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仁扈嗅着栗子香味浓郁的栗子糕,不由食指大动,嘴上还是轻哼了一声, 嘴硬道:“算你个臭丫头还有点良心。”
他摸了摸胡子,迫不及待地将栗子糕拿起来咬了一口。
祁丹朱莞尔一笑,拿着食盒走到君行之面前,将食盒放到桌子上。
她看着君行之,眉眼弯弯地轻声道:“这里面是先生喜欢的百花糕和七巧点心,出宫的时候御厨刚做好,还热着。”
“谢谢。”君行之抬头笑了笑,看到她肩膀上落了一片树叶,自然而然地抬手想要摘下来。
姜仁扈余光窥见他的动作,及时低咳了一声,夸张地清了清嗓子。
君行之手臂顿住,疑惑地抬头看向姜仁扈。
祁丹朱看到姜仁扈的表情,红唇微翘,故意将肩膀往前靠了靠,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
君行之无奈地笑了笑,顾不得去探究姜仁扈是什么意思,伸手将上面的落叶摘了下来,柔声问:“外面冷吗?”
姜仁扈没好气地用鼻子出气,又拿起一块栗子糕吃了起来。
再这么下去,这傻乎乎的臭徒弟早晚得被小尾巴勾走。
祁丹朱心情愉悦地翘了翘唇角,眼睛弯的像月牙,回答道:“不冷,就是天干气燥,先生记得要多喝水。”
“好,你也是。”
姜仁扈瞟了他们一眼,“殿下,行之就快考科举了,你既然是他学生,就要为他考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以后还是少来打扰他的好。”
君行之抬头,低声道:“先生,我教导丹朱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复习一遍,不会耽误事的。”
姜仁扈听到他的话,差点翻了一个白眼,指着祁丹朱道:“她学的那些东西,以你现在的才学,五岁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倒背如流,还用刻意去复习?”
祁丹朱不服,“师公的意思是我连五岁的小孩都不如?”
姜仁扈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我没说你不如三岁稚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祁丹朱:“……”谢谢您了。
她非但不以为耻,还为君行之刚才的维护之意,开心得踮起了脚尖,至于姜仁扈说的话,她全都自动自觉当成耳旁风,听过便忘。
姜仁扈再也忍不住,终于气得翻了一个白眼,目不忍视。
他转头看向君行之,沉声道:“行之,事有轻重缓急,你想教她,等科举过后再教也来得及。”
君行之缄默片刻,依旧坚持道:“功课我应付得过来,剩下的时间用来教丹朱绰绰有余。”
姜仁扈见他如此,没好气问:“你是铁了心要教她?”
君行之嘴唇阖动,似乎想说什么。
姜仁扈怕他真的大逆不道地蹦出一个‘是’字,再给自己气出一个好歹来,赶紧在他开口之前,转头看向祁丹朱。
他抢先道:“殿下既然求学若渴,日后便跟着行之一起来上课,由我来教导你,免得行之回去之后还要再教你一遍。”
祁丹朱不自觉转头看向君行之,征询他的意见。
君行之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如此一来,祁丹朱可以学到的东西更多,便对祁丹朱点了点头。
祁丹朱微微颔首,眸色转动,故意勾唇道:“师公,你若让我和先生一同上课,就代表你认了我这位徒孙,以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姜仁扈抬着下巴,轻哼一声:“老夫说一不二,从来都不反悔。”
祁丹朱知他嘴硬心软,站起来,笑吟吟地鞠了一躬,“丹朱拜见师公,日后劳烦师公多费心了。”
姜仁扈轻轻嗯了一声。
祁丹朱知道他这样做,是真的为君行之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姜仁扈虽然未曾说过,但是她能看得出来,姜仁扈显然对君行之这个徒弟极为满意,已经不自觉看重爱护起来,开始设身处地的为君行之着想。
姜仁扈看着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怀疑人生。
他本来无牵无挂,无拘也无束,如今短短数日,不但徒弟和徒孙都有了,徒孙还整日觊觎徒弟!
