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之耳根发烫,连声解释:“我没有。”
祁丹朱抿唇而笑,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就差将‘我懂你’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先生不愧是先生,先教会我写情诗,然后再让我亲自写给你,如此一来,是不是比简简单单收到情诗还有趣?”
君行之不由急了起来,面红耳赤道:“我没有让你学写情诗,是让你学习作诗。”
祁丹朱看着他涨红的脸强行忍笑,实在憋不住了,抬起袖子掩唇,偷偷笑了起来。
君行之听着她藏不住的笑声,反应过来她是在故意逗自己,不由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祁丹朱低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先生如果想自证清白,不如每天让我写八首诗的事便算了。”
君行之见她趁机提要求,又曲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我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你也必须得坚持写下去,每天八首诗,一首也不能少。”
祁丹朱哀叹一声,知道反抗不得,只好放弃。
她看着君行之仍旧红着的耳垂,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抿着好看的嘴角,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君行之无奈地听着她清脆的笑声,抬眸看向窗外的落叶,天气越来越凉,树枝逐渐光秃秃了起来,就连枝头的鸟儿也越来越少,显得有几分萧瑟。
祁丹朱笑够了,挪到他旁边,抱膝而坐,跟他一起看着窗外的落叶。
祁丹朱安静了一会儿,似乎被窗外的落寞之景感染,声音微微低沉下来,“先生,冬天快来了,冬天来了,便要下雪了。”
君行之问:“你喜欢雪?”
祁丹朱下巴垫在膝上道:“小时候喜欢,因为雪后到处都白茫茫一片,尘埃无处可逃,有什么脏污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整个皇宫都变得干净了不少。”
“后来呢?”君行之听她的意思仿佛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忍不住问。
“后来……”祁丹朱苦笑了一下,睫毛垂落下来,眉眼间有几分落寞,“后来,我弟弟明长的腿在雪天冻坏了,我娘在雪天亡故了。”
“丹朱……”君行之没想到会触及她的伤心事,错愕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是祁丹朱第一次跟他提及她的亲人,他不由想起初见那日坐在祁丹朱身侧的祁明长,祁明长当时腿上盖着一条薄毯,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祁丹朱垂着眸子,声音很轻,“先生看过血滴落在皑皑白雪上是什么样吗?我看过两次,第一次觉得宛如梅花盛开,第二次觉得宛若心如刀割。”
第一次是她自己的血,第二次是她娘的血,一次比一次鲜艳,艳得刺目,经常让她在梦中惊醒。
君行之心疼地看着她,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明媚张扬的小公主流露出这种哀伤的神色,不由手足无措,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柔声道:“丹朱,你别难过,柔妃娘娘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你如此伤心。”
祁丹朱抬眸笑了笑,将头伸到君行之面前,“先生安慰我一下吧。”
君行之愣了一下,看着祁丹朱头顶柔亮的发丝,犹豫片刻,缓缓伸出了手。
祁丹朱虽然在笑,但他看得出来,祁丹朱此时的难过不是假的。
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覆在祁丹朱的头顶,动作轻柔地摸了两下。
祁丹朱的发丝意外的柔软而顺滑,摸起来手感极好。
祁丹朱莞尔,躺到君行之的腿上,笑出了两道弯弯的小月牙,微微闭着眼睛道:“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我娘也是如此安慰我的。”
君行之垂眸看着她,“柔妃娘娘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祁丹朱回忆着娘亲,不自觉露出笑容,“我娘确实很温柔,也很善良,不像我这样刁蛮任性,她年轻的时候乐善好施,是当地出名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听说还未及笄,提亲的人就已经快踏破门槛了。”
君行之静静地听她说着,手仍旧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听得出来,祁丹朱很爱她的娘亲。
祁丹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轻声低喃:“可她就是太善良了,否则也不会走那么早。”
“我才不要像她那么善良,我独善其身就好,一辈子逍遥快活。”
“先生,你说好不好?”
