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劝陈皇后再生一子,可是陈皇后根本不愿意,他们没办法,只能谨守本分,每日过的如履薄冰,免得被日后的新太子防备算计,只能凡事低调,尽量不参与到党派的斗争中。
现在他们得知太子还活着,还如此出色,不由斗志昂扬,只想力保太子恢复身份。
祁明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受到了威胁,他像平时一样,耀武扬威地站在前面,他若无其事的站了一会,总觉得很多人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君行之,他忍不住撇了撇嘴,蔑视地跟着看了一眼君行之。
君行之这个人油盐不进,难以收买,如果不是祁丹朱对他还有用处,他早就想办法把君行之弄出朝堂了。
不就是一个穷书生么?有什么资格在他这里清高?且先将君行之留着,等日后他登基为帝,再好生挫磨他,一点一点将他身上的硬骨头碾平。
祁明胥想到这里,不由阴险的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锦帝见陈皇后不为所动,不由皱了皱眉,顺着陈皇后满心欢喜的眼神看过去,触及到君行之冰冷的面容,神色不由有些复杂。
君行之长身玉立的站在哪里,面容沉静,恍然一瞥竟当真跟他年轻的时候有些相像。
锦帝有些出神的想,朝朝那孩子,他还没有抱过呢。
魏闵德出列,打破了殿内诡异地宁静,“陛下,刚才臣看到九驸马的父亲已经到了,可要宣他进来?”
锦帝回过神来,心下一乱,他现在想起君鹤晏的事便觉得心烦,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一把匕首而已,朕私下询问他就行了,不必将此事搬到朝堂上来,驸马的父……”
锦帝声音微微一滞,抬头看了一眼君行之,含糊道:“不过是一名山野村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别让他过来了,免得吓到他。”
孟怀古出列拱手,声音四平八稳道:“陛下,此事事关上将军君鹤晏,岂是小事?这非私事,而是朝堂之事,搬到朝堂上来正为合适。”
锦帝蹙眉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悦,但没有公然反驳他。
陈皇后转过头,缓缓开口道:“陛下,二十年前上将军与太子一同坠崖,如今上将军的匕首重新现世,此事疑点重重,大家都有些好奇,不如就把人带上来好好询问一番,省得到时候不清不楚,反而被传的流言四起。”
锦帝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知道陈皇后其实是想趁这个机会寻问太子的事,证明太子的身份。
他不由有些气急败坏,训斥道:“大祁并无什么上将军,皇后甚言。”
陈皇后面对他的怒火丝毫不以为然,她面色不变道:“陛下,人已经等在殿外了,反正就是问几句话的时间,耽误不了什么,不如就将他叫进来问清楚吧。”
锦帝垂目看了一眼孟怀古和魏闵德,微微拧眉。
如果是以前,沈关山或者吴赤东一定会看透他的意思,善解人意地出来阻拦,再不济,还有沈关山那一派的官员会出来说话,可如今这些大臣像根本不懂他的意思一样,只知道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一点也不会揣测帝心。
他放眼望去,这才发现朝堂上善于阿谀奉承的臣子们,不知不觉已经七零八落了,这些臣子大多数以祁明毓、沈关山和吴赤东为首,随着他们的倾覆,这些人也渐渐退出了朝堂。
锦帝面色微沉,竟然想不起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时间有些抓不住头绪。
他看着坚持的众人,烦躁地摆了摆手,“把人带上来吧。”
不出一会儿,秦清淮就被人带了上来,他在众人的注目下,低着头走至殿前。
祁明胥微微侧脸,轻蔑地看了一眼秦清淮身上的粗布衣衫,心道君行之果然是乡野村夫的儿子,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由更加鄙视。
秦清淮一身藏青色的粗布衣,头发花白,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看起来像一位佝偻的老人。
他拄着拐杖,一直走到殿前中央,然后停住脚步,在锦帝淡漠的目光中抬起头看向锦帝,跟他佝偻的身体不同,他的目光看起来锐利无比,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农家汉,那是一双经历过杀戮,上过战场,才能练就的凌厉目光。
锦帝看清他的面容之后,神色微微迟疑了一下,想了片刻,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指着秦清淮道:“……是你!”
