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朱掩唇而笑,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她声音清脆而欢快地道:“先生现在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这么可爱,又这么讨人喜欢,先生早晚会喜欢我的。”
君行之看着她脑后晃来晃去的金步摇,不由失笑。
两人在街市上玩了一会儿之后,祁丹朱有些累了,正好到了晌午,君行之便带着她来了听风楼。
两人没有选屋里的座位,而是去了阁楼平台上的桌前坐下。
祁丹朱凭栏而坐,桌上温着芳香四溢的桂花酿,红泥小火炉沸腾着,锅里冒着滚滚热气,清香四溢,光听声音就让人觉得暖和。
君行之坐在她对面,想起当初他与她第二次相见就是在这听风楼,当时,她坐于这雕梁楼台之上,他肩扛麻袋站在楼下,他们遥遥对视,匆匆一面,如今回忆起来,忍不住心生感慨。
祁丹朱靠在漆红栏杆上,新奇地看着雪幕下人来人往的街市,整个盛京都变得洁白而干净,美不胜收。
君行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道:“冬日雪景赏心悦目,实属难得一见的佳景,错过了便要再等一年。”
祁丹朱仰头望去,漫天雪花簌簌坠落,如梦似幻。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未曾好好欣赏过雪景了。
原来冬日的雪仍旧这么漂亮。
她看着落下的雪花,缩在斗篷里的手指慢慢动了动,迟疑了片刻,她将手缓慢地伸出了栏杆外。
君行之一直注视着她的动作,看到了她的挣扎、犹豫和向往,可是她还是勇敢地将手伸了过去。
祁丹朱的手悬在半空中,手心向上,一片雪花慢悠悠落在她的手心里,触感微凉,很快就融化在她的手心。
祁丹朱缩回手看着掌心的雪花,不由弯起唇角,露出浅笑。
原来雪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冷。
君行之静静看着她,她趴在红漆栏杆上,雪绒兜帽戴在头顶,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她怯怯地伸手接着雪花,斗篷里露出的红色袖口上绣着漂亮的牡丹花纹,皓腕凝雪,肌肤柔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她看着飘雪的眼眸澄澈而纯净,脸颊上虽未施粉黛,却红扑扑的,仿佛染了绯色的胭脂,白绒兜帽簇拥在颊边,唇若含朱,腮凝如新荔,一颦一笑似仙露明珠,比苍穹下的皓雪还要纯净美好。
世人都说九公主骄纵,却不知一片雪花就能让九公主露出欢快的笑容。
君行之垂眸,将几根青菜放进古董羹里烫熟。
祁丹朱趴在栏杆上看了许久,直到红泥小火炉沸腾起来,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她才收回视线。
君行之从红泥小火炉里夹出一片雪白的鱼肉,放进她面前的青瓷碟里,“吃饭了。”
祁丹朱看着手里的雪花,有些爱不释手,闻到鱼肉的香味,才恋恋不舍地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坐回去。
君行之又烫了一片羊肉,刚想放进祁丹朱面前的青瓷碟里,祁丹朱就赶紧将瓷碟移开,“我不吃羊肉。”
君行之轻轻点头,把羊肉夹进自己面前的盘子里,问:“牛肉吃吗?”
祁丹朱咬着鱼肉,点点头,“能吃一点。”
能吃一点,就是不太喜欢吃,羊肉则是完全不吃。
君行之将她这些小习惯默默记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烫了一片牛肉放进她面前的青瓷碟里,冬日吃牛羊肉可以暖身。
祁丹朱笑了笑,拿起温着的酒壶给君行之斟了一杯,“先生喝酒。”
君行之将酒盏端起来,柔声道:“好。”
大雪纷飞的寒冬中,这样围桌而坐,热乎乎地吃上一顿,着实酣畅淋漓,舒爽至极。
祁丹朱在君行面前吃饭,既不拘谨,也不拿腔作势,只管大口吃肉,大声说话,自在舒爽。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雪花依旧簌簌而落,桌前却一片暖融融的,祁丹朱吃得双颊泛红,嘴唇比平时还要红润,她一边赏景,一边吃着君行之给她布的饭菜,俨然十分开怀。
她忍不住道:“在此处吃饭,比在宫中有趣多了。”
君行之没有进过皇宫,不知道宫里面是何样子,顺势问道:“宫中美吗?”
