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缝隙里微微抬头望去,街道上的百姓满眼都是厌恶。
以前他在这京城里盛气凌人,从不将普通百姓看在眼里,对这些人说打即骂,横行霸道,一直无人敢招惹他。
如今他最落魄、最难看的样子都被这群人看到了,这不只是颜面扫地,简直是将他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不但成了阶下囚,还会如此臭名昭彰,被万人所唾弃,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百倍,是如凌迟一般的漫长折磨。
君行之将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多行不义必自毙。”
祁丹朱垂眸看着狼狈不堪的吴赤东,眼神淡漠,红唇轻启:“视人命如草芥者,终成草芥。”
君行之一愣,抬头看她。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既然做了恶事,总要付出代价。”祁丹朱抬头仰望着天上的和煦日光,声音不辩喜怒道:“天理昭彰,善恶分明,只有如此,光明方能破开黑沉云雾,照亮每一处角落。”
她垂眸看向狼狈不堪的吴赤东,低声道:“不止是这人世间,光亮还要照进无尽的深渊,只有那样,在深渊里嘶吼的亡魂才能得以安息。”
祁丹朱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冰碴,透入人心。
君行之微微怔然,开口道:“吴赤东罪有应得,沂临县的亡魂若泉下有知,知道他已伏法,应该可以安心了。”
祁丹朱勾唇笑了笑,眸色清冷如冰水,手指微微一松,手里一直把玩的白菊缓缓坠落,顺势而下,正好落在了吴赤东的面前。
牢车里被百姓扔满了菜叶、脏鞋、臭鸡蛋等物,只有这朵白菊与众不同的立在那里。
它洁白无瑕,如此显眼,如此美丽。
可惜却寓意不详。
君行之目光随着白菊坠落,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祁丹朱。
祁丹朱神色莫测地站在那里,垂着眸子,唇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那笑极冷极艳,一闪而过,笑意却未达眼底。
君行之轻轻眨了下眼睛,那抹笑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再看时,祁丹朱只是单纯无害地站在那里,笑容明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吴赤东盯着面前的白菊看了须臾,倏尔面色可怖地抓紧牢笼的栏杆,猛地抬头看向二楼,目光阴测测地在二楼巡视一圈,最后落在祁丹朱的身上,眼神怨毒,目眦欲裂。
祁丹朱静静回望他,目光平静,唇角带笑,黑白分明的桃花眸里没有丝毫波澜。
君行之察觉到吴赤东恶毒的目光,不由拧眉,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祁丹朱面前,将吴赤东犹如蛇蝎的目光阻拦在外。
吴赤东看着祁丹朱的方向,不断用拳头砸着牢车的栅栏,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状若疯狂。
君行之沉眸看着他,直到牢车越走越远,再也不见了他的身影,君行之才收回目光。
祁丹朱声音平静地从身后传来,没有起伏道:“先生,吴赤东本罪该万死,但父皇念在他有从龙之功,所以免他死罪,只判了流放,你说公平吗?”
君行之回头看她,斟酌道:“功过不相抵,但陛下宽厚,这些曾经跟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臣子,对陛下而言总是不同的,难免会宽容几分。”
锦帝当初在乱世领兵夺皇位,之所以能黄袍加身,少不了这些大臣们的扶持,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宽待当年一起作战的功臣们,这一点一直为人们所称颂。
大家都说他宽厚仁德,即使登基做了皇帝,也没有忘记帮助过他的人,是一位贤德的明君。
谁都更喜欢有情有意的君主,而不是冰冷无情的帝王。
祁丹朱眸光深暗,轻轻扯了扯嘴角,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讽。
她很快就将笑容收了起来,看着吴赤东走远的背影,耸了耸肩道:“反正他是生是死都跟我们无关,公平或者不公平也由不得我们来做决定。”
她笑了笑,拉着君行之往屋里走,语气轻松道:“先生,我们还是快回去听书吧。说书先生刚才正讲到精彩的地方,如果我们不快些回去,他又要讲下一个故事了……”
第43章 打都打完了
祁丹朱回宫的时候, 晌午刚过,阳光热烈地照耀着,她迈步走过前殿, 正巧遇上祁潭湘, 被祁潭湘伸手拦了下来。
祁丹朱停住脚步,抬头看她。
祁潭湘带着一群宫女, 面带怒容道:“祁丹朱!你是不是真的鞭打沈公子了?”
祁丹朱面色看起来有些低沉, 眉眼比平时要冷一些,只是祁潭湘现在怒上心头,才不会管这些。
祁丹朱双手抱胸,淡漠地看着她,“是又如何?”
“你……你厚颜无耻!沈公子是堂堂左翼将军的独子, 你岂能说打就打?”
祁丹朱不耐烦拨了一下额边的发丝, “我打都已经打完了,你现在来说这些有何用?”