大家不由都朝秦清淮看了过去,不知他身份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二十年过去,即使是旧相识,有一部分老臣也认不出秦清淮了。
秦清淮面色从容地行礼,沉声道:“陛下,没想到您还记得罪臣,罪臣正是上将军君鹤晏的副将秦清淮。”
众人不由惊讶,锦帝对上他的目光,彻底变了脸色。
秦清淮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仿若一只从深渊里爬出的恶鬼,是来找他索命的一般,令他心惊。
锦帝一颗心一沉到底,他勉强定了定心神,神色莫测地看着秦清淮,声音震颤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秦清淮直直地望向锦帝,沉声道:“罪臣当年的确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可罪臣不甘心就这样闭上眼,不甘心让人一辈子戳着脊梁骨骂我的好兄弟们是叛军,所以罪臣硬挺着一口气,从鬼门关踏了回来,除了废了一条腿,命倒是保住了。”
锦帝听到他的话,无法抑制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周遭寒气森森,就像夜里的那些噩梦都变成了现实一样,让他不寒而栗。
安静片刻,陈皇后开口道:“秦大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有上将军的匕首?”
秦清淮拱手道:“皇后娘娘,二十年前,上将军被奸臣所害,逼至悬崖,上将军走投无路之际,只得抱着太子跳下了悬崖,罪臣当时得上将军的命令,正守在崖下,找到他们时,上将军已经死了,但太子被他牢牢护在怀里,安然无恙,臣将他们带走,也因此才会有上将军那把匕首。”
他话里的信息太多,话音一落,不由全场哗然。
祁明胥一下子变了脸色,眼神如刀一样看向秦清淮,面色阴郁,咬牙道:“你说太子还活着?”
“正是。”秦清淮态度不卑不亢。
他的目光在君行之冷若冰霜的面庞上微微停留,心里叹息了一声。
君行之是个好孩子,可惜……他是锦帝的儿子。
秦清淮自知这些年来自己身负血仇,虽然认真教导君行之,却没有一日真的将他当做儿子疼爱,甚至有的时候仇意涌上心头,还会故意折磨君行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也是深知君行之的为人,如今想来,不由有些后悔。
君行之仿佛对四周的哗然无知无觉,他面色不变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像他一直以来被迫接受的命运一样。
祁明胥听到秦清淮的话,想也不想便怒骂,“胡言乱语!你这乱臣贼子在这里妖言惑众什么!你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我看你是故意在这里胡言乱语,妄图混淆皇室血脉,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本来觉得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如果秦清淮突然说太子还活着,那么他即将到手的太子之位岂不是飞了?不管这个太子究竟是真活着还是假活着,他都必须已经‘死’了。
锦帝面色微沉,看着沉不住气的祁明胥,再看看面色从容淡定的君行之,脸色有些难看。
祁丹朱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不得不承认祁丹朱是对的,在他众多的儿子当中,竟然真的只有君行之这个没有养在身边的儿子最为适合做太子。
他眉心深锁,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心情复杂,一时分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可惜。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将这个儿子留在身边抚养,这个儿子现在会是何模样。
陈皇后听到祁明胥大呼小叫的话,抬眼冰冷地看了一眼祁明胥。
祁明胥对上她的目光,神色一怔,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陈皇后这些年来躲在佛堂里不问世事,她今日却出现在早朝上,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因为太子的事才来的?
他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难道太子真的还活着?
在场的重臣们都露出了一丝了然之色,昨夜虽然没有人敢将此事告诉祁明胥,但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们不少都得到了消息,太子真的还活着。
姜仁扈开口道:“秦大人,你既然说太子还活着,那么太子现在何处?”
祁明胥转头瞪向秦清淮,神色紧张地绷紧。
秦清淮在众人安静下来之后,转身看向君行之,对着君行之的方向拜了一拜。
他在一片寂静当中,语出惊人道:“太子殿下,罪臣这些年来为了隐瞒身份,不得不委屈了您,实在是罪过。”
不知真相的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殿内诡异的安静了片刻,落针可闻。
祁明胥一瞬间转头看向君行之,差点把眼珠子瞪下来。
陈皇后看着惊讶的众臣,缓缓开口道:“秦大人所言不假,本宫昨日已经证实,君行之就是本宫的儿子,大祁的太子祁明渊。”
大家反应过来之后,眼睛刷地齐齐望向君行之,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音,仿佛安静的雪夜过后,落满雪花的枝头经不住重量忽然折断,枝杈上的群鸟扑闪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了起来,乱成了一团。
祁明胥听到陈皇后的话,仿佛被迎头劈了一道闪电,他呆愣当场,猝不及防地瞪圆了眼睛。
他最近才终于打败了祁明毓,以为再无对手,没想到却突然跳出一个无可撼动的太子,比他名正言顺,比他更得民心,更可恶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君行之!