“挺美的,毕竟是金玉堆砌出的地方,雕梁画栋,庄严辉煌。”祁丹朱夹了颗丸子放进嘴里,轻轻吹了吹气道:“等日后有机会,我带先生去宫里玩,让先生看看我住的宫殿。”
君行之本想拒绝,听到最后一句话,抿了抿唇,将话咽了回去。
他确实有些想看看祁丹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我们小公主想带谁回宫啊?”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响起。
祁丹朱抬眸望去,不由莞尔,“大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君行之回头看了过去,来人身量中等,眉毛粗黑,眼睛细长,容貌颇为普通,身上穿着一身浅棕花色锦衣,配着一条金灿灿的腰带,正是大皇子祁明胥。
他母妃过世的早,自己又是一位胸无大志的人,行事乖张,颇为难缠,这些年来胡闹的程度跟祁明长和祁丹朱有得一拼,都是不务正业的主。
说来锦帝也算是子嗣凋零,仅有的四位皇子,太子已逝,大皇子不思进取,四皇子双腿残疾,唯有二皇子温润儒雅,行事稳妥,一直在朝中学习处理政事,让人稍觉欣慰,但其才能有限,顶多算是中规中矩,这些年来在朝中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朝中大臣们每每提及此事,都要摇头叹息,恨不能劝谏锦帝再纳几位新的皇妃,多多繁衍子嗣才好。
祁明胥在桌旁坐下,君行之想要起身行礼,祁明胥随意的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多礼,我是个没有规矩的人,你们在我面前也不必有那么多规矩。”
多亏了祁明胥这样不思进取的大皇兄,祁明毓这些年来在朝中一人独大,没有其他皇子跟其争锋,可以说是太子之位十拿九稳,只可惜锦帝至今没有立储的打算。
祁明胥看起来对皇位没有什么想法,如他所说,他向来没有规矩,所以也不在乎别人有没有规矩。
祁丹朱对君行之点点头,“先生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君行之微微颔首,只拱了拱手,就坐了回去。
祁明胥歪歪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道:“我来的不凑巧,你们可别嫌我打扰了你们的兴致。”
祁丹朱莞尔,“难得能见皇兄一面,该说皇兄是来给我添了兴致才对。”
祁明胥忍不住笑,“看来我还挺受欢迎,那我就不走了,就留在你们这用饭。”
祁丹朱似真似假道:“皇兄来都来了,若是没用饭就走了,那就是皇妹招待不周了。”
两人笑了笑,祁丹朱唤了小二过来,让他给祁明胥添了副碗筷。
祁明胥打量着君行之,笑道:“你就是我皇妹那位年少有为的君先生?”
君行之轻轻点了下头。
祁明胥施施然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君公子果然一表人才,难怪能让本王这向来不服人的皇妹,都甘愿拜你为师。”
君行之不自觉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
祁明胥打趣道:“我们刚知道此事的时候,可都在背后探讨君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搞得定我这皇妹。”
第49章 准备赴宫宴
“大皇兄莫要笑我了。”祁丹朱笑道:“你不如给我说说, 你最近又寻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
祁明胥玩得比祁丹朱和祁明长放得开,荤素不忌,只要能开心, 他都能玩。
祁明胥闻言摇了摇头, 感叹道:“这京城里的东西咱们几乎都玩遍了,哪还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祁丹朱剥了粒花生吃, “我可是听说你最近在戏园子里乐不思蜀, 惹得嫂子整日以泪洗面。”
“别提她,说起来就头疼。”祁明胥摆了摆手,苦不堪言道:“我不过是在戏园子里多听了两日戏罢了,她便整日哭哭啼啼,吵得我头疼不已, 害得我不得不跑出府来躲清静。”
祁丹朱掩唇而笑, 祁明胥骄奢淫逸,放浪形骸, 偏偏娶了一位特别爱哭的娘子。
庄飞雁未出阁的时候, 就是出名的胆小能哭,经常一哭就哭上一天,她嫁给祁明胥之后功力见长, 有一次竟然整整哭了三天, 颇有不哭晕过去不罢休之势。
祁明胥想起自己那位王妃,就忍不住摇头叹息道:“皇妹, 你也差不多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听皇兄一句劝,你如果有心仪的驸马,就赶紧让那人去跟父皇求亲,免得父皇哪日突然下旨赐婚, 给你随便挑选一位不合你心意的驸马,到时候你恐怕会落得跟皇兄一个下场,有苦难言啊!”
他和庄飞雁就是忽然被锦帝赐婚凑成了一对儿,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君行之眉心一紧,抬头看向祁丹朱。
祁明胥想了想,又是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是皇兄多虑了,你是父皇的掌上明珠,父皇疼你、宠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胡乱给你赐婚?你成婚这样的大事,定然是要经过他老人家深思熟虑,还要你点头首肯才行,你应该不会有皇兄这样的烦恼。”
祁丹朱微微垂眸,但笑不语。
这京城里有多少人在等着看锦帝会给她挑选一位怎样的驸马,这些皇兄和皇姐们更是什么想法的都有。
提起驸马的事,祁明胥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君行之,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这种穷书生平时逗弄玩玩就罢了,难不成祁丹朱还真能选他做驸马?
