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寰二十四年三月初七,君鹤晏、孟怀古、祁承乾三人于沂临县结拜为异姓兄弟,大哥君鹤晏、二哥孟怀古,三弟祁承乾。”
“翌日,他们揭竿而起,大哥为上将军,统帅三军,二哥为军师,出谋划策,三弟顺应天命,黄袍加身。”
“三人齐心协力,配合默契,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便平乱世,打下了半壁江山,随着领土扩大,声势渐显,投军到他们军队里的百姓越来越多,队伍逐渐壮大,君鹤晏一个人分身法术,这个时候,沈关山投靠于他,他看沈关山有领军之能,便把沈关山引荐给了祁承乾,并自请将军权一分为三,他为统帅,带领亲兵沂临军,旗下分为左翼将军和右翼将军,分别由沈关山和吴赤东带领,从此以后,兵分三路围攻,攻城的速度比以前更快,四年后,大军已经势不可挡,直逼皇城。”
祁丹朱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油纸伞下露出她姣好的容貌,她在清冷的月光下孑然而立,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屋内的孟怀古。
“孟怀古,你兄长君鹤晏蒙冤二十载,你该为他申冤了!”
孟德古坐在席居上,安静地看着祁丹朱,祁丹朱一身白衣,玉簪素花,纤细美丽,寒风冽冽吹拂起她的衣摆,雪花落在水墨丹青的油纸伞上,她没有丝毫畏惧地站在那里,眼神倔强而无畏。
恍惚中,他仿若看到那位硬朗正直的兄长屹立在眼前,一如往年。
祁丹朱的眼睛虽然长得像母亲,但目光却跟她父亲一样的勇敢无惧。
他眼中氤氲起水汽,低头笑了笑,看着祁丹朱欣慰道:“你长的很像你的母亲,但眼神却像极了你的父亲。”
祁丹朱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
孟怀古低头倒了一杯茶,将热茶放到她的面前,“侄女,天寒露重,喝杯热茶。”
祁丹朱在他面前坐下,将茶杯端起来,轻轻吹拂,不紧不慢地将茶饮下。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孟怀古将桌上的奏折推到她前面,微笑道:“奏折我早已写好。”
祁丹朱浅浅笑了笑,放下茶杯道:“孟叔,侄女还未有机会谢谢你。”
“谢什么?”
祁丹朱垂眸道:“当年我娘身处皇宫之中,不明真相,秦叔千辛万苦得知她的去处之后,想将真相告诉我娘却求助无门,如果不是您从中帮忙,他们根本无法见面,我娘也无法得知真相。”
孟怀古摇头道:“兄长无辜枉死,身负污名,我这个弟弟苦寻真相无果,幸好秦清淮当年逃过一劫,将真相告诉了我们,可惜这些年来,我只能退而忍耐,静候这一天的到来。”
祁丹朱手指摸着温暖的杯壁,低声道:“我还要谢谢您送了我娘一程。”
孟怀古长叹一声:“你不怪我就好。”
祁丹朱轻轻摇头,“我娘在宫中度日如年,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无尽折磨,您做得对。”
沈柔雨在君鹤晏离世的那一刻,心就已经死了,她为了保护祁丹朱,在宫中苟且偷生十年,早就已经心力交瘁。
沈柔雨死前那段时间,锦帝像着了魔一样想要设立东西二宫,立沈柔雨做西宫皇后,他当时花了十年的时间都无法感化沈柔雨,已经别无他法,他觉得也许这样就能感化沈柔雨,让沈柔雨忘记君鹤晏,委身于他,却不知道他此举,彻底将沈柔雨逼上了绝路。
沈柔雨知道已经无法阻止他,所以在确定祁丹朱有能力自保后,故意在锦帝下旨封后之前,设计让自己被刺客杀死,还假装替锦帝挡了一刀,让锦帝不得不承诺放祁丹朱一条活路。
沈柔雨不要成为锦帝的皇后,更不要做什么一国之母。
她一旦成为皇后,死后就要按照礼制跟锦帝合葬,永世在不得自由,她活着的时候一直被关在皇宫当中,她一直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天可以逃离,她不愿跟锦帝死后同棺,更不想再见到锦帝,甚至宫中的每一处地方都让她觉得肮脏。
她永远只是君鹤晏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苟延残喘十年,终于坚持不下去,在安排好一切之后,追寻君鹤晏而去。
当初是孟怀古帮了她,孟怀古知道她已经走至绝路,所以亲自设局,利用刺客送了她一程。
沈柔雨是得偿所愿,祁丹朱又怎么会怪她呢。
祁丹朱将茶喝完,站了起来。
孟怀古问:“你去哪?”
