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其他宫女们都低眉垂首,以芳寿嬷嬷马首是瞻,显然也不会给祁丹朱端杯水来。
祁丹朱在心里默叹,蓬莱宫就好像是一潭死水,住在里面的人没有丝毫感情起伏,他们没有喜怒,也没有哀乐,他们在这种气氛的压抑下,都变得冷漠而淡然,明明身处最奢华热闹的皇宫,却仿若与世隔绝,众人的开心和热闹都与他们无关,这里与外面格格不入,像是深宫里的道观。
祁丹朱虽然饥肠辘辘,但自知说了也是白说,既然连一杯清水都讨不到,更不用说食物了,没有陈皇后的命令,她们连一块馒头都不会给她。
芳寿嬷嬷带着众人退了下去,屋门被合上,祁丹朱听到芳寿嬷嬷直接在门外落了锁。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除了屋外的明月,屋内只余几盏烛火,冷风呼啸着吹进来,烛火忽明忽暗,有些阴森恐怖。
祁丹朱看了看大敞的轩窗,老老实实地闭了嘴,没有多浪费唇舌,反正没有陈皇后的吩咐,当然也不会有人进来给她关窗户。
她在心里认命地叹了一声,默默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抬头看向佛堂上的降龙罗汉。
她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闭眼祈祷道:“神佛在上,请保佑信女平安度过此夜,信女虽然活着是个祸害,但请神佛让信女再多祸害几年。”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多拜了几下,才睁开眼睛,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
她看着降龙尊者,呆呆地想,听说神佛各司其职,也不知道降龙罗汉管不管温饱。
她认命的拿起笔抄写经文,趁着能写的时候多写点,免得等会想写的时候,却饿得眼花手软,根本没有力气写。
这经书若是抄不完,恐怕陈皇后还得再罚她。
夜色浓黑,寒风阵阵,整个蓬莱宫都静悄悄的,只有月光温柔地撒在地面上,狂风声仿佛婴儿在哭泣,丝丝缕缕,怨气不歇。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祁丹朱的耳朵里,祁丹朱伏在地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着经文,除了偶尔冷得搓搓手之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这个世上无论有没有鬼怪存在,她都是不怕的。
若是没有鬼怪,则无需惧怕,若是有鬼怪,那么该害怕的也是那些做了恶事的人。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坏人都活得好好的,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第45章 白露落枝头
祁丹朱在佛堂里抄写了整整一夜经文, 到了日出时分,她早已手腕酸疼,眼前阵阵发黑, 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整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秋霜白露落满枝头,晨曦的太阳缓缓升起, 窗口风势渐缓, 屋里稍微暖和了一点,可她在这里吹了一夜凉风,早就已经冷入骨头里,那一点点温度于她而言已经于事无补。
她看着纸上的字,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样, 看东西带着重影,她使劲眨了眨眼睛, 才稍微清醒一些, 继续落笔写下去。
只是她的手不可抑制地发着抖,或者应该说,她整个人都在轻颤着, 心慌而难受。
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她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如果等会儿还没有人放她出去, 她必须快点想办法出去才行。
她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昏昏沉沉的脑袋正要思考对策,屋外传来响声,房门被打开。
祁丹朱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去, 屋外苍白的光亮照进来,来人的身影陷在光晕里,她眼前一阵模糊,晕眩了片刻,才看清楚来人是陈皇后。
陈皇后眉目清秀,举止端庄,看起来温婉贤良,身上带着大家闺秀的气质,这是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带给她的,只是她眉眼沧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寂寥寡淡的味道。
陈皇后一步步走了进来,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
她长得慈眉善目,本该是一位水做一样的女人,却因为常年积郁在心,面容变得暗沉,眼神也暗淡无光,像水凝结成了冰,
祁丹朱伏在地上写了一夜经文,又吹了一夜的冷风,身体早就冻僵了,她活动了一下身体,才直起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
陈皇后坐在椅上,微微垂着眸,神色莫测地打量着她。
秋风飒飒,冷风席卷着窗外的落叶,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檀香味飘荡在空气里,静谧而安静。
祁丹朱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晃晃地跪在那里,潋滟的桃花眸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透着几分脆弱和无辜。
陈皇后的目光落在她那双桃花眸上,怔愣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瞬变得冰冷。
她闭了闭眼睛,手指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缓缓开口道:“人人都说你被陛下养的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一点儿也没有规矩,可你为何在本宫这里如此听话?”