“好。”君行之眉眼柔和,低声道:“丹朱,都过去了。”
“嗯。”祁丹朱闭着眼睛感受着头顶的暖意,低声道:“很快就都过去了。”
第47章 冬日暖洋洋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进屋内, 祁丹朱坐在桌前,姿势懒懒散散,书摊在膝盖上, 单手撑着头, 眼睛微阖,低头昏昏欲睡。
姜仁扈手里拿着书, 一边走一边讲解, 他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顿觉眼睛疼,忍不住转头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姿势端正地坐在桌前,微垂着眸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书本。
姜仁扈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欣慰地捋了捋胡须, 继续授课。
屋外的桂花吹落满地,一朵花瓣被微风吹进屋内, 飘飘浮浮地落在祁丹朱的墨发上。
君行之抬眸望去, 目光定定落在祁丹朱柔亮的墨发上,不自觉想起上次柔软的触感,目光停驻须臾, 才缓缓回到书本上。
姜仁扈声音朗朗, 君行之的心却被那片桂花扰乱,微微溅起了涟漪。
姜仁扈一堂课讲完, 祁丹朱仍未睡醒,还睡得越来越香,姜仁扈几次想将她叫起来训斥一顿,到底是没忍心。
君行之起身躬送。
姜仁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拈须道:“好好管管你徒弟, 别让她整天胡作非为。”
君行之看了一眼祁丹朱睡得红扑扑的脸颊,垂目道:“丹朱很好。”
姜仁扈恨铁不成钢,“……慈师多败徒!”
他扔下这句话,气恼地甩着袖子离去。
君行之转头望去,窗外投射进来的光晕照在祁丹朱的脸上,看起来一片柔和,他浅笑了一下,坐到祁丹朱对面,低头继续看书。
祁丹朱醒来的时候,已经日渐黄昏,她睫毛动了动,刚睁开眼睛还有些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学堂上。
她抬头望去,君行之正坐在她对面低头写字,夕阳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侧脸轮廓清晰,隽秀端方。
祁丹朱托腮看了片刻,才抬头朝窗外看了过去,西风残照,风卷落叶,入目一派昏黄之景,冬天当真要来了。
“醒了?”君行之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将桌上写完的书纸拿起来,放到一旁,重新拿了一页新纸。低头继续写了起来。
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发现姜仁扈早就已经离开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懊恼地拍了下额头,郁闷道:“我又不小心睡着了。”
君行之无奈摇头,“是,你又在姜先生眼皮底下睡着了。”
“师公一定又要生气了。”祁丹朱偷偷吐了吐舌头,挪到君行之旁边,嬉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想起姜仁扈临走前说的话,故意板起脸训斥道:“屡教不改。”
祁丹朱又往他旁边挪了挪,心虚哄道:“先生,丹朱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改。”
君行之留意着她的小动作,心中轻笑,面上却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将手心伸到他面前,露出白嫩的手心,眉眼明亮地看着他道:“先生若是还气,就打我手板。”
君行之垂眸看着她的掌心,哑然失笑,推开她的手道:“本先生不体罚学生。”
祁丹朱咯咯笑了起来,红扑扑的脸颊笑起来极为生动,朝气蓬勃。
君行之再装不出生气的模样,放下笔,转头认真问道:“你明明冰雪聪明,为何却不喜欢读书?”
他前段时间曾教给祁丹朱一首关于昙花的诗句,祁丹朱当时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左耳进右耳出,可是那日在檀香山的山顶,祁丹朱看着那片盛开的昙花,却能一字不落的将那首诗完整的念出来,他当时只念了一遍,她就牢牢记在了心里,足见其聪慧,并非学不会。
从那天起,他就留心观察过,祁丹朱聪明伶俐,只要是他教过的东西,她其实都记在心里,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必能学有所成,可比盛京里的才女们,但祁丹朱总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祁丹朱闻言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不以为意道:“世人行事,皆有所求,读书的人大多数是为了功名利禄或者增长自身底蕴,我是公主,生下来便拥有一切,浅尝辄止即可,何须耗神浪费时间?”
虽是歪理,但无不可。
君行之微微颔首,虽然不认同,但未多劝,人各有志,祁丹朱既然生在富贵窝里,恣意而活便可。
他沉默了一会儿,抿唇问:“殿下当真别无所求吗?”
祁丹朱怔愣了一下,沉默片刻,看着窗外的落叶道:“人活于世,很难做到无欲无求,我自然也有我想追求的东西。”
她微微垂眸,“只是有的人追求的东西,是靠读书可以获得的,可有的人追求的东西,是靠不读书才能获得的。”
君行之一愣,什么东西靠不读书才能获得?
