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贵妃嘴唇不自觉抖了一下。
祁丹朱笑声戛然而止,她目光锐利的看向梅贵妃,一字一句道:“沈柔雨……这三个字,你敢说出口吗?”
梅贵妃倏然一愣,身体僵住。
沈柔雨,沈关山之妹,上将军君鹤晏之妻,锦帝的救命恩人,锦帝称帝之前院子里的旧人都曾经见过她,包括早就在锦帝身边伺候的通房梅贵妃。
“朱宦翠,你对沈柔雨这三个字该无比熟悉才对,毕竟你这么多年都在做沈柔雨的替身。”
祁丹朱一步步逼近看着她,“按理说,你那个时候应该听陛下叫过她嫂子才对。”
梅贵妃脸色变得惨白,这是宫里鲜为人知的秘密,少数知道的几个人全都心照不宣的闭紧了嘴,没有人敢提起关于沈柔雨的一个字,即使是午夜梦回时,在睡梦中也无人敢吐露沈柔雨的名字。
宫外的人不曾见过沈柔雨,只知道宫里有一位受宠的柔妃,宫里的人见过沈柔雨,但他们只知到那是柔妃,沈柔雨的秘密,被所有知情的人一起埋葬了。
祁丹朱看着梅贵妃质问:“有人逼过你模仿我娘吗?没有,就连陛下也不曾逼过你,是你自己选择做我娘的替身,是你自己选择依靠这双跟我娘相似的眼睛扶摇直上!”
梅贵妃面无血色地咽了咽口水,祁丹朱没有说错,就连锦帝也不曾逼迫过她,是她自己贪心妄想,自以为抓住了机会,所以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她如果懂得适可而止,安心本分的在后宫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妃嫔,不要试图一直往上爬,也许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祁丹朱寸步不让地看着她,“你从一个通房丫鬟爬到今天的位置,依靠着我娘享尽荣华富贵,你却又不甘心,你这个影子渐渐开始想要铲除我娘,毕竟……如果我娘一直待在宫里,陛下就不需要替身了。”
梅贵妃被说中心事,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面无血色地看着祁丹朱,突然移开目光,像逃避一样,不敢面对祁丹朱的质问。
“你这些年来,处心积虑地想要铲除我娘,一次次帮陛下害我,令我娘心力交瘁,你觉得将我娘铲除了,便可以顶替我娘的位置,成为陛下的宠妃,你如意算盘打得好,如今就别赖账了,说的好像都是别人逼你的一样。”
“我没有……我没有……我就是被逼的……”梅贵妃突然抬手捂住耳朵,惊恐地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她闭紧眼睛,沈柔雨的脸庞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回忆起了很多事,她当初只是府里的一个通房丫头,人微言轻,连锦帝身边的贴身丫鬟都不如,锦帝本来对她态度很冷淡,后来祁家遇难,锦帝再回府的时候,突然对她好了起来,她欣喜若狂,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锦帝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呼唤一个名字,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沈柔雨的名字,她不知道那代表什么,直到她看到沈柔雨,她才惊觉自己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她牢牢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却默默地开始模仿沈柔雨,偷偷迎合锦帝的喜好,让锦帝对她越来越满意。
她感谢父母给了她跟沈柔雨相似的眉眼,同时却深深地妒忌着沈柔雨,随着日子的推进,她的野心越来越大,渐渐开始想要取而代之,成为锦帝心里唯一的沈柔雨。
如今恍然回神,她才发现自己走得太远,已经面目全非,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上哪些习惯是属于自己的,哪些习惯是属于沈柔雨的,她有的时候照着镜子都分不清自己是谁,她平日里无论选择吃的还是用的东西,选之前总会下意识的想沈柔雨会选择什么,这些习惯已经烙印进了她的身体里,与她融为一体,她已经找不回自己了。
梅贵妃使劲地摇着头,不敢再看祁丹朱,踉跄着跑远。
祁丹朱站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神色间闪过一丝悲哀。
天上的雪依旧簌簌地下着,看起来肃穆而干净,将整个皇宫都染成了纯净的白色。
君行之去了趟太傅府,回掌珠宫的路上,正好路过后花园竹林,大雪皑皑,枝头上满是霜雪,他不自觉微微驻足多看了两眼。
山坡上的凉亭中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几乎要跟雪天融为一体,他细看之下,才发现独自坐在凉亭之中的人竟然是陈皇后。
他脚步微顿,正犹豫着该不该过去请安,陈皇后就遥遥地望了过来,他迟疑了一下,抬步走了过去。
陈皇后穿着一身白色素袍,头上只戴了一根木簪,看起来清雅洁净,眉眼间神色依旧淡漠,像一樽没有喜怒的白瓷观音像。
君行之走过去躬身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陈皇后手里拨弄着佛珠,淡淡看了一眼他肩头的落雪,“坐吧。”
“是。”君行之掀衣摆坐下。
他今天穿了一袭浅蓝色的长袍,君子端方,清朗如月,陈皇后目光落在他身上,莫名觉得心里很舒服。
君行之看着陈皇后身上单薄的衣裳,微微蹙眉问:“皇后娘娘怎么会独自在这里?”