她看了一眼桌上完好如初的贡品,声音清冷道:“你不但不吵不闹,任凭责罚,甚至连一个苹果都不敢偷吃,你在我面前,比在陛下面前还要听话。”
陈皇后的声音近在耳畔,祁丹朱却觉得远在天边,听起来飘飘渺渺,不甚清楚。
她悄悄用力掐了一下手臂,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混沌的脑子恢复了几分神智。
她不卑不亢地低声道:“皇后娘娘应当知道儿臣为何如此。”
陈皇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半天才淡淡道:“哦……本宫想起来了,你想要冰融丸 。”
祁丹朱睫毛轻颤了一下。
陈皇后祖上有位神医,医术了得,他当年周游各地的时候,曾用收集到的珍奇药材做了三颗冰融丸。
冰融丸的药理跟其名字一样,是活血祛寒的绝世良药,它可以治疗各种根深蒂固的寒症,将人身体里的寒气彻底根除,也可治愈各种冻伤,让病人身体恢复如初。
此药正好可以用来医治祁明长的腿伤。
祁明长的腿是因为小时候在冰水里泡了太久,导致经脉受寒严重,血气流通受困,所以才无法行走,冰融丸正可解决此症。
陈家祖上的医术早已失传,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三颗冰融丸,如今世上只剩下一颗,那颗冰融丸就是陈皇后的嫁妆之一。
祁丹朱这些年来之所以任由陈皇后折腾,就是为了求这颗丹药。
陈皇后看着她的眼睛,风轻云淡道:“本宫早就告诉过你,冰融丸虽然是本宫的嫁妆之一,但它对你来说或许有用,对本宫来说却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本宫早就不知将它丢到哪个角落了,说不定它早就已经被耗子吃了,总之找不到了。”
祁丹朱眸色微黯,静默片刻,回道:“儿臣知道,只是儿臣期盼着皇后娘娘哪日可以想起来,然后将此药赏赐给儿臣。”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你就能忍让至此,可真是姐弟情深。”
陈皇后面上没有笑意,语气却充满了讥笑。
她看着轩窗外随风而落的枯叶,声音冷冷道:“四皇子的腿刚废的时候,陛下也曾来跟本宫讨要过冰融丸,他说他要用我陈家三代荣华富贵做交换。”
陈皇后转头看向祁丹朱,“你呢?你能用什么交换?”
祁丹朱沉眸,低声道:“请娘娘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用娘娘最想要的做交换。”
陈皇后眸色转为沉寂,看着她冷笑,“你退下吧。”
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的心,在太子尸骨无存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一起没了。
现在她胸口里跳动的红色东西,不过是仇恨的火焰罢了。
祁丹朱垂眸,行了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习绿带着宫女们焦急地等待蓬莱宫外,被护卫们拦在门口,站了一夜,她看到祁丹朱踉跄着走出来,瞳孔微缩,不顾一切地推开护卫,跑过来伸手扶住祁丹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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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没事吧?”
祁丹朱面色苍白,冷汗顺着她细腻的脸颊淌落,她轻轻摇了摇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被习绿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必须自己走出去,如果她晕倒在蓬莱宫或者晕倒在路上,不知有多少人会躲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后大笑,然后趁机多生事端。
她眼前昏花一片,只能一步步凭直觉地往前走。
这条路似乎格外的漫长,她脚步虚软无力,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坐上轿辇,四周遮上轻薄的纱幔,她才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轿辇上。
“殿下!”习绿低呼了一声。
祁丹朱双目紧闭,气息微弱道:“不可声张,不要告诉明长。”
说完之后,她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天色昏暗,祁丹朱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额头,从床上坐起来。
习绿赶紧往她身后垫了一个靠垫,低声道:“殿下,您睡了一天一夜。”
祁丹朱点点头,手脚无力问:“明长不知道吧?”