祁潭湘气得噎了一下, 怒道:“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左翼将军这些年来劳苦功高,是大大的功臣,他当年助父皇夺得天下, 现在辅佐父皇平定边关, 威名显赫,他的独子, 岂是你可轻辱的!”
祁丹朱面色更冷,挑了挑眉道:“你说沈关山助父皇夺得了天下,你不如去问问沈关山,看他敢认吗?”
祁潭湘皱眉,大声呼喝,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难道大祁还有人不知道左翼将军和右翼将军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吗?父皇是平乱世的开国之君,当年沈将军护其左右,功不可没!”
祁丹朱揉了揉耳朵,祁潭湘今日说话嗓门格外的大,她听得耳朵疼。
祁潭湘继续理直气壮地喊道:“父皇向来推崇仁治,善待良臣忠将,开国时便论功行赏,当年跟父皇征战天下的将士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特别是沈将军!”
她每说一句话,祁丹朱的眸色便冷上一分,最后整个眸子都沉浸到了冰冷的湖泊当中,晦暗不明。
祁潭湘还无知无觉,继续放纵肆意地大喊着,像终于抓住了祁丹朱的错处一样胡搅蛮缠。
“父皇是仁君,沈将军是良臣,你应善待良臣之子,不可仗着公主的身份随意打骂!国有法度,就算是父皇,也从未无缘无故的打骂任何一位臣子。”
她说着忽然看向祁丹朱的背后,勾唇一笑。
她轻蔑地瞥了祁丹朱一眼,扬起明媚的笑容道:“沈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祁丹朱愣了愣,背影僵了一下。
祁潭湘更为得意,故意撞了一下祁丹朱的肩膀,张扬地走了过去,“沈将军。”
“老臣参见七公主、九公主。”沈关山敦厚的声音从祁丹朱身后传来。
祁丹朱低头轻笑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祁潭湘这是算好了沈关山从这里路过的时间,故意拦住她,放大了声音讲话,就为了将沈关山引过来。
祁潭湘如此做,既想借沈关山向她示威,也想要以此向沈关山示好,一箭双雕,还能趁机挑拨她和沈关山的关系,从中得利。
祁丹朱讪笑,缓缓转过身去,抬眸看向沈关山。
沈关山身姿挺拔,飞眉入鬓,肌肤黝黑,五官粗矿,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锐利无比,那是在战场上练就的煞气,这种威慑他人的煞气无时无刻环绕在他的周围,让人难以接近,不自觉有些畏惧,即使两鬓微白也没有减退。
祁潭湘虽然迎了过去,但也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祁丹朱目光毫不畏惧地迎着沈关山,眸冷如冬水,仿佛有寒冰利刃在她的眼波中缓缓流淌。
祁潭湘在旁边道:“沈将军,您别跟我皇妹一般计较,她年幼无知,才会口出狂言,她打令公子的事,想必也是一时冲动,绝对不是不给您面子,我刚才已经训斥过她了,她虽然还不知悔改,但是早晚有想通的一天,相信会知错的。”
祁潭湘明着在劝,其实是在火上浇油。
祁丹朱讥讽地扯了下嘴角,明明是一出好戏,但祁潭湘演得实在是有些差,目的太过昭然若揭,沈关山这样的老狐狸怎么会看不透。
沈关山沉声开口道:“七公主此话差矣,九公主绝非一时冲动。”
祁潭湘闻言甚是得意,嘴角压制不住地上扬。
她挑衅地看了祁丹朱一眼,跃跃欲试地看向沈关山,迫不及待问:“那将军说皇妹是如何?处心积虑?还是故意为之?”
“在臣看来,九公主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用心良苦。”沈关山看向祁丹朱,拱手道:“吾儿顽劣,是老臣不教之过,多亏九公主严加管教。”
祁潭湘脸上的笑容一僵,声音急切道:“沈将军,令公子何错之有?他不过是养了个外室罢了,盛京中的贵家子弟哪个府中没有养些姬妾?更何况沈公子现在尚未成婚,他养不养外室,跟九妹没有任何关系,九妹凭什么去管教沈公子?”
