟皇妹一样有福气,皇妹可得为他的将来好好筹谋筹谋。”
“儿孙自有儿孙福。”祁丹朱笑了笑,抬眸看他,温良无害道:“说起孩子,我还未来得及恭喜皇兄呢,我听说皇兄认了梅贵妃做母妃?”
祁明胥眼中闪过一丝阴沉的尴尬,他嘴角不自觉下压,清了清嗓子道:“是有这么回事,我不过是看梅贵妃的女儿不在身边,她孤苦无依,所以可怜她而已。”
一般皇子认其她妃子做娘,都是年纪小,被养在妃子的宫里,可祁明胥岁数已经大了,早就搬到宫外去住了,梅贵妃不过比他大了十岁,他认梅贵妃做娘,都是为了权势和地位,提起此事难免感到难堪。
祁丹朱笑容不变,“皇兄心善。”
祁明胥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他勉强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道:“我就是来看看皇妹,既然皇妹一切都好,皇兄就放心了,皇兄还有事,先回去了。”
祁丹朱点点头,含笑看着他走远,继续低头逗儿子。
青枚走过来,将祁明胥用过的茶杯撤下去,低声道:“殿下,二皇子刚才也派人送来消息,说他想见您,只是他现在无法出来,所以想请您偷偷去毓王府一趟。”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他被关在府里竟然还能传递出消息来,看来还有人在暗中替他做事。”
青枚担忧道:“您要去么?”
祁丹朱摇头,眸色冷了冷道:“告诉他的人,我与他已经无话可说,不必再相见。”
“是。”青枚微微松了一口气,祁明毓现在身份敏感,祁丹朱如果真的要去见他,万一被锦帝知道了,说不定会连祁丹朱也一起怀疑。
下午的时候,君行之和祁丹朱抱着朝朝去了太傅府,去看望姜仁扈。
姜仁扈看到他们怀里抱着朝朝,也不吹胡子瞪眼睛了,忙着乐颠颠地给朝朝包红包。
中午李婶杀了两只鸡,熬了香喷喷的鸡汤给祁丹朱补身体,香味浓郁,馋得朝朝直流口水。
大家围桌吃饭,朝朝一会儿冲爹爹笑,一会儿抬起小嘴巴亲亲娘亲,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们,可怜巴巴地就为了换口鸡汤喝,最后还是姜仁扈看不过去了,将朝朝抱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喂朝朝尝了两口。
这两口鸡汤下肚,朝朝彻底不认识爹和娘了,窝在姜仁扈怀里乖得不得了,姜仁扈被逗得眉开眼笑,喜欢朝朝喜欢到差点想把朝朝收做徒弟。
君行之一看儿子差点变师弟,一刻也不敢多待,在黄昏之前,赶紧带着娘子和儿子溜了。
祁丹朱想了想,就算朝朝给姜仁扈做徒孙,也不对呀!那不是跟她一个辈份了吗?她这么想着,也连忙加快了脚步,跟着君行之往外走。
两夫妻吓得抱着孩子跑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气得姜仁扈直跺脚,站在门口,扯着嗓子让他们多抱朝朝过来玩。
……
祁丹朱回宫后,后宫又热闹了起来,大家既要忙着讨好梅贵妃,又要忙着讨好祁丹朱,忙得不亦乐乎。
祁丹朱知道梅贵妃心里其实恨极了她,不过梅贵妃表面上依旧装出一副对她关爱有加的模样,她也就欣然受着,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梅贵妃如果真的向她发难了,她再应对也来得及。
丽妃安安静静地住在冷宫里,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只能老老实实,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已经不敢再搅弄风雨。
祁潭湘自从知道祁明毓和沈家事发的事后,就立刻跟沈家断绝了关系,还想办法跟沈厚要了和离书,她担心沈厚谋逆的事会牵连到她,她找了个理由,去京城的道观里带发修行去了,应该是想要暂时避避风头。
夜里,君行之在书房忙到很晚,祁丹朱在屋里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回来,不由有些疑惑。
她推开门,见书房里烛光还亮着,不由心道他如今才刚回京,怎么就如此繁忙。
她走到书房前,站在窗前往里面看了一眼,脚步微微顿住,君行之坐在桌案前,正聚精会神地翻看手里的宗卷,祁丹朱记得这份宗卷是之前吴望儒给他的,祁丹朱曾经见到过,宗卷里记录的是关于君鹤晏的案子。
祁丹朱微微怔然,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在君行之抬头的时候,转身躲回了墙边。