陈皇后依旧寡言少语,“突然落雪,芳寿回去取伞了。”
君行之轻轻点头,明白陈皇后应该是在此处避雪。
两人沉默的待了一会儿,陈皇后拨弄了几下手里的佛珠,突然开口:“听说你去了沂临县,沂临县现在如何?”
君行之微微转头看向她,声音清润地回答道:“沂临县现在已经解决了粮食问题,百姓们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如从前,但至少衣食不愁,正一步步好起来,最慢三年就能恢复如往常,继续过蒸蒸日上的日子。”
陈皇后轻轻点头,微微放心下来,她神色有些怀念地问:“月牙山的瀑布还在吗?山上的泉水可还清甜?”
“还在,大旱的时候月牙山上的瀑布干涸了一段时间,后来便恢复如常了,那里的泉水我尝过一次,泉水清甜净透,用来泡茶最为合适,对了,瀑布旁边还长出了几株常夏石竹,很是好看。”
陈皇后面上浮现浅浅的笑,道:“那里的泉水不但泡茶好喝,做出来的茶糕更为好吃。”
君行之笑了笑,“我虽未吃过泉水做的茶糕,但沂临县的茶糕确实美味,酥软香甜,唇齿留香,整个沂临县,数城春巷王伯卖的茶糕最好吃。”
“王伯……可是脸上有个胎记,笑起来的时候眉毛喜欢挑高?”
“对,正是他,他为人和乐,喜欢喝酒,但从不多饮,每天一壶,所以外号王一壶。”
陈皇后不禁笑了笑,眼眸微弯,感叹道:“王小狗竟然都成王伯了。”
君行之发现陈皇后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眉眼柔和,神色慈善,仿佛成了真观音,可惜她不经常笑,还总是皱着眉,眉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褶皱,看起来有些苍凉。
他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酸涩,见陈皇后喜欢听沂临县的事,便捡着几件有趣的事说给她听。
芳寿嬷嬷手里拿着斗篷和纸伞走回来,看到陈皇后和君行之坐在一起,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她站在山坡下的小路上看着他们,陈皇后面上神色是难得的放松,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眼望去,他们二人竟然有些相像。
芳寿嬷嬷愣神了片刻,心里忽然酸疼的厉害,如果太子还活着,应该就像九驸马这么大。
如果太子也能这样陪皇后说说话就好了。
她没有打扰他们,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陈皇后注意到她,她才微微敛眉,抬脚走了过去。
芳寿嬷嬷一言不发地给陈皇后披上斗篷,陈皇后站了起来,她将纸伞撑过陈皇后的头顶。
君行之躬身行礼,默默看着她们走远。
他一个人站在凉亭里,恍然想起两首诗词。
“柔雨遥,滴滴落进咏花调,美酒摇,声声不忘碧波高。”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住在咏花宫里的自然是沈柔雨,住在蓬莱宫里的自然是陈望瑶。
沈家有一子一女,长子沈关山,幼女沈柔雨,沈家女和陈家女自幼就是闺中密友,沈家女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君鹤晏,陈家女嫁给了君鹤晏的拜把好兄弟祁承乾,就是今日的锦帝。
沂临双姝,没有飞升成仙去了天庭,其实就在这皇宫里。
第117章 天光可破晓
君行之和祁丹朱在沂临县所做的那些事, 渐渐在民间传开。
他们这次去沂临县,不但解决了饥荒,还给当地百姓修建梯田, 解决了存水的问题, 并且给沂临县带来了商机,自此打开了沂临县和外面的通商之路, 简直是把沂临县多年来的问题全都解决了。
百姓们听说过他们所做的事情之后, 不由人人夸赞,都为他们击掌称绝。
大家以前只觉得九公主嚣张跋扈,根本不知道民间疾苦,这一次却发现九公主不但会为百姓们出谋划策,还会跟百姓们同甘共苦, 甚至愿意帮百姓们做担保, 大家不由都对她刮目相看,心中敬佩不已, 觉得以前都是错怪了祁丹朱,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君行之也因此名声大噪,就连百官们也对他心服口服,官员们平心而论, 心知就算是他们作为钦差去了沂临县, 也无法做到像君行之一样凡事亲力亲为,更不会连存水的问题都帮百姓们解决了, 如此善始善终,实在是极其负责,光这一件事就足以证明君行之的人品和能力,更不用提他后来还发现了私造兵器如此大案,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孟九思也因为这次的功劳, 在兵营中彻底站稳了脚跟,锦帝不得不给他放了实权,就连沈关山的那一半兵权,现在也归他所管。
锦帝不管心里是否愿意,表面上都嘉奖了君行之和孟九思,他给君行之升了官,还给孟九思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祁明胥这段时间越来越嚣张,自从祁明毓被关起来之后,他在朝中再无对手,觉得太子之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懒得装下去,处理起事情来越来越跋扈残暴,渐渐暴露了本性,惹得朝野上下怨声四起。
锦帝忍不住怒火,在朝堂上训斥了他几次,想要灭一灭他的嚣张气焰,可祁明胥却极为不服,他觉得众皇子当中只有自己还算成器,根本是锦帝太挑剔了。