姜仁扈:“……”莫名心累。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一声,抖了抖衣摆,站起来道:“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老夫要去歇息了。”
君行之站起来恭送,姜仁扈离开之前,还没忘将瓷盘里剩下的栗子糕带走。
祁丹朱看着姜仁扈的背影,弯唇一笑。
她走到君行之面前道:“先生,反正闲着无事,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吧,我想去茶楼听书。”
君行之愣了一下,坐在席居上抬头看她,脑后的浅蓝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祁丹朱笑眯眯道:“魏相上次所说的沂临县案,我已经找说书先生重新编排好,现在说书先生每日都在茶楼里将这个故事讲给百姓听,据说绘声绘色,精彩绝伦,茶楼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我还没有听过,也想去听听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精彩。”
君行之心念微动,想起那日夜里在山上所见,眸色晦暗,轻轻道了一声‘好’。
“太好了!”祁丹朱欢喜地跳起来拍了一下手,裙摆上的流苏晃了晃,她眉眼弯弯,看起来无忧无虑,像窗外枝头上活泼可爱的小麻雀。
君行之低头轻笑,眸中却忍不住闪过一丝疑惑。
城北的瑞水茶馆最近生意兴隆,许多人慕名前来,都是为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祁丹朱捧着茶盏坐在二楼,垂目看着台下,听得津津有味,眉眼含笑。
君行之坐在她身侧,面色微微有些沉重,静静地倾听着。
“魏相雷厉风行,连夜严加拷问,李尚书从旁协助,二人齐心,明察秋毫!”
“好!”众人轰然鼓掌。
“他们没有给犯人逃脱的机会,更没有给幕后主使杀人灭口的机会,三堂会审,日以继夜,滔天大案终于露出冰山一角,得以沉冤昭雪……”
祁丹朱手托着腮,听得兴致勃勃,转头发现君行之沉着脸,喝了一口温茶问:“先生,此案已经查明真相,得以昭雪,罪人伏法,百姓鸣冤,如此结果甚好,先生为何还愁眉不展,似乎仍旧有所烦忧?”
君行之抬眸,语气担忧道:“此案虽然已经查明真相,但沂临县的百姓恐怕还要受苦。”
“此话怎讲?”
“蝗虫过后,往往就是旱灾,沂临县本是产粮盛地,百姓靠庄稼为生,很少有其他谋生的门路,如今粮食缺损严重,明年如果再无收成,沂临县的百姓这几年恐怕日子都不会好过。”
祁丹朱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明年真遇到旱灾,父皇应该会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的粮仓调粮食过去,设法解决,只要百姓们能保住性命,捱过这几年,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嗯。”君行之浅笑了一下,眉目渐渐舒展,“朝廷官员众多,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大家齐心协力,总会有办法解决,只要再没有吴赤东为首的这□□官污吏,百姓自有生路。”
祁丹朱含笑点了点头,随手将桌上瓷瓶里的白色菊花拿在手里把玩,“解决眼前的难关最要紧,就像这人生一样,总要一个个难关闯过去,不能因为只要还有下一个难关,就对眼前的难关胆怯了。”
君行之看着她手里的白菊,不自觉想起了那漫山遍野的昙花,轻笑了一下。
他抬头望着祁丹朱清丽的眉眼,回忆起阿大他们对她感恩跪拜的模样,眸色不由暗了暗,心思百转千回,欲言又止地看着祁丹朱。
这几天他心中一直有诸多疑问,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祁丹朱察觉到他的神色,晃着手里的白菊问:“先生怎么了?”
君行之迟疑张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句:“我听说你将沈家公子打了?”
这件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不是什么秘密。
祁丹朱闻言不以为意地点头,皱眉道:“先生也觉得我做的不对,想要训斥我吗?”
君行之摇头,“你既然打他,必然是事出有因,想来是他惹你不快了。”
他想起那日茶竂里百姓所言,便觉如梗在喉,但他笃定地知道,祁丹朱不会随便打骂他人,其中必有缘由。
他没有察觉自己的心已经不问缘由地偏向了祁丹朱,祁丹朱却察觉到了,她满意地弯了弯唇,甜声道:“先生不愧是我先生。”
君行之虽然是名书生,却一点也不迂腐,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规矩而训斥她。
很多事,她不解释,君行之也会明白。
第42章 吴赤东伏法
祁丹朱道:“我打沈厚, 确实是因为他该打,他以前曾经在父皇面前说要娶我,现在却在外面先养了外室, 着实是没将我放在眼里。”
君行之的心不知为何沉了沉, 他抿了一下干涩的唇,问:“你是为了此事打他?”
“也不全是。”祁丹朱端起茶盏, 悠哉悠哉地抿了一口道:“他这个人心术不正, 你在琼山书院被恶意排挤的事,就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君行之一愣,没想到琼山书院的事还跟沈厚有关,诧异道:“是他?”
