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朱抖着唇,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她拿着帕子的手攥紧了胸前的领口。
习绿眉头拧紧,给祁丹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祁丹朱面色白的几乎透明,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汗珠从祁丹朱的额头上滚落,她呼吸越来越急促。
青枚和习绿努力将她搀扶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她脚步虚无,眼前黑影晃动,脚下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习绿面色一变,连忙伸手扶住她,对青枚沉声道:“快去请御医。”
青枚面色焦急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习绿想了想,开口叫住她,低声叮嘱道:“不可声张。”
青枚侧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祁丹朱,咬紧下唇,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一边跑,眼泪一边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祁丹朱从生下来就对红豆过敏。
她吃过红豆之后,轻则晕眩,全身起小红疹,重则呼吸困难,甚至会晕厥,有生命危险。
她刚才吃了那么多红豆羹,现在自然不会好过。
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锦帝,又怎么会在明知她对红豆过敏的情况,还故意赏赐给她红豆羹呢?
所以此事,不能声张。
……
祁丹朱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白嫩的手臂上已经泛起了红疹,脖颈也有稀疏的几个红点,不痒不痛,只是头还有些晕。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对这些红疹也熟悉无比,未来几天她不能出去吹风,不然红疹会越来越多。
她在心里默叹了一声,抬头望去。
她不知昏睡了多久,夜色已经落了下来,屋内烛光明亮,柳太医正站在桌前收拾药箱,他面容和善,双鬓已白,正皱着一张脸,看起来苦大仇深。
祁丹朱慢慢坐起身,看他如此愁眉苦脸,不由轻笑了一声。
柳太医闻声回头,见她醒了,也不行礼,直接问:“殿下这次又因何误吃了红豆?”
祁丹朱拨了拨耳边的碎发,语气轻快地随口道:“我今日忽然想吃宫外的烧饼,回宫的时候便让人买了几个回来,没想到烧饼是红豆馅的,我吃完了才反应过来,那烧饼味道倒是不错,只是麻烦柳太医又为我跑一趟了。”
“贪嘴!”柳太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严厉道:“我就算一天往你这跑十趟都没有关系,但你吃一次红豆便伤一次身体,怎能不好好注意?”
祁丹朱吐了吐舌头,虚心受教道:“我一时不察。”
“还有!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要放松心情,不要胡思乱想,多注意休息,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柳太医忍不住越说越气,嘀咕道:“也不知道你这公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明明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可每次给你把脉,脉象总显示你忧思过度、思虑过重,你这身体总也不见起色,老夫真不知道你小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
祁丹朱垂眸,浅笑了一下。
柳太医看着她,无奈叹息了一声,苦口婆心道:“殿下,您尚未足月便出生,身子本就弱,经不起折腾,可您这些年来大病小灾不断,您总不知爱惜自己,如此下去可怎生是好?老夫就是有灵丹妙药也没有用呀。”
祁丹朱当初还在柔妃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他在照看,他当初亲眼看到柔妃吃了很多苦头,才千辛万苦地生下祁丹朱。
祁丹朱出生后,这些年来也是他在看顾,每次有什么病痛都是他前来诊治。
当年祁丹朱被歹人割了手腕,九死一生才保住了性命,从此以后元气大伤,身子总比旁人弱些。
她这样的身体,要好生休养才可福寿绵长,可他每次好不容易给她调养的差不多了,没多久她就又将自己折腾病了,如此反复,他属实无奈。
祁丹朱面色依旧苍白,虚弱地笑了一下,道:“您放心,丹朱以后一定多多注意。”
柳太医忍不住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你每次都这么说,没有一次做到的。”
青枚看着强颜欢笑的祁丹朱,低头站在一旁,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委屈地瘪了瘪嘴。
这又哪里是她们殿下想做就能做到的。
柳太医一边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放到药箱里,一边忍不住嘀咕,“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你母妃,你母妃当年刚进宫的时候,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天都郁郁寡欢,身体弱得差点保不住你,我几次将你和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勉强用药吊着她的命,以她那个时候的状况,根本就不适合生下你,可是她性子倔,说你若没了,她就也不活了。”
