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朱色——说给月亮
时间:2021-03-31 10:30:21

  从始至终,君鹤晏从未想过要夺取江山,他助锦帝登基不过是为了平乱世,锦帝忘记了初衷,君鹤晏却一刻未忘,沈柔雨跟他心意相通,自然懂他所求。
  祁丹朱作为他们的女儿,自当秉承他们的遗志,绝不为一己之仇,让战火再度波及数十万百姓。
  她不想做英雄,但她的父亲是英雄。
  “只要陛下还沂临军清白,让父亲和母亲在泉下能安,那么……”她后退一步,对着锦帝拱手,沉声道:“丹朱唯愿江山安稳,河清海晏,百姓和乐。”
  锦帝微微张大眼睛,心中震颤,沉默地看了她许久。
  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一辈子都输给了君鹤晏,而且早就一败涂地。
  ……
  一刻钟后,锦帝和祁丹朱重新回到了大殿里,百官听过吴赤东的认罪书之后,无不气红了眼眶,大殿里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沈关山低头跪在地上,被迫听了一遍自己的罪行,他承受着众人指责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大家无不愤怒地看着他,有的忍不住怒骂出声,有的甚至想冲过来打他,还好有护卫拦着。
  沈关山忍不住觉得颜面无光,去年这个时候,他还站在这里呼风唤雨,没想到转眼间,他就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连这些小官小吏都能爬到他的头上。
  不过他并不担心,他与锦帝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笃定锦帝一定会有办法解决此事。
  他老神在在地跪在那里,半阖着眼睛,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看得周围的官员更加气愤。
  气氛僵持着,锦帝突然跑了进来,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僵局。
  锦帝头发散乱着,面容漆黑,双目通红,看起来像受了什么刺激,神色激动。
  他直接冲到沈关山面前,拽住沈关山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怒斥道:“是你害死了君大哥和三万沂临军!是你差点害死了太子!”
  沈关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锦帝,张口想说话,却被锦帝勒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变了面色,拍打着锦帝的手臂,想要挣脱锦帝的钳制。
  锦帝仰天怒吼,大喝一声:“你欺朕二十年,害得君大哥和沂临军含冤惨死,还害得朕跟太子骨肉分离!你死不足惜!朕今日就替大哥和沂临军报仇雪恨!”
  他吼完之后,不待众人反应,一把抽出孟九思腰间的配剑,一剑捅进了沈关山的胸口。
  霎时鲜血喷涌而出,沈关山瞪大眼睛,眼珠里布满鲜红的血丝,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锦帝,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来,“你……”
  锦帝用力,将剑捅得更深,沈关山瞪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毙了命。
  众人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锦帝双手脱力,将沈关山扔到地上,沈关山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呼吸。
  祁丹朱站在锦帝身后,垂目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沈关山。
  沈关山找过那么多替死鬼给自己挡罪,一次又一次躲过了责罚,甚至不惜将自己儿子推了出去,这一次,他也成了锦帝的替死鬼。
  杀人者人恒杀之,不过是咎由自取。
  锦帝扔掉沾满鲜血的剑,全身颤抖着跪地大哭:“义兄!是朕对不起你!让你蒙受了二十年的冤屈,今日弟弟终于能为你沉冤昭雪了!”
  随着锦帝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喝,群臣纷纷跪了下来,乌压压跪了一片,君行之看着祁丹朱,也跟着跪了下来。
  陈皇后忍不住痛苦,呜咽出声。
  祁丹朱抬眸,含泪看向殿外。
  雪后初霁,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殿外响起钟声,群雁展翅飞起,朝阳倾洒而下,照亮了整个大地。
 
 
第128章 照顾好自己
  锦帝坐在龙椅上, 一副悲伤过度的模样,手撑着额头,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柱香后, 他终于动了动, 抬头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君将军沉冤一事, 一定要细查,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涉事的人,全部严惩不贷!此事就交给魏相和孟御史处理。”
  “另外,封沂临军为护国军,对他们每一个人论功行赏,亲族厚待, 立碑祭奠, 他们的名字要书写在史书上,他们的功绩要详细记载, 将此案公告天下, 还上将军和沂临军清白……”
  “还有……柔妃是朕的嫂子,朕尊敬她,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当时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才封她为妃, 朕从未踏足她的宫殿,只将她当做亲嫂子一般照顾, 现今真相大白,可将她从后宫名录里抹去了,此事就交给皇后来办。”
  “上将军为大祁戎马半生,功不可没,封其为镇国公, 昭告天下,另外在京城中给镇国宫修建府邸,丹朱为其独女,继承家业……”
  祁丹朱开口打断他的封赏,“多谢陛下好意,不过建府就不必了,丹朱只想带父母还乡,从此以后只做寻常人家的普通民女。”
  锦帝张口想要说话,在他看来,把祁丹朱留在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祁丹朱抬头,沉声道:“这也是我娘所愿。”
  沈柔雨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天不想离开京城回到沂临县去,她毕生所愿就是不想跟锦帝再有任何瓜葛。
  锦帝听到是沈柔雨之意,只好意兴阑珊地闭了嘴,讷讷道:“既然丹朱不愿,那就算了。”
  他抬头看向群臣,抿了抿唇,朗声道:“今日朝中奸佞已除,从此以后朝堂各归其位,各位需清正廉明,时刻警惕自己,不可再做那心术不正之事!”