“嗯。”祁丹朱放下茶盏,解释道:“孙文显早就招了, 是沈厚在背后指使他那么做的, 说起来此事还是我给你惹了麻烦,如果不是因为我, 沈厚也不会记恨于你。”
“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只是这些天一直忙着你拜师的事,没有时间去找他,如今正巧知道了他有外室的事, 一切水到渠成。”
祁丹朱勾唇笑了一下, “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不打他, 我就不是祁丹朱了。”
君行之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讶然看着祁丹朱,“你故意找沈厚麻烦,是为了找借口给我出气?”
祁丹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移开目光, 道:“我就是看不惯沈厚在背后耍阴招欺负你。”
其实无论是谁,用什么手段欺负君行之,她都是看不惯的。
她好像已经不知不觉将君行之当做了自己人,容不得旁人欺负。
君行之刚才沉下去的心又浮了上来,他分不清是何种滋味,只知道看着祁丹朱微红的脸颊,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旁人可会为难你?”他想了想,担心问道。
沈厚是左翼将军的儿子,他担心锦帝和沈关山会为难祁丹朱。
祁丹朱垂眸浅笑,低声道:“不会。”
说书先生说到精彩部分,楼下传来轰鸣的掌声,祁丹朱将目光移回去,继续兴致勃勃地听着。
说书先生站在台上,口若悬河,声音洪亮。
“吴赤东丧尽天良!为一己之私害得沂临县饿殍遍野,三名百姓不畏艰险来到京城告状,机智果敢,幸亏遇到了魏小姐,魏小姐人善心美,如观音大士一样,救他们于水火,实乃菩萨心肠……”
祁丹朱听到此处,忍不住轻哼一声,撇嘴嘟囔道:“我才没让说书先生夸奖魏沁雪,他们这是自己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必须扣钱!”
君行之弯唇,“嗯,丹朱也人美心善,该一起夸才对。”
祁丹朱眼睛一亮,像捡到宝一样看着君行之,霎时不在乎说书先生怎么夸魏沁雪了,连嘴里的茶都变得特别香。
反正她有先生夸,这就够了。
君行之看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忽而试探问道:“你既然不想让魏小姐美名远播,为何还要让说书先生到处讲述此案?”
祁丹朱如此做法,只会让更多的人关注这件事,了解此案经过,也会让更多的人知道魏沁雪站出来帮沂临县百姓的事,自此事后,魏沁雪的心善之名恐怕要彻底传播出去了。
明明是她在背后帮了沂临县的百姓,她为何不说?
君行之心里忍不住疑惑,但是知道祁丹朱不想让别人知道此事,所以没有直接言明。
祁丹朱低头笑了一下,满不在乎道:“这么精彩纷呈的故事,当然要与百姓同乐,至于魏沁雪……只要先生不夸她,即使有一万个人夸她,我也无所谓。”
君行之故意逗道:“如果我也夸她呢?”
祁丹朱眉毛一竖,蛮不讲理起来,“先生不许夸。”
君行之低头喝了一口茶,忍不住摇头轻笑。
两人正说笑着,楼下倏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人群涌来,百姓们聚集在道路两旁,不知道在眺望些什么,茶楼里的人也沸腾起来,纷纷往窗边走。
祁丹朱和君行之疑惑地对视一眼,站起来走到屋外檐下,凭栏望去。
一辆囚车缓缓驶来,吴赤东身穿囚服,一身狼狈地关在囚车里,他低垂着头,头发垂在两侧,遮住了黑黝黝的脸。
他正被押送出京,如今沂临县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锦帝判他及其家人发配苦寒之地,终身不得回京,至于其他同伙,砍头的砍头,发配的发配,都已经处理完了。
“是大恶人吴赤东!”
“他鱼肉百姓,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百姓安危,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
“打他!打他!他罪有应得!”
……
不知道是谁喊了第一声,百姓们纷纷怒从心起,拿起手边的东西掷向吴赤东,怒骂声不迭,整条街上都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一时间人声鼎沸。
最近瑞水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每天都在讲吴赤东的恶行,将沂临县案描述得绘声绘色,这件案子的经过和吴赤东的罪行,百姓们早就如数家珍。
现在百姓们看到吴赤东本人,不由深恶痛绝,见他恶有恶报,也忍不住唾骂,就连茶楼里的宾客们也气愤难当,对着楼下的方向骂声不绝。
祁丹朱和君行之垂目望去。
吴赤东如丧家犬一样抱着头,高大的身躯缩在牢车里,头发乱糟糟的如杂草,头顶挂着百姓扔的菜叶,满脸胡茬,身上脏污,再也不见了以往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用力挡着脸,尽力将自己缩在角落里,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这条街上多得是以前见过他风光的人,他现在这副落魄的模样,实在是没有脸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