他转头看向君行之,使劲摇了摇头,咬牙切齿道:“根本不可能!他不过是一个穷书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乡野村夫!他连做驸马都不配,凭什么做太子?”
陈皇后目光冷冽地看向祁明胥,不怒自威道:“大皇子,本宫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君行之就是本宫失而复得的儿子,所有人证物证俱在,绝不会有错!他是大祁名正言顺的太子,他不配谁配?”
祁明胥整个人抖了一下,不自觉抬头看向陈皇后,这些年来陈皇后都是青灯古佛,衣着朴素,今日她却放下了佛珠,一改往日的模样,穿着皇后的宫装,雍容华贵的坐在那里,让人望而生畏。
祁明胥忍不住蹙眉,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荒唐的如一场梦一样,这些他以前完全不看在眼里的人,好像都突然跳了出来,大声告诉他,他以前费尽心思打败的不过是一群小喽啰,他们才是他真正无法撼动的对手。
他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终于闭了嘴。
陈皇后的话像是一盆热水突然浇了下来,众人像炸开了锅一样,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众人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太子真的回来了。
锦帝脸色阴沉地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看着底下臣子各异的面色,额头上的青筋轻轻跳了跳。
祁明胥看着一言不发锦帝,不由心惊胆颤起来,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君行之,眼中忍不住闪过阴霾,却再未敢再发出一言。
四周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跟君行之无关,他明明身处漩涡的中央,是众人讨论的对象,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可他对一切无动于衷,只是麻木的站在那里,神色有些空洞。
在一片嘈杂之中,陈皇后适时开口,她眉眼平和,语气平静地提出疑问:“这就有些奇怪了,君将军当初若真的是谋逆的判将,太子怎么会还活着呢?”
大殿里倏然一静,众人皆变得面色。
君鹤晏当年被指是叛军,所有证据都来源于跟在他身边的吴赤东的证言,那些所谓反叛的证据也都是吴赤东送上的,君鹤晏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为自己申辩,他是叛军最大的证据就是他挟持了太子,并且死不悔改,最终害死了太子。
太子的命重重地压在君鹤晏的身上,让所有试图给他翻案的人都无法动弹,因为无论谁想给他翻案,都会被一句‘他杀了太子’给堵回来,一个杀的太子的臣子,无论他有没有反叛,他都毫无疑问是罪无可恕的罪臣。
可君鹤晏如果不但没有杀太子,还在坠落悬崖的时候用生命护着太子,那么他怎么会是奸臣呢?
这样一位愿意以身相护太子的将军,真的是叛军吗?
众人不由疑窦丛生,越想越深,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如果当初太子之死,是君鹤晏反叛的最大证据,那么太子如今还活着,就是君鹤晏不是叛军的最好反证。
可……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是什么让一代良将变成了人人口中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如今二十年过去了,真的还能查明真相,知道谁才是无辜的么。
众人不由心底发寒,同时望向了高高坐在龙椅之上锦帝。
锦帝看着朝堂下秦清淮,和神色平静的陈皇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面色又冷又沉,呼吸起伏,神色阴翳。
陈皇后和秦清淮分明不只是想让太子重新回到朝堂上,他们还想为君鹤晏平反!
锦帝想到这种可能,心口不由狂跳起来,他警惕地看着下面的众人,仿佛站在殿下的不是他的臣子,而是敌军一样,让他忍不住警惕又想要逃离。
“长公主求见!”
“九公主求见!”
太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宁静,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锦帝全身一震,不自觉望向门口。
陈皇后没等他开口,就已经坐在凤椅上道:“宣。”
锦帝嘴唇抖了抖,想要开口阻拦,却及时地抿住了唇。
他神色阴沉的想,君鹤晏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如今死无对证,他们根本翻不出花样来,倒不如让他们这次彻底死心!
众臣不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长公主率先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秦清淮,对锦帝福了福,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在她身后,祁丹朱一身白衣徐徐走了进来,肤如凝脂,螓首蛾眉,脸上未施胭脂,却是芙蓉之色。
众人见惯了她平日红衣似火的模样,如今突然见她穿着一身白衣,不由微微愣了愣,虽然眼前一亮,周围的气氛却不自觉变得凝重和压抑。
祁丹朱从殿门走进来之后,君行之无悲无喜的面容终于动了动,他微微抬头看向祁丹朱,放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握紧,指节泛白,指尖没有血色。
祁丹朱手里捧着两块牌位,目不斜视地从众臣中间穿了过去,即使路过君行之的时候,也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