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高坐朝堂的锦帝,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脚步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这一条路她已经走了太多年,如今终于走到了锦帝的面前。
锦帝看到祁丹朱手里捧着的牌位,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
他目露惊慌,全身轻轻颤抖起来,他不自觉往后挪了挪,仿佛想要从这里逃离一般,不想面对。
但他只能坐在那个冰冷而坚硬的龙椅上,眼睁睁地看着祁丹朱向他走来,寸步也不能离开。
寂静的宫殿当中,可以清晰地听到祁丹朱的脚步声,祁丹朱一步步走至殿前,在正中央的位置跪了下来,她抬头看向锦帝,将手中牌位举过头顶。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朗声开口,“君鹤晏之女君丹朱,请求陛下还民女父亲清白,替父亲洗雪沉冤!”
第126章 真相大白日
祁丹朱清润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 一字不落的传入大家的耳朵里。
众人逐渐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祁丹朱竟然自称自己是君鹤晏的女儿,那个叛将君鹤晏的女儿。
他们忍不住看向君行之, 一时之间无法适应驸马和公主竟然身份颠倒, 一个成了太子,一个成了叛将之女。
众人心有戚戚, 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们默默注视着祁丹朱和锦帝,谁也不敢开口打扰他们。
锦帝垂目看着祁丹朱,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的相接。
锦帝眼神带着浓厚的压迫感,声音沉沉道:“丹朱, 你可是睡糊涂了?想清楚再说话。”
祁丹朱凉凉一笑, 声音没有起伏道:“陛下,丹朱没有糊涂, 这二十年来, 丹朱从未像今日这样清醒过,多谢您这些年来顾念跟我父亲的兄弟之情,以嫔妃和公主的名义将我与母亲收留在宫中。”
祁丹朱三言两语已经意思明确, 她给锦帝找了一个体面的理由, 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撇清了锦帝和沈柔雨的关系。
锦帝神色凝结成冰,脸上布满乌云, 眼神晦暗地盯着祁丹朱。
祁丹朱不为所惧,不疾不徐道:“母亲临终前曾经交代过丹朱,她说陛下是顾念着跟父亲的情谊,不忍见她这位嫂子跟我这个侄女受苦,所以才好心收留我们, 多年来我们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照顾,不胜感激,母亲让我切不可贪图宫中荣华富贵,霸占着公主的位置不放,所以今日,丹朱便将这公主之位还给陛下了。”
锦帝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却只能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劲心机留在身边的柔妃,变成祁丹朱口中的嫂子。
那是他一生的痴念,是他一辈子无法放在阳光下的妄想,哪怕徒有一个‘柔妃’的名义,也能让他偶尔慰籍一下,可是祁丹朱连这也要剥夺,一丝一毫的念想都不留给他。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柔妃,只剩下他的嫂子沈柔雨。
他的手掌紧紧扣在扶手上,才能忍住不要怒骂出声,他愤恨地瞪着祁丹朱,如果眼睛里能映出火焰,祁丹朱早就已经被他烧的片甲不留。
陈皇后往日如同一滩死水的目光,今天重新焕发出光彩,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锦帝,转头看向跪在殿下的祁丹朱,柔声开口道:“丹朱,本宫与柔雨是手帕交,柔雨又是本宫与陛下的嫂子,君大哥不在了,我们照顾你们母女都是应该的,不必介怀。”
官员们听见陈皇后的话,才不得不相信祁丹朱真的是上将军君鹤晏的女儿。
虽然他们依旧满头雾水,但他们纷纷开始硬着头皮夸赞起锦帝和陈皇后的有情有义。
“陛下和皇后娘娘果真宅心仁厚啊!娘娘不愧是菩萨心肠。”
“陛下对嫂子和侄女儿如此之好,上将军在天有灵,一定甚感欣慰!”
“难怪陛下这些年对九公主这么好,原来是为了义兄!”
……
大家夸着夸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君鹤晏是叛将,锦帝这些年来从不让人提及他,更对外宣称柔妃是自己的妃子,这件事实在是处处怪异,如果想要照顾嫂子和侄女,明明有千万种方法,何必把嫂子说成自己的妃子?着实让人难以琢磨。
大家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没人敢开口询问,不管怎么样,皇后娘娘既然都如此说了,那么沈柔雨与锦帝之间一定是清白的。
锦帝面色不虞地看了一眼陈皇后,只能沉默地承受着大家刺耳的夸奖,那些夸奖像讽刺一样,不断砸进他的耳朵里。
他对沈柔雨从来不是什么敬爱之情,更遑论说他照顾沈柔雨是为了君鹤晏,大家这些夸奖听在他的耳朵里,只会显得他的心思更加的肮脏。
他努力忍耐了一会儿,越听心中越焦灼,终于忍无可忍,不耐烦道:“好了!”