她靠在冷冰冰的墙上,看着夜凉如水的庭院,眸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她静静地待了许久,直到身上已经凉透,才抬脚回了房间,终究没有阻止君行之继续看下去。
之后几天君行之一直忙了查阅宗卷,他不止看关于君鹤晏的,还在找关于沈关山的宗卷,他觉得君鹤晏和沈关山既然都是沂临县的人,那么他们之间很有可能有着某种联系,如果君鹤晏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他想要替君鹤晏翻案。
祁丹朱任由他查着,不曾开口询问,也不曾试图阻止。
她沉默地放纵着君行之自己去寻找真相。
花总会开,该来的也总会来。
君行之和祁丹朱回京的时候已经是秋天,转眼便到了沈厚处斩的日子。
这天一早,祁丹朱就带了一盘糕点,一个人去了牢里,探望沈关山。
牢房昏暗,不见天日,一个个面目可憎的犯人被关在牢房里,祁丹朱由官差带着,走进了牢房最深处。
沈关山毕竟是重臣,还没有彻底定罪,所以住得不算太差,至少牢房里干净整洁,他一个人占了一间牢房。
沈关山看到她没有惊讶,只是掀了掀眼皮,声音苍老道:“你终于来了。”
官差将门锁打开,祁丹朱吩咐让所有人都退下去,不可靠近,然后才抬脚走进了牢房。
她进去之后,抬眼四处看了看,牢房里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木桌,石床上铺着稻草,上面放着一张有些破损的被子,桌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在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更加陈旧,她看了沈关山一眼,在桌旁悠悠然坐下。
沈关山不声不响,盘腿坐在石床上,背靠着墙,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祁丹朱将食盒放到桌上,抬头对沈关山淡淡一笑,“你既然猜到我要过来,可猜到我所来为何?”
沈关山下了床,脚上的镣铐哗啦啦地响,他在桌旁落座,姿势端正,依旧是一副从容的做派。
“你既然来了,或是心里有疑问,有事想要问我,或是心里有不甘,想来骂我几句,当然也有可能,你只是单纯想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落魄的模样,反正总会有个缘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想看便看,想骂便骂。”
祁丹朱莞尔一笑,“你倒是想得开。”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盘芙蓉糕放在桌子上,“我娘说过,你最喜欢吃芙蓉糕,所以我给你拿了一盘芙蓉糕来,芙蓉糕现在还热着,你尝尝。”
沈关山看着盘子里的芙蓉糕微微愣了愣,看了半晌,拿起一块芙蓉糕看了看,神色复杂道:“难为你娘还记得。”
祁丹朱桃花眸含笑地望着他,眼底却像粹了细碎的冰碴,她红唇轻轻阖动道:“我娘还说你最喜欢吃她亲手做的芙蓉糕,对么?舅舅。”
沈关山面色不变,轻轻转了转手里的芙蓉糕,“对,你娘从小就蕙质兰心,她亲手做的芙蓉糕模样精巧,甜而不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芙蓉糕。”
祁丹朱唇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看着他声音冰冷道:“可惜我娘已经死了,世上再也无人能给舅舅做你喜欢吃的芙蓉糕了。”
沈关山动作微微顿了顿。
“这些芙蓉糕是御膳房的厨娘做的,你多担待,将就吃点儿。”
沈关山咬了一口芙蓉糕,轻轻嚼了嚼,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和畅然,“确实不如你娘做的好吃,你娘心灵手巧,世上再无人能及她的手艺。”
祁丹朱看着他将一块芙蓉糕吃下去,勾着唇角问:“舅舅就不担心我在里面放了毒药,将你毒死?”
“你如果只想让我那么轻易的死,就不会设计了这么久,一点点将我抓到你的笼子里。”
沈关山仰头笑了一声,祁丹朱也低低地笑了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相谈甚欢。
沈关山只吃了一块芙蓉糕,就未再动,他看着祁丹朱跟沈柔雨有几分相似的面容,问:“你何时知道了你的身世?”