祁丹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天亮了,还有人在等我,我该回去了。”
孟怀古神色微动,轻轻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
四更时分,掌珠宫内一片寂静,天色将明未明,祁丹朱踏着露珠回了掌珠宫。
君行之坐在卧房门前的台阶上,微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低垂着头,双目赤红,应是一夜未睡。
祁丹朱踏进院子,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不错眼地看着祁丹朱。
他的眼睛里仿佛凝着血色一样,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近前。
祁丹朱一言未发地在他身侧坐下,然后疲惫地横躺在台阶上,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
君行之的身上的衣服有些凉,他应该是在这里坐了一夜,饱经寒霜,冷入肺腑。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似是担心这样的平静被打破之后,就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样。
他们靠在一起,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天边升起,晕染出金色的光。
天将破晓,万物复苏。
祁丹朱躺在君行之的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朝阳,她轻声道:“真好看。”
原来跟君行之在一起,不只是檀香山的日出美不胜收,就连宫里的日出也可以这样好看。
她在宫里住了二十年,只觉得冰冷胆寒,从不知道从这深宫里望出去的日出,原来是跟宫外的一样美。
君行之低下头,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嘶声开口:“丹朱,我们离开京城吧?”
祁丹朱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低柔问:“夫君想去哪里?”
君行之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去哪里都行,只要我们和朝朝三个人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祁丹朱垂眸,看着碧砖红瓦的宫墙,喃喃道:“盛京繁华,人人向往,夫君不喜欢吗?”
君行之喉咙滚动,“你喜欢吗?”
“不喜欢。”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看着破晓的天空,轻声道:“这盛京于我来说就是一座豪华的牢笼,它禁锢了我娘,也想将我毁灭于此,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想从这里逃出去。”
君行之握住她的手,声音没有丝毫犹豫,“那我们便离开。”
祁丹朱抬眸看他,“可你只要留下来,权势地位便唾手可得,甚至能成为最至尊的那个人。”
君行之摇头,神色慌乱,语气执著道:“我不要,我只要你和朝朝。”
祁丹朱心中酸疼,五味陈杂地看着他。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像往日诉说情话一样,声音温柔地轻声道:“可是你已经离不开了,这里有等待了你二十年的母亲,有思念你的亲人,有空悬的太子之位,还有需要你的百姓。”
君行之用力地摇着头,眼眶红得更加厉害。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眼中闪着泪光,太子之位他可以不要,可是等了他二十年的母亲,他如何能弃之不顾。
祁丹朱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温柔道:“你跟我不一样,盛京对我来说是牢笼,对你来说却是家,你留在这里不会孤单,因为这里有人爱你。”
君行之声音干涩的更加厉害,“你爱我吗?我是你爱的人吗?”
祁丹朱心尖一颤,止不住地红了眼眶,沉默不语。
君行之抬手攥住祁丹朱的下颌,红着眼睛问:“丹朱,我是你爱的人吗?”
“……是,君行之,我爱你。”
祁丹朱定定地看着他,眼角的泪落了下来。
“可你不是君行之。”
第124章 花开自有时
黑夜昏暗, 天光破晓,晨曦穿过云层,光亮照在祁丹朱的脸上, 她眸中翻涌的情绪和脸上的悲恸再也无法隐藏, 泪迹斑斑,悲悯苦涩。
她声音低低道:“你也一样, 你爱的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祁丹朱, 也不是我。”
她筹谋算计,步步为营,从来不是那个看起来无忧浪漫的小公主。
君行之转眸看她,神色看起来很冷静克制,但声音却执拗而坚定, “我爱的只是你, 你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我就爱小公主, 你是为父报仇而忍辱负重的君丹朱, 我爱的就是君丹朱,你是谁不重要,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你这个人。”
祁丹朱听到他肯定的语气, 轻轻摇了摇头, 佯装淡然道:“可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都是建立在处心积虑的谎言上。
谎言编造的世界里真的能生出真实的爱吗?
祁丹朱心中茫然,自己也没有答案。
君行之听到祁丹朱这样轻描淡写地否认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 眸色渐渐变冷,痛楚在他的眼里蔓延,他像被刺痛一样,将目光从祁丹朱脸上挪开。
他眼角泛起猩红之色,喉咙上下滚动, 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轻声道:“丹朱,你让我对你的爱,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微微侧着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轮廓,薄唇轻抿着,唇角下压。
祁丹朱垂下眸子,酸涩涌上心头,眼中不自觉弥漫起水雾,“对不起。”
这座皇宫亏欠她,她却只亏欠了一个人。
君行之下颌绷紧,垂下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开口道:“在我踏进京城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你为我编织的那张网里,是么?”