大殿内一瞬间鸦雀无声,大家本就夸的尴尬,听到锦帝的呼喝,赶紧干笑着闭了嘴。
锦帝脸色阴沉的看着底下的臣子们,他需要他们‘揣测帝心’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站在那里当哑巴,他现在不需要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奉承起来倒是毫不嘴软。
锦帝忍着怒气,看了一眼祁丹朱手里拿的牌位,淡漠道:“先起来说话吧。”
祁丹朱站了起来,习绿和青枚恭敬地将她手里的牌位接了过去,双手捧着,退到了一旁。
锦帝瞥了一眼那两块牌位,不由有些坐立不安,君鹤晏和沈柔雨仿佛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样,让他全身都不舒服。
祁明胥看着祁丹朱,终于忍不住道:“丹朱,你糊涂了不成?不管你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你做一辈子公主有什么不好?这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太子,什么上将军,什么翻案,我看就是有人处心积虑的哄骗你,一切都是假的!你赶紧回去,老老实实地继续做你的九公主,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别掺和朝堂这些事。”
他绝不会轻易承认君行之就是太子,更不会让太子有机会能回来,他就是要不顾一切的阻挠他们。
祁丹朱淡淡地看了祁明胥一眼,语气稀松平常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就是因为黑白颠倒太久,才会滋生许多心术不正的小人,是时候该拨乱反正了。”
祁明胥觉得她在暗指自己是小人,忍不住气急败坏起来,“你说翻案就翻案?你有什么证据?你以前明明挺通透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糊涂,我看你就是被人蛊惑了。”
祁丹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胥王不必着急,既然想要翻案,自然要证据充足才行。”
她转头看向秦清淮,声音温和道:“秦叔,您是反叛案的当事人之一,可否劳烦您将当年发生的事,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
秦清淮轻轻点头,想起往事,神色不由沉了沉。
他沉默少顷,才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陛下带领官兵进京的前夕,胜利在望,大家都很兴奋,当时陛下下令兵分两路,一路由沈关山护送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路往北,一路由上将军带着吴赤东护送太子一路往南。”
在场的朝臣们很多都没有听过这段往事,闻言不由神色专注,认真聆听,就连君行之和孟九思也忍不住认真听了起来。
秦清淮声音低沉,嗓音透着一丝沙哑,“我跟在上将军身侧,一路保护太子,沿途虽然遇到过几次敌军,但上将军用兵如神,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这天夜里,上将军正在给我等指挥军情,忽然有人前来禀告,说吴赤东无缘无故突然一个人潜逃出营,不知去了何处。”
“上将军不明所以,不知吴赤东为何突然这样做,还以为他投靠了敌军,出卖了兵营,正要派人去追查,又有人来报,说吴赤东竟然偷偷将太子一起带走了。”
众人听到这里,忍不住觉得诧异,这和他们知道的完全不同,他们都以为是君鹤晏劫持了太子,而吴赤东及时举报了他的所作所为。
锦帝脸色越来越沉,嘴唇心虚的抿紧,当年的一幕幕好像随着秦清淮的话,在他的眼前一点点铺展开来。
秦清淮沉着嗓音继续道:“太子身份贵重,上将军格外重视,一路上基本都是由上将军和吴赤东轮班贴身保护,本来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竟然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秦清淮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有些暗沉,一切灾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陈皇后聚精会神地听着,每当听到太子的名字,她都忍不住看一眼君行之,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安下心来。
秦清淮继续道:“上将军得知此事之后,立即亲自带着一部分人去追,他连夜出营,追至半路,却得知沈关山带人围剿了驻扎在原地的官兵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开杀戒。”
大家不由屏住呼吸,秦清淮说到这里声音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轻轻闭了闭眼睛,然后才再次开口。
“上将军连忙带兵赶回去,可是等他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兵营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士兵们的尸首,血肉模糊,尸横遍野,他分不清那些尸体里面哪些是前来围剿的兵,哪些是沂临军的兵,因为无论是哪一方的兵,这些兵都是他自己手底下的兵,这些士兵们曾经在一个锅里吃饭,曾经一起坐在篝火旁谈笑风生,曾经一起向往地等待胜利的那一天,可是他们在那一刻,却不得不拿起刀枪对准了自己的同僚,自相残杀。”
整个大殿里都无比的寂静,大家想象着当时的惨况,忍不住感同身受,气愤又悲愤。
秦清淮沉默了一会儿道:“上将军心痛如绞,可他没有太多时间悲痛,因为这个时候,上将军得知太子已经被吴赤东带到了檀香山,还声称要在那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太子。”