她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沈厚是她母妃偷偷给她相中的驸马,据说家世背景都是万里挑一的,在一众年轻公子里,身份也是最高的,她若嫁给沈厚,必定能比祁丹朱嫁得好。
可惜沈厚一直心悦祁丹朱,锦帝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她和母妃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跟陛下请求赐婚。
她听闻祁丹朱打沈厚的事后,差点笑出声来,沈厚养了外室,祁丹朱会如此生气,说明祁丹朱心里有沈厚,可是祁丹朱如此鲁莽行事,可谓是将她和沈厚的种种可能都斩断了。
大祁虽然民风开放,但是沈厚被一名女子如此鞭打,还闹得满城皆知,可谓是颜面尽丢,从此以后,他绝不会想娶这母老虎回去。
她本来躲在宫里幸灾乐祸,以为经此一事,祁丹朱和沈厚再无可能,可是没想到,转眼间祁丹朱就让太医去给沈厚诊治,还送去了金创药,明显关怀未断,沈厚竟然也未拒绝。
她心里不由打起鼓来,担心沈厚色迷心窍,还死不改悔,只要祁丹朱稍微示好,他便软了心肠,所以她才决定故意趁这个机会,将事情闹大,最好能激起沈关上的怒火,让他替儿子拒绝这门婚事,只要沈关山开口,锦帝不可能不答应。
至于外室,她根本就不在乎,她才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子那么喜欢拈酸吃醋,只要她的夫君能让她一直享受荣华富贵就够了,她要得是在众姐妹当中脱颖而出,风头永远压过祁丹朱。
她早就想好了,那个外室可以先留着,她先彰显自己的大度,等沈厚做了驸马之后,她再想办法处理。
她母妃在宫中多年,处理这种事情分外得心应手,她不信以后她还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外室,大不了她给那外室送去一碗绝子汤,一切便解决了。
她本来算好了一切,可如今……沈关山怎么可以如此满不在乎?
沈关山面色不变地看着她道:“七公主,厚儿养外室确非正途,他此种行径若传出去一定会被人耻笑,九公主做法并无过错,而且九公主是主子,老臣和厚儿都为君主之臣子,九公主作为主子,就算要亲自动手打老臣,老臣也毫无怨言。”
祁潭湘气红了眼,面颊涨红,被沈关山的臣子言论怼得无话可说,她总不能不让沈关山忠君爱国吧。
祁丹朱看着他们,似笑非笑道:“沈将军对父皇忠心耿耿,又深知为臣之道,善于揣摩圣意,难怪能有今日的地位。”
“九公主说笑了,为圣上分忧是臣子的本分。”
祁丹朱微笑,“你可真是父皇的一条好狗。”
祁潭湘错愕地张大眼睛,不敢相信祁丹朱竟然胆大妄为到,敢对位高权重的沈关山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关山依旧面色平静,笑了笑道:“能做陛下身边的御犬,是老臣的福分。”
祁丹朱哼笑一声,慢悠悠道:“沈将军,七皇姐刚才说当年是你辅佐父皇登基,夺得天下,可我怎么听闻……”
她顿了顿,看着沈关山含笑道:“……当年是上将军征战四方,助父皇夺了大片江山,而你……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左前锋而已?”
祁潭湘闻言一愣,想也不想就反驳道:“祁丹朱你在胡说什么?我大祁朝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什么上将军,只有左翼将军和右翼将军。”
她像终于抓住了机会贬低祁丹朱一样,张扬地鄙视道:“你平时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怎么连大祁基本的官衔都不知道?你不通女红、不读诗书、不喜弹琴下棋,你作为女子简直一无是处!我作为你的皇姐都觉得丢人!”
她一口气说完,嚣张地勾起唇角,对沈关山道:“将军,让您见笑了,我作为皇姐,日后一定好好管束皇妹,虽然现在为时已晚,但能让她学到我一分的公主之仪也好。”
她说完抬头,才发现沈关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就连祁丹朱也同样沉默不言。
他们遥遥对视着,沈关山神色莫测地站在那里,脸上晦暗不明,祁丹朱唇畔含笑,眼底却满是寒冰。
祁潭湘眨了眨眼睛,转头看了看祁丹朱,又看了看沈关山,多年来身处后宫的经验,让她默默收了声。
第44章 丹朱有点饿
祁丹朱看着沈关山, 倏尔笑了一下,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她道:“沈将军,难道是旁人诓骗于我?莫非大祁朝真的没有上将军吗?”
沈关山面色不变, 拱手道:“不知殿下从何处听此传闻, 大祁朝自开朝以来,确实没有大将军。”
祁丹朱微笑, 眸色渐冷, 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沈将军既然说没有,那必然是没有的,想来是我年幼无知,记错了, 或者被人骗了。”
祁潭湘听到自己是对的, 立即又张扬起来,颇为得瑟地轻哼了一声, “愚蠢!”
沈关山敛眉垂目道:“二位殿下, 老臣还要去面见圣上,先行告退。”
祁丹朱微笑,“沈大人慢走。”
祁潭湘打的如意算盘虽然已经落空, 但是她没有气馁, 依旧努力想给沈关山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扬起到大大的笑容,眉眼灿烂地恭维道:“沈大人劳苦功高, 是大祁之福,刚才那些奴才们才将地面洗过,路面湿滑,您慢些走。”
沈关山轻轻颔首,对她们二人行了一礼, 然后走远。
祁潭湘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然后收敛笑容,轻抬下巴,趾高气昂地看向祁丹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