祁明胥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笑,若是说出来,恐怕听到的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祁丹朱低头喝了一口温水,换了话题道:“皇兄今日怎么有时间,父皇没有给你指派任务吗?”
祁明胥虽然不成器,但朝中皇子有限,锦帝不得不对他委以重任,许多需要皇室子弟出面的事,都由他来做,毕竟祁明胥天生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虽然不能起到安抚作用,但是起码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祁明胥夹了片肉放进嘴里,粗犷地嚼了几口,囫囵咽到肚子里,道:“毓王回来了,父皇有事自然不会再找我,我便得空闲了下来,正好戏园子上新戏,就去逛了几天,这才刚出来,在楼下看到皇妹在这里,就过来吃口饭。”
锦帝相比起祁明胥,无疑是更倚重祁明毓,祁明毓如今回京,祁明胥便轻松了。
这种轻松对不思进取的皇子是好事,但对于对皇位有企图的皇子来说却是坏事。
红泥小火炉冒着滚滚的热气,白雾蒸腾,让人看不清祁明胥的眉眼,只能听到他吃东西的吧唧声,一点也不像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子。
他是锦帝的第一个儿子,但身份却是最低的一个。
他母亲是锦帝登基前的妾室,锦帝落难的时候,这妾室不但出卖了祁家,还偷拿了钱财独自逃跑了,那个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祁明胥。
后来锦帝登基为帝,祁明胥的母亲得知消息后找了过来,锦帝这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当时祁明胥已经七岁了。
后来锦帝调查过得知,那女子这些年已经辗转跟过几个有钱的男人,她见锦帝做了皇帝,才跑过来想要母凭子贵。
可她不知道,因为她当年出卖祁家的事,早就害得祁家家破人亡,锦帝也早就知道了真相,只是一直忙着国家大事才没顾上处理她,她这样跑回来无疑是自投罗网,最后落得一个去母留子的下场。
她没有留下任何姓名,甚至连祁明胥可能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就算知道,也只敢深深埋在心里,不敢多说半个字。
祁明胥的身世并不光彩,锦帝最恨被人背叛,他虽然认了这个儿子,但是对祁明胥很冷淡,好在祁明胥这个人想得开,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什么成就,但是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
祁丹朱淡笑道:“最近朝中是非多,皇兄能忙里偷闲也是桩好事。”
“皇妹此言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祁明胥大笑两声,仰头饮了杯酒,咂着嘴说:“最近朝中的确是多事之秋,沂临县的案子引出了一堆是是非非,光粮草被烧这件事就得好好调查,现在吴赤东虽然死了,但这桩案子还没有完,估计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把当年那些玩忽职守的漏网之鱼都揪出来,朝臣们这次可有的忙了。”
他摇头叹息道:“吴赤东的死有些可疑,但现在也没有人有功夫去深究了,毕竟他只是一个罪臣,死了便死了,父皇都不在意,其他人也懒得去调查。”
“如今最要紧的是右翼将军之位悬空,急需一位新的右翼将军顶上,朝臣们觊觎这个位置已久,一群人抢破了头想要这个位置,父皇迟迟没有定夺,朝局混乱,烦不胜烦。”
“明毓回来得正好,我可以趁机偷个懒,乐得逍遥自在,免得他们争抢的时候殃及到我这条无所事事的小池鱼。”
祁丹朱轻轻点头,看似无意问:“皇兄觉得父皇会让谁承了这右翼将军的位置?”
祁明胥夹菜的动作变慢,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我估计是沈厚!”
祁丹朱面色不变,只问:“此话怎讲?皇兄为何觉得会是他?”
“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现在朝廷中大多数人都这么想,沈厚这些年一直跟在沈关山身边带兵打仗,也算有些经验,更何况沈关山就这么一个儿子,明显有意培养他接自己的位置。”
“沈关山现在年纪大了,过几年估计就要回去颐养天年了,沈厚正是子承父业的好时候,这次……”祁明胥声音又压低了一些,神神秘秘道:“这次沈关山态度颇为强势,已经在朝堂上堂而皇之的举荐了几次,看来对右翼将军这个位置志在必得,父皇估计会给他这个面子。”
沈关山一直是锦帝的左膀右臂,他若非要这个位置,锦帝应该不会驳了他的颜面。
祁丹朱点点头,对祁明胥竖起了大拇指,似笑非笑道:“皇兄言之有理。”
祁明胥愈发得意,一脸指点江山的模样靠在椅背上,“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将沈厚打了,害得他在家休养了一个月有余?”
“是有这么回事。”
这件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祁丹朱也没有理由去掩饰。
祁明胥一脸高深莫测道:“听皇兄一句劝,你赶紧找个机会跟沈厚缓和一下关系,否则等他以后做了右翼将军,手中权势变大,可就有些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