“陛下给我下了命令,说我若保不住你们母女的命,就一起给你们陪葬,我那个时候年轻,怕啊!每天提心吊胆地守着你母妃,睡觉都会惊醒,如此挨了几个月,你才好不容易顺利生了下来,你生下来后,我依旧没闲着,你们母女俩,一个身子娇弱,一个多灾多难,没一个能让我闲着。”
祁丹朱静静地听着他说起往事,微笑道:“您是好人。”
柳太医轻轻摇头,声音惋惜道:“可惜我还是救不了你母妃,你母妃过世前那段日子其实身体已经不行了,积郁成疾,药石无灵……”
他想起往事,忍不住叹息一声:“我以前对你母妃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让她想开点,说得我自己都觉得烦了,可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让她想开什么,我是大夫,却根本不知道她的病因在何处,因何而愁。”
祁丹朱垂眸,轻声道:“人生在世,总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您不必自责。”
柳太医看向她,沉声道:“你现在也跟你母妃一样,思虑过重,造成气血不畅,老夫真的不想让你走你母妃的老路。”
祁丹朱知道他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是想要劝自己,抬眸郑重道:“您放心,不会的,我保证。”
她不求死,只求活。
柳太医点头,这才放心了一些,想叮嘱一下注意事项,想了想,摆手道:“算了,你都过敏这么多次了,估计我不说,你也知道都需要注意什么了,我就不反复唠叨了。”
祁丹朱靠在软枕上,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行了,老夫回去了。”
“您慢走。”
习绿走过去引路,声音微涩道:“柳太医,奴婢送您出去。”
柳太医走后,祁丹朱躺回床上,疲惫地闭着眼道:“若明长问起,便用同个理由回复。”
“……是。”青枚吸了下鼻子,低声应道。
窗外的月亮挂在柳梢上,屋内静悄悄的,祁丹朱支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三日后,祁丹朱身子好了一些,勉强能从床上坐了起来。
锦帝听到消息,新的赏赐又到了,那日锦帝赏了一碗红豆羹,今日锦帝赏了三块红豆糕,红豆糕夹杂在一堆各种口味的糕点里,说是锦帝听说祁丹朱病了,赏赐给祁丹朱补身体的。
实在有些可笑,祁丹朱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的面色,忍不住笑了一下。
青枚气红了眼睛,看了一眼传旨的张全,上前一步道:“殿下,柳太医叮嘱过,您这几日需要注意饮食,应该吃清淡的食物。”
张全连忙谄媚道:“陛下关心公主,自然知道公主这几日的饮食需要清淡一些,所以陛下早就叮嘱过御厨们了,这些糕点都是少油少糖,全是用清淡的食物所做,例如鲜花、红豆、糯米……这些对公主身体无害的东西。”
青枚气得说不出话,咬牙看着那些红豆糕,替公主感到难过。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拿起红豆糕看了看,慢慢放进嘴里,“告诉父皇,我很喜欢。”
“是。”张全领了赏钱,眉开眼笑地走了出去。
青枚看着祁丹朱将红豆糕一口一口吃下,眼泪没忍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偷偷背过身去。
陛下是在用这种方法处罚公主,因为魏沁雪的事,故意惩罚公主。
可是那天她虽然不在,却也知道是魏沁雪先欺负到公主头上,公主才会打了魏沁雪,陛下着实是不讲理,不问对错,只知道惩罚公主。
祁明长推着轮椅从屋外走了进来,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一些,“阿姊,我听说父皇又赐了你不少精致的糕点,我正好馋了,想来跟你蹭几块红豆糕。”
祁丹朱动作微顿,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突然来了,手里的红豆糕想藏也来不及。
祁丹朱抿了抿唇,继续吃着红豆糕,尽量语气轻快道:“别的东西我都能跟你分,可这红豆糕是父皇单独赏赐给我的,我不给。”
祁明长促狭地笑了一下,看着她道:“阿姊,别那么小气嘛,你将剩下的红豆糕都给我,我用桂花糕跟你换。”
祁丹朱错开眼,将嘴里的红豆糕咽下去,口齿不清道:“你想吃让嬷嬷给你做,父皇赏给我的红豆糕只有三块,我一块也舍不得分你。”
祁明长看着她虚弱的面色,忽然笑了起来,寂静的室内都是他的笑声,屋内的宫婢们都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他笑了许久,指着祁丹朱,笑地眼角噙泪,“阿姊,你好生小气。”
祁丹朱慢条斯理地将三块红豆糕吃完,风轻云淡道:“明长,阿姊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三块红豆糕下肚,她已经逐渐难受起来,祁明长再待下去,她可能就要在他面前发病了。
祁明长没有动,他笑过之后倏然安静下来,微微抬着头看着窗外,似乎正在出神。
屋外的阳光被窗前的树挡住,在屋内投下一片阴影,他整个人半遮在阴影里,让人分辨不清神色。
祁丹朱见他久久不言,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两下,又唤了一声:“明长……”
祁明长缓缓开口,也许是因为刚才笑得太久、太大声,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嘶哑,“阿姊,我听说,魏沁雪说父皇因为你害的我残废,所以迁怒于你?”