“那年在行宫,我差点出事,醒来之后,我娘担心我死后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别到了阎王爷那里还认贼做父,所以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沈关山沉吟片刻,问:“你娘……又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祁丹朱袖子轻轻拂了拂,看着绣着精致刺花的袖口,幽幽道:“如果我娘不明真相,恐怕还天真的活在你们为她编织的梦里,以为你是疼爱她的兄长,陛下是敬爱她的弟弟。”
“可惜,她从未相信过你们的鬼话,她知道我爹根本不可能背叛陛下,更不会想做什么皇帝,我爹只想在战胜之后解甲归田,跟我娘归隐山林,如果我爹和你们之间有人在撒谎,那么一定是你们在撒谎。”
祁丹朱放下袖子,抬头看着沈关山,“所以我娘努力坚持着,她在等待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想知道我父亲经历过什么,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大家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后来,我娘终于等到了,我父亲身边的副将辗转找到了她,将真相告诉了她。”
沈关山露出了然的神态,“原来是秦清淮,他竟然没有死。”
祁丹朱垂眸浅笑,眸中漫过讥讽,“原来你还记得沂临军。”
“沂临军……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沈关山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怅然的感慨地道:“怎么会忘呢?他们是我的同乡,是跟我并肩作战的兄弟,更是一群跟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
祁丹朱单手撑着下巴,欣赏着沈关山脸上的情深意重,轻笑接道:“可他们在你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关山双手揣在袖子里,不以为道:“我不选择荣华富贵,难道选择跟他们一样成为刀下亡魂吗?我并不觉得做聪明人有什么不好。”
他抬头看向祁丹朱,理直气壮道:“我虽然给陛下递了刀,可陛下如果不想杀人,不用我这把刀即可。”
他挑了挑眉道:“可陛下如果想杀人,我就算不递刀,他也会想办法杀人,与其这样,倒不如我给他递刀,他至少会念着我的好,予我荣华富贵。”
“呵……”祁丹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将助纣为虐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还真是厚颜无耻到无药可救了。”
她站起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沉声道:“如今这个时辰,你的儿子应该就快被推出去处斩了。”
沈关山面色依旧不变,只是神色更沉了一些。
祁丹朱漫不经心道:“你猜他被砍头前会想什么呢?会不会后悔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你做事,而不是选择自力更生,会不会恨你这个将他推出去顶罪的狠心父亲?”
沈关山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自嘲道:“其实我想救他的,在我鞭打他的时候,我还希望他可以变好,毕竟他是我娘的侄子,我希望他可以迷途知返,可惜他死不悔改,已经无可救药了。”
沈关山声音无波无澜道:“你跟你娘一样,太过心软,对仇人也无法做到全然的恨,所以才会令自己更加痛苦。”
祁丹朱睫毛轻颤了一下,微微垂眸,低声道:“我娘应该跟我一样,也曾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她抬手轻蹭了一下鼻子,“我们确实无法做到像你一样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说抛弃就抛弃。”
沈关山道:“我只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我如果死了,厚儿也活不了,倒不如他把大部分罪责都担了,保我一命,说不定沈家还有转机,到时候我定会为他风光大葬,用长明灯供奉。”
祁丹朱摇头嗤笑,“还真是冷静到无情无义……”
她转过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关山的眼睛,狠声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要看一看你可会心痛。”
“你害死自己妹夫的时候,能做到毫不手软,你骗自己妹妹入宫的时候,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一次,你的亲生儿子被你推出去顶罪,就要被处斩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沈关山老神在在地抬眼看她,语气平静无波道:“你恨我,恨陛下,恨我们所有害死你父亲的人。”
“对啊……我恨!”祁丹朱毫不犹豫地坦然承认,微红着眼眶道:“我不止恨你们害死了我父亲,我还恨你们将我母亲圈在皇宫里,害得她郁郁而终,我更恨你们害得三万沂临军血流成河,你们辜负了他们的一腔赤胆,让英雄成了白骨!”
祁丹朱说完,满室寂静,只有尾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响。
沈关山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眼中蔓延起淡淡地讥讽。
他近乎嘲讽地开口道:“你恨,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向我报复,向吴赤东报复,向我们每一个害过你父亲的人报复,可是陛下呢?真正把刀捅向你父亲和沂临军的郐子手呢!你敢报复吗?你不但不能报复,你还要认贼作父!”
“你就算杀了再多仇人又怎么样?你依旧没有办法给你父亲沉冤昭雪!我若是乱臣贼子,你父亲便是谋逆叛将!你看,忠臣良将和乱臣贼子的结局是一样的,我们都是遗臭万年,算起来还是我这个乱臣贼子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