  “是。”群臣颔首。
  锦帝看着自己身下的龙椅,沉默许久,扬声道:“祁朝有上将军,且永远只有君将军一人。”
  “是。”百官跪下,百感交集。
  祁丹朱的目光在陈皇后、孟怀古、魏闵德……等人身上一一掠过,感激地福了福。
  她走到正中央,行了一礼道:“陛下,这祁姓小女承受不起,至此还您,丹朱二字是母亲所赠,丹朱便带走了,从此往后世上再无九公主祁丹朱,只剩君丹朱。”
  她俯身道:“君丹朱谢陛下隆恩,还家父清白,就此别过,再会无期。”
  她站起身,接过父母的牌位,目中含泪道:“今日君丹朱送父亲、母亲回家!”
  她转身而去,衣袂飞扬,目光沉静而坚定。
  百官跪伏于地,目送着她离开。
  锦帝愣愣看着祁丹朱的背影,仿若看到了当年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一样,可那女子入宫后便像花离开了水迅速枯萎了,好似她所有明媚的样子只为君鹤晏而生,君鹤晏死了,她那些光华便也不在了。
  锦帝怅然若失地靠回冰冷的龙椅上,忽然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孤寂。
  祁丹朱走过君行之身侧的时候,微微驻足,她掏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递给他。
  她没敢看他的眼睛,低垂着头,声音微颤道:“今日起,夫君蛟龙飞天,自此扶摇直上,丹朱凤落高枝,至此天高海阔,你我夫妻二人缘分已断,从今日起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她每说一个字,心口都痛得仿佛无法呼吸一样,却仍旧坚持一字一句用力说完。
  君行之没有接,也没有动。
  祁丹朱鼓起勇气,目光缓缓抬起,抬眸看向君行之,眼神克制又疏离。
  君行之垂着眸子,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脸上,向来澄澈的眸子变得暗沉,里面蕴含着汹涌激荡的情绪,将他双目激得极红,衬得他眉间的红痣愈发娇艳,仿佛凝了血珠一般。
  匆匆对视一眼,祁丹朱就飞快地垂下了眸子,她垂眸的瞬间,眼中忍不住氤氲起潋滟泪光。
  她咬紧舌尖,直到舌尖传来血腥味,才逼着自己将和离书松开,迈步从君行之身侧走了过去。
  和离书飘飘扬扬地落在地上,正落在君行之面前,祁丹朱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君行之眼中漫起模糊的水雾,他伸手抓了一下祁丹朱的手腕,却只抓了个空,祁丹朱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划过,稍触即离,只留一抹浅淡的余香。
  君行之低垂着头,没人看到他的面色,只能看到了他五指渐渐并拢,手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像是要把自己的手骨都捏碎。
  祁丹朱心中刺痛,泪水顺着颊边淌落,她却始终没有回头,他们注定背道而行,与其多做纠缠,不如一点念想也不要留。
  她迎着光,一步一步踏出了肃穆的大殿。
  清晨的雾霭已经褪去,清脆的鸟鸣悦耳的响起,乾承殿外,高悬的太阳照在日晷上,晷针的光影投射在巳时的位置上。
  祁丹朱一步步走出了她住了二十年的宫廷,红色的墙壁在她眼角掠过,琉璃瓦在阳光下依旧耀眼,不少嫔妃和公主们都躲在暗处看着她,她一路目不斜视,没有多看她们一眼。
  她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到走至最后一道宫门前,脚步才停住,微微站定。
  朱漆宫门沉声打开,两侧官兵拉着宫门缓缓退到旁边,低头垂目,神色肃穆。
  祁丹朱抬头看着前路,怀里抱着君鹤晏和沈柔雨的牌位,大步走了出来,微风撩起她的衣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她走出皇宫,抬头望去,烈日高悬,晴空万里,青天若碧海无云。
  她轻轻闭了闭眼,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她淡淡微笑,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回头看巍峨宫墙,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住了多年的金丝鸟笼,迈步向前走,待抬头望去,却倏然愣住。
  街道两侧站满了穿白衣的百姓,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纷纷赶来相送。
  李玄武、林叶璧、魏沁雪、李秋水等人都站在街头,这些年来,跟祁丹朱关系无论好坏的公子和小姐们,几乎都来了。
  他们也不知自己为何前来,只是不约而同地来了这里,也许,他们只是想来看看她。
  他们看到祁丹朱,面色都有些复杂,轻轻皱着眉。