“不知道。”习绿端着茶杯,喂她喝了两口水,“四殿下来过一次,被奴婢找借口拦了下来,暂时隐瞒了过去。”
祁丹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明长若知道了,又要跟她闹脾气。
青枚推开门,端着温粥走进来,习绿接过白瓷碗,坐到床边,拿着汤匙喂祁丹朱喝粥。
青枚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祁丹朱。
习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你先出去,我留在这里照顾公主就可以了。”
青枚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只好将嘴闭上,抿唇道:“好……”
她出去后,祁丹朱看着习绿冷硬的脸,浅笑了一下,无奈问:“出什么事了?不必瞒着我。”
“不是什么大事。”习绿将粥喂到她嘴边,看着她没有血色的嘴唇道:“殿下先喝粥吧。”
祁丹朱笑了笑,没有再多问。
青枚这个人性子软,向来没有什么主意,只会老实听主子吩咐,习绿则与之相反,性子坚定,遇事果决冷静。
祁丹朱低头,老老实实地喝了一口粥,青枚端来的是红枣糖水粥,味道有些甜,软软糯糯,祁丹朱忍不住舔了下唇角。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否则以她现在这个身子,恐怕连这间屋子都走出不去。
祁丹朱将一碗糖水粥都喝下去,习绿放下白瓷碗,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才开口道:“皇后娘娘今天早晨将您亲手抄写的经文送到了沈府,可这中间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
习绿眉心微蹙,直言道:“那些经文里夹了一首情诗。”
祁丹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些可笑,“大家以为我给沈厚写情诗?”
“嗯。”习绿道:“这首情诗夹在经文里,本来无人察觉,但是沈公子看那些经文的时候,正好有许多公子去看望他,大家都想一睹殿下的字,争先恐后地看殿下亲手抄写的经文,不小心发现了那首情诗,这件事才被大家知道了。”
祁丹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自嘲道:“他们对我的文采还真是信得过,我若是能写出情诗,先生便该笑了。”
习绿却没有她这样乐观的好心态,实在没笑出来,这件事可大可小,事关祁丹朱的清白,必须想办法解释清楚才行。
她道:“会是皇后娘娘让人这么做的么?”
祁丹朱摇头,“皇后如果想折磨我,大可不必用这么阴损的法子。”
陈皇后公私分得很清楚,虽然不理后宫事宜,但也绝不会恶意陷害谁,如果想折腾她,绝不会假手他人,也不会故意设计一出这么迂回的法子。
习绿继续分析,“那是沈家?沈家为了报复殿下,所以故意如此做,想趁机坏了殿下的名声?”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还是摇头,“沈家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要报复我,不至于用这么不痛不痒的法子。”
“那会是谁?”习绿拧眉。
祁丹朱安静地想了一会儿,意味深长道:“替我更衣,我要去面见父皇,亲自解释此事。”
“您的身子能行吗?”习绿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担心。
“不行也得行。”祁丹朱眸色晦暗,低笑道:“不然就枉费父皇安排的这出戏了。”
一刻钟后,祁丹朱迈步走进乾安宫内,锦帝见她面色苍白,赶紧让人将她扶了起来,赐坐给她。
祁丹朱这次没有拒绝,谢恩坐下。
锦帝关切道:“丹朱,朕听说你受了风寒,身子还没恢复怎么就跑过来了?你有什么事让宫女们来通知一声就行了,不用亲自跑过来。”
祁丹朱拢了垅身上的斗篷,虚弱地咳了一声,道:“父皇,儿臣心中急切,才亲自跑了这一趟,儿臣听说皇后娘娘派人送去沈府的经书里夹着一首情诗,那首情诗绝非儿臣所写,儿臣亲自前来,是想请父皇彻查此事。”
锦帝面露惊讶之色,“丹朱向来活得自由,不在乎他人想法,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丹朱这次何必如此紧张?”
“儿臣是女儿家,此事事关儿臣的名声,儿臣不得不紧张。”她笑了笑,露出几分少女怀春的模样,“况且,儿臣担心其他人会误会。”
锦帝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探究她对沈厚究竟是什么心意,过了一会儿,摇头失笑,意味不明地感慨道:“一转眼,丹朱都长成大姑娘了,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他设计这一出,就是为了探查祁丹朱的心意,祁丹朱看起来对沈厚满不在乎,但她身子还没恢复就急着前来解释,如此欲盖弥彰,答案反而昭然若揭。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祁丹朱弯唇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茶。
锦帝放下手里的奏折,浅笑道:“丹朱,其实你无需担心,那情诗的字迹很明显跟你的字迹不一样,只要留心观察就能发现,此事朕已经派人查明了,是蓬莱宫的一位宫女所为,她心悦沈家公子,借这个机会将情诗夹在了那些经文里,大胆表明心意,没想到被大家误会了,朕已经严惩了她,也让人跟沈家解释清楚了,你不必担心,不会有人误会你。”
祁丹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拍了拍胸脯道:“那就好,幸好父皇明察。”
锦帝一脸笑意地望着她,苦口婆心道:“你身子不好就别到处跑,这几天在宫里好好休息。”
祁丹朱咳嗽了两声,点头道:“儿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