她微微停顿,抬头对君行之浅笑道:“万物各得其所即可,我也一样。”
一阵微风吹过,发丝拂过她的面颊,显得她的神色有些落寞。
君行之蓦然道:“今年冬天下第一场雪时,我带你出去玩可好?”
祁丹朱一怔,抬头看着他,神色有些诧异。
君行之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微窘地低咳一声:“就随便在街上走走,出去赏雪。”
祁丹朱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什么,啼笑皆非地看着君行之。
君行之应该是想安慰她。
她眉眼温柔地弯唇,笑道:“好,那丹朱便等着跟先生一起看雪。”
“嗯。”君行之看着祁丹朱弯弯地眸子,露出一丝浅笑,提笔继续写了起来。
祁丹朱看了一眼他桌上的纸,“先生还要写多久?”
“还需两刻钟。”
科举临近,姜仁扈布置的任务越来越多,君行之也越来越忙了起来,还好他底子深厚,学起来并不吃力,反而游刃有余。
姜仁扈学识渊博,他自从来到此处跟姜仁扈学习之后,受益良多,每天都在飞速进步。
祁丹朱轻轻点头,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不再打扰他。
君行之余光看到祁丹朱乖乖坐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一个姿势,将桌案上的书都拿了过去,以笔蘸墨,不知道在书册上低头写着什么。
他没再细看,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完成姜仁扈布置的任务。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他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毛笔,轻轻揉了揉手腕,转头看向祁丹朱,细看之下,不由无奈。
祁丹朱在他每本书册封面右下角的位置上,都画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牡丹。
祁丹朱继续低头描绘,头也不抬道:“父皇崇文,皇后尚雅,所以大祁男子多喜欢竹、菊,女子多喜欢梅、兰,都是素雅高洁之雅物,但我独爱这明艳娇贵的牡丹。”
君行之看着书册上栩栩如生的牡丹,不由轻笑。
从此以后,这世上恐怕要多一个爱牡丹的人。
君行之画完最后一朵,抬头对君行之笑了笑,蛮不讲理又霸道地道:“先生,现在你的书上都有我的印迹,这样你每次看书都会想起我啦!”
她心满意足地将书册摞在一起,小声嘀咕道:“先生那么喜欢读书,一定每天都要看这些书,这样先生就可以经常想起我,一定不会忘了我。”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每天都在我面前蹦哒,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浅浅笑了笑。
初雪这日,君行之推开屋门,还没来得及踏出门外,便听到祁丹朱声音清脆的唤了一声。
他抬头望去,祁丹朱裹着柔软的白绒斗篷站在漫天雪地里,正歪头看着他,眉眼含笑,似雪景里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君行之怔愣了一下,抬脚快步走过去。
昨夜就开始下雪,到现在都未停,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花,踩在上面吱嘎吱嘎的响。
祁丹朱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红色的斗篷配着雪色的绒毛领,衣摆上面绣着银线花纹,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极为好看。
君行之在她面前站定,“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今天早上醒来,听到屋外的下雪声便起了,待在宫中无事,就早早地过来了。”
往年下雪的时候,她的心情都异常的低落烦躁,今年也是如此,清晨她躺在床上,听到下雪声便烦躁地躺不下去。
当她想起君行之之前承诺要在雪天带她出去玩的事,那些低落和烦躁才渐渐褪了下去,隐隐生出一些期待来。
这样的雪天,她不想在烦闷的宫里待下去,便早早地出来找君行之兑现承诺了。
“用过早饭了么?”君行之问。
祁丹朱点点头,“用过了。”
她瞥了君行之一眼,咳了咳,意有所指地指着天上不断落下的雪花道:“下雪了。”
君行之失笑,“我记得,等会就带你出去玩。”
祁丹朱忍不住莞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君行之,眼睛调皮地转了转,忽然抬脚绕着君行之跑了一圈,像一只活泼的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最后跑回他面前,指着地上的脚印,咯咯笑了起来。
“先生,你被我圈住了!”
君行之垂眸看着四周的脚印,无奈地看她。
祁丹朱声音里透着兴奋,“这是不是就是你昨天教我的那个成语,额……叫画地为牢?”
君行之看着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抬手将她的兜帽戴上,无奈道:“‘画地为牢’不是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