  祁丹朱惯常喜欢穿红衣、戴金饰,艳丽逼人,只要她出现在人前,便是张扬而骄纵的,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必须集中在她的身上。
  如今她一身素衣,泼墨长发以一根碧玉簪倌起,竟素雅脱俗,灼灼其华,众人不自觉看直了眼。
  大家忽然明白,她本就是明珠,不需要公主的雍容华贵,亦能流光溢彩。
  她柔柔站在暖阳下,看起来干净而明亮,她手里捧着父母的牌位,目光坚定,步伐坦荡,如一株娉娉婷婷的出水芙蓉,经过万千挣扎,终于钻出淤泥,浮出净碧水面,清丽庄雅,让人望而生畏。
  相识十几载,他们从未看透她。
  不知其苦,不明其衷。
  今日天光破晓,才终窥见出几分真貌。
  众人心中五味陈杂,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祁丹朱一步一步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她没有去跟他们告别,相识一场,他们能前来相送,已是不易。
  李玄武红着双目,怔愣地看着祁丹朱窈窕的背影,目光一直追随。
  他不自觉想起月夕节那日,祁丹朱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公主,也没有如今这副让你欢喜的容貌,你还喜欢我吗?”
  李玄武胸腔震颤,看着祁丹朱渐渐走远的背影,忽然声音颤抖地大喊了一声:“喜欢!”
  众人不明其意,祁丹朱脚步却微微顿住,她背光站在那里,侧头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抬步继续往前走。
  李玄武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露出一丝傻笑。
  他终于肯定的知道,他喜欢祁丹朱,不止因为她的容貌,不止因为她作为公主高贵的身份,他喜欢的是祁丹朱这个人,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即使她公主的身份不再,即使她的容颜终有一天会老去,但她永远是他心里最明亮的存在,皎洁如月,明亮如阳。
  是他配不上她。
  他们这些当初不管不顾围绕在她身边的公子哥们,都配不上她。
  祁丹朱从一位位百姓面前走过,这些百姓有的已经老去,有的正值壮年,他们都曾听闻过或者见过君鹤晏,君鹤晏曾经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他们有人曾经景仰崇拜,也有人曾唾弃辱骂,却直到今日,他们才知道君鹤晏蒙受了怎样的冤屈。
  他们目中含泪,眼神悔恨。
  “君小姐,君将军舍生忘死换得今日的太平盛世,他所做的一切,我们老百姓记得呢!”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百姓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京寰二十五年,君将军一人带兵破了复封岭的土匪窝,救出了里面被抓的老百姓,我当时只有十岁,我就是被君将军救出来的人之一。”
  那人嚎啕一声,扑通跪在了地上,痛哭不止。
  “战乱的时候,我被兄嫂卖给老头为妾,本想一头撞死,幸而遇到了君夫人,是君夫人救了我,我这条命是君夫人给的!她是大大的好人!”
  “我是退下来的老兵,当初在战场上,是君将军帮我击退了敌人,帮我拦了一刀,君将军可能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可我却铭记了他一辈子!”
  “一次,我回娘家时,路过衡阳村旁边的小树林,被两名士兵拦住,他们想要侮辱我,是君将军发现并拦住了他们,君将军说军纪要严明,当场重惩了那两名士兵,还亲自护送我回家。”
  ……
  随着他们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话,一个又一个人跪了下来。
  祁丹朱眼中含泪,脚步却没有停歇。
  她就这样一步步,伴着众人的呼喊声,听着父母峥嵘岁月里留下的事迹,抱着他们的牌位从人群中走了过去。
  父亲,母亲,你们听到了吗?
  你们做过的那些事情,百姓从来没有忘记过。
  ……
  盛京城外。
  祁丹朱手里拿着拨浪鼓,低头逗着孙霜霜怀里的孩子,轻轻笑了笑。
  她把拨浪鼓放到孩子的手里,抬头问孙霜霜,“我害死了你的兄长吴赤东,你不恨我么?为什么还愿意帮我作证?”
  孙霜霜苦笑了一下,“殿下一定以为吴赤东和我兄妹情深,所以将可以保命的证据放在我的手里,对不对?”
  祁丹朱微怔,“难道不是吗?”
  “您一定觉得吴赤东把我送去给沈厚做外室,是给我铺好了后路,以他跟沈关山的关系,日后沈厚飞黄腾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这个普通民女收在房里做侧氏,保我一辈子安稳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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