祁丹朱缄默垂眸,聪明如君行之,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更何况他还听到了她与陈皇后说的话,知道了她的全部计划。
“该从哪里说起呢?”君行之压下心中的酸涩,自嘲地轻笑了一下,“从我们初见,就已经是你的处心积虑,你故意引起了我的注意,假装是为了帮明长,其实是你早就设计好了一切。”
祁丹朱低声道:“明长想要娶魏沁雪,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势,从而在陛下手底保护我,我知道他不是真心,所以也从未想让他真的娶魏沁雪,我只是顺势而为,利用这个机会接近你。”
君行之拳头渐渐收紧,“月夕节那日,于揽月楼中,阿大前去申冤,你不但屡次故意激怒魏沁雪,还对沂临县的冤情视若无睹,甚至还故意表现出对阿大他们的藐视,你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故意激怒魏沁雪,引她出面插手此事,从而逼迫她背后的魏丞相出面,对不对?”
祁丹朱睫毛颤动了一下,默然承认。
君行之沉声道:“你将橄榄枝递给魏丞相,是为了试探他,你不知道多年过去,他在享受过荣华富贵之后,对你父亲是否还如当年一样忠心,所以你为了试探他的态度,故意让他来彻查此案,他若想为你父亲报仇,必定会借此机会一查到底,将吴赤东定罪。”
“这只是其一。”君行之眉眼浮现起淡淡地痛色,他竭力维持着冷静,道:“你利用这件事将吴赤东扳倒,令右翼将军的位置腾空,然后故意引导陛下,让他以为你厌恶孟九思,想嫁的人是沈厚。”
“陛下本就多疑猜忌,这些年不止屡次试探你,还处处提防你,你虽然对我表现得很热情,但你从小娇生惯养,锦帝根本就不信你会想要嫁给我这个穷书生,所以你越是高调,他越觉得你想嫁的另有其人,你再稍稍透露给他一些线索,他便以为我只是你用来迷惑他的挡箭牌,确定你真正想要嫁的人是沈厚。”
“陛下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着了你的道,你从小活得心惊胆战,在他手指缝里存活,所以你早就习惯留意他的神色,经过你多年的观察,你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算准了他多疑猜忌的性子,精准切中他的要害。”
“陛下本来就已经开始忌惮沈关山,右翼将军之位悬空之后,沈关山想将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他的儿子,锦帝却一直没有答应,悬而未决,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让沈厚坐上这个位置,他只是不想跟沈关山撕破脸,才迟迟不做决定,你让他以为你想嫁给沈厚之后,逼得他不得不下定决心把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了孟九思,陛下既不想让你如愿,也怕沈关山会掌控所有兵权。”
“你装作跟孟九思针锋相对的模样,成功将孟九思推上了右翼将军的位置,这些年来,御史令孟大人因为君将军的事,担心家中子嗣重蹈覆辙,所以从不让家中子嗣习武,因此陛下以为孟九思只是一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他将右翼将军之位给孟九思,只是让他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可是你却知道,孟九思其实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背着御史令学了一身好武艺,以他的本事,只要顺利当上右翼将军,就一定能把兵权牢牢握在手里。”
“你知道孟怀古大人一定会帮你,所以你就这样利用孟九思掌控了一半的兵权,现在沈关山倒了,更是所有兵权都到了他的手里。”
“沈关山当年能登上高位,靠得就是锦帝,他依附于锦帝,明白让帝王信任的重要性,他看锦帝将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了孟九思,便知道锦帝已经猜忌于他,所以在乌亥里替那西汗王求亲的时候,他极力促成和亲之事,他如此做法就是既让沈厚彻底跟你划清界限,又向陛下表明了忠心,让陛下明白,即使你是沈关山的外甥女,他也永远不会背叛陛下,只会站在陛下的那一边。”
“到此时,沂临县的风波才算彻底告一段落,你故意让说书先生到处宣扬此案,利用这桩案子将沂临县重新拉回众人的视线下,既铲除了吴赤东这个仇人,又将孟九思推上右翼将军之位,还确定了魏丞相的忠心,但这只是你的第一步棋。”
君行之闭了闭眼睛,“沂临县的案子是这样,琼山书院的科举舞弊案也是这样。”
“你早就知道沈关山跟孙文显勾结的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是沈厚故意让孙文显为难我。”
“你利用这件事摘掉了琼山书院的牌匾,逼迫孙文显不得不冒险行事,这样你就可以趁机抓住把柄,让他们露出破绽,揭发科举舞弊一事,将他们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