“上将军没有时间悲痛,也没有时间思考太多,他立即带着剩下的兵追到了檀香山上,那个时候上将军已经意识到事情多有蹊跷,山上可能有埋伏,但是事关太子的性命,延迟一刻,太子就多一刻的危险,他不得不去,为了以防万一,临上山之前,上将军让我带着一队人守在檀香山下,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冲到了山上。”
秦清淮摇头轻叹,“上将军在山上果然中了埋伏,虽然他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埋伏在山上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那里早已埋伏下了大批兵,沈关山和吴赤东在山上设好了陷阱,层层相扣,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分明是处心积虑的设好了局,蓄谋已久。”
“那些埋伏的人对太子也毫不手软,竟然是要将上将军和太子一起赶尽杀绝,上将军走投无路,被逼至悬崖,他知道留在那里,他和太子必死无疑,所以他只得抱着太子跳下了悬崖,给太子搏得一丝生机。”
秦清淮轻轻闭了闭眼睛,“我一直守在山下,比沈关山的人更早找到上将军和太子,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上将军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太子还活着,可能是上天庇佑,上将军竟然真的保住了太子一命,我知道太子落到他们手里一定活不成,所以偷偷将上将军和太子一起带走了,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秦清淮眼中闪过恨意,抬头看向锦帝,双拳用力的握紧。
众臣正听到至关紧要的地方,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秦清淮逼迫自己将目光从锦帝身上挪开,继续说下去,“后来天下大定,陛下登基为王,我这个时候才得知上将军成了大家口中的乱臣贼子,三万沂临军成了反叛之军,而我们这些侥幸逃生的将士早就应该死在檀香山上,因为我们就算活着,如果被朝廷找到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至此,我们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地等待沉冤昭雪的那一日,而我们能做的,只是偷偷回沂临县给那些牺牲的沂临军立了衣冠冢。”
君行之轻轻闭了闭眼,他终于知道当时在沂临县看到的无名碑下埋的都是谁,那是一群至今还不能在青史上留下姓名的英雄们。
久久都没有人说话,众人心有余悸的沉默着,大殿里空旷而安静。
秦清淮讲述这些事的时候,祁丹朱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龙椅上的锦帝。
锦帝一直脸色阴沉的听着,神色间是藏不住的心虚和惧怕,祁丹朱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仿佛要替父亲看得清清楚楚一样,没有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可惜她在锦帝眼中看到了诸多情绪,却唯独没有看到愧疚。
锦帝担心事情曝光,害怕真相会浮出水面,恐惧自己是幕后主使的事会被秦清淮说出来,他时刻警惕着,仿佛只要秦清淮说出一个跟他有关的字来,他就能立刻提刀杀了秦清淮,可这些复杂的情绪里,始终没有他对君鹤晏和三万沂临军的愧疚。
祁丹朱垂眸,自嘲地笑了一下,天性凉薄的锦帝又怎么会觉得愧疚呢?
祁明胥的声音很快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他不愧是锦帝的儿子,根本不在乎当年惨死的三万沂临军,只在乎他自己那点利益。
他看着秦清淮,粗声粗气道:“口说无凭,这一切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我们知道的事实就是君鹤晏是叛军,当年有吴赤东举证,还有沈关山带兵前去证实了此事!这一切都是证据确凿,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否认的!”
祁丹朱促狭地轻笑了一声,凌厉的眸子望向他,不紧不慢道:“皇兄是否忘了,你刚才所言的吴赤东和沈关山现在都已沦为了阶下囚,他们一个欺上瞒下,不顾百姓安危,一个私造兵器,有谋反之心,他们这种人当年的证言真的可信吗?”
祁明胥倏然一愣,祁丹朱这些年来虽然嚣张跋扈,但她就是一个蠢笨无知的公主,现在她说话调理清晰,眼神凌厉,仿佛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竟然让他有些哑口无言。
他愣了愣,强词夺理地狡辩道:“他们现在虽然犯了错,但不代表他们当年也是错的,这证明不了什么。”
“你说得对,这的确证明不了什么。”祁丹朱抬头看向锦帝,朗声道:“陛下,如今吴赤东虽然已经死了,但沈关山却还活着,如果想查明当年的真相,将他带上来一问便知。”
锦帝自然不会轻易让沈关山上殿,他眼中闪过寒芒,声音沉沉道:“丹朱,朕知道你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心中难免有所不平,你从身份尊贵的公主变成叛将之女这件事,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但你不能因为你父亲旧部的几句话,就声势浩大的要把二十年前的案子翻出来重审,朕虽然宠爱你,却也容不得你无理取闹,至于身份上的落差,你不必介怀,朕说过,你如果愿意,可以做一辈子的九公主。”
他这些话是故意颠倒黑白,暗指祁丹朱之所以费尽心思的为父申冤,是因为她不想做叛将的女儿,贪恋权势,所以才想要替君鹤晏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