他有恃无恐,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本身能力就有限,满不在乎之下,在处理正事的时候又犯了几次重大错误,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将锦帝气得病了一场。
这次病后,锦帝留下了一个容易头疼的老毛病,常常疼到夜不能眠,整个人都苍老了不少。
又是一年辞旧迎新,除夕夜那日,锦帝似乎觉得朝堂和后宫最近的气氛太过压抑,所以在宫里给朝朝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辰宴。
群臣前来祝贺,看到如此盛大的生辰宴,无不暗暗心惊,这是皇子都少有的待遇,锦帝对九公主的爱护着实令人惊讶。
去宴席之前,祁丹朱亲手给朝朝换上了红色的小锦衣,戴上小金锁和手镯,把朝朝打扮得可爱又精致。
她恋恋不舍地抱着朝朝,迟迟没有出发,一直将朝朝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君行之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今天怎么了,这么舍不得儿子?你放心吧,朝朝才一岁,不会一下子长大的,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抱他。”
祁丹朱垂眸,勉强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站起来道:“我们快过去吧,大臣们估计都已经来了。”
祁丹朱迟疑了一下,才抱着朝朝站了起来,一路沉默地跟着君行之走了出去。
朝朝今天心情不错,嘴里一直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咿咿呀呀的发着小奶音,一会儿晃晃手上的小镯子,一会儿看看祁丹朱头上的珠钗,一副特别开心的模样,看起来无忧无虑。
他一直笑,笑得祁丹朱心都酸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抱着孩子来到举行晚宴的地方,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纷纷站起来行礼。
这里张灯结彩,布置得很漂亮,朝朝看得眼花缭乱,眼睛亮晶晶地四处张望,见到在场有那么多大臣也不怯场,眼睛一直黑溜溜的转着。
君行之和祁丹朱在座位上坐下,周围依旧是妒忌又羡慕的目光,祁丹朱对此习以为常,君行之对此满不在乎,朝朝根本不懂那些眼神是什么含义,他们一家人都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悠闲自在地坐在座位上。
宴席开始,锦帝姗姗来迟,他坐在上首的位置上举起金樽,扬声道:“君安出生的时候不在京城,朕没来得及给他摆满月宴,这次正值他一周岁生辰,朕要好好庆祝一番。”
有大臣站起来恭维道:“君安小殿下长得英俊可爱,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锦帝笑容满面道:“当然,他是朕最疼爱的外孙,朕想给他最好的一切。”
众人纷纷附和,端起酒樽,仰头将酒饮尽。
锦帝看起来心情不错,喝过酒后,依旧笑容满面,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他最近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大家抓住机会,纷纷奉承他,夸赞朝朝的声音不绝于耳。
朝朝傻乎乎地也跟着大家笑,一派天真的模样,惹得大家大笑出声。
一位老臣端量了一会儿朝朝,忍不住夸赞道:“这孩子长得确实不错,五官端正,眉清目朗,长得有些像陛下呢。”
锦帝脸上的笑容一淡,看了一眼那名老臣,几不可察地敛了笑。
其他大臣打量了朝朝几眼,也忍不住开口。
“这孩子长得确实有些像陛下,你们看看那鼻子,跟陛下一模一样。”
“小殿下是陛下的外孙子,能长得不像陛下吗?”
“诶,你说得对,瞅瞅我这不是说的废话么。”
……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锦帝面色沉了沉,忍不住抬眸看向祁丹朱怀里的朝朝。
朝朝坐在祁丹朱怀里玩着脖子上的小金锁,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一样,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柔和的烛光映在朝朝的脸上,将他笑弯的眼睛照的格外明亮。
锦帝微微一愣,轻轻蹙眉,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向朝朝。
众人推杯换盏,不时有人过来敬酒,祁丹朱滴酒未沾,都被君行之一人挡了回去,众人盛情难却,不一会儿功夫,君行之就已经喝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众人吃的畅怀,看看时间,快要给朝朝抓周了。
祁丹朱看了看摆在旁边的锦绣桌,桌子上放着等会儿抓周要用的东西,她沉默片刻,低头看向怀里朝朝,轻轻给朝朝擦了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