祁丹朱抿了下唇,轻轻皱眉。
祁明长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却有几分阴郁,“可笑至极。”
他似乎觉得这十分可笑,又自己一个人大笑了两声,笑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突兀而刺耳。
他指着外面的宫墙,笑道:“这碧瓦红砖的高墙里藏着太多秘密,外面的人只窥探到一二,便自以为知道到了全部,可他们却不知,就算是这高墙内的人,也是这个知其一,那个知其二,真正了解全部真相的又有几个呢?”
祁丹朱眸色微动,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微微抿紧了没有血色的唇。
祁明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声道:“这世上有太多不知真相却自以为是的人,魏沁雪也是其中一个罢了。”
祁丹朱伸手按了按有些眩晕的额角,问:“明长,你真的喜欢魏沁雪吗?”
祁明长提起魏沁雪的时候,她从祁明长的语气里感觉不到丝毫爱意。
祁明长淡淡道:“想娶她而已,谈不上喜欢,不过,我现在已经开始有些讨厌她了。”
祁丹朱蹙眉,不轻不重地说:“明长,我希望你能娶你心悦的人。”
祁明长沉默片刻,挑了挑眉,忽而不正经起来,揶揄笑道:“你连块红豆糕都不舍得给我,我才不听你的呢。”
祁丹朱一愣。
祁明长的目光从她苍白的面上掠过,推着轮椅往外走,声音张扬道:“阿姊如此狠心,我只好去找嬷嬷给我做红豆糕喽!”
“习绿,你去送送他。”
祁丹朱靠在门边,目送他走远,才支撑不住地弯下腰去。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淌落,她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
青枚急忙让人将她扶去床上,自己赶紧跑出去找太医,屋内乱成一团。
屋外阳光有些刺眼,祁明长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冷冷瞥着习绿道:“别忘记母妃生前的嘱托,保护好阿姊。”
“是。”习绿低头颔首。
祁明长听着屋内传来的惊慌吵闹声,轻轻闭了闭眼,眉宇间漫过阴霾。
第61章 出宫见先生
祁丹朱将三块红豆糕吃下去, 又被柳太医气愤难平地念叨了几日,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柳太医这次气急,坚决不允许她再出门, 也不允许她胡乱吃东西, 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吃的每一道食物, 都要经过柳太医的严格检查才能入口。
她被柳太医看管起来, 在宫里足足多休养了半个月,待身子彻底好起来后,柳太医才终于松了口,允许她出宫。
这半个月祁明长来了几次,祁丹朱隔着纱帘陪他说了会儿话, 就谎称乏了, 没让他看到自己起红疹的模样。
祁芙薇也来看望了她两回,软声关切, 温声问候, 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祁明毓虽然人没有来,却让人送来了不少润肤膏,祁丹朱看都没看就让人给他送了回去, 一概未要。
宫外的人只知道祁丹朱自那天落水之后便病倒了, 连床都起不来,大家都以为她是受了风寒, 议论纷纷,有的人帮着她说话,有的人帮着魏沁雪说话,各种传言都有,谁也不知道她和魏沁雪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沁雪也在家休养了数日, 至于她是真病,还是看祁丹朱病了,所以不得不假病,祁丹朱就不得而知了
祁丹朱近来在宫里养病,整日昏昏沉沉,睡醒了吃,吃完就睡,不用思考那么多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只是时间越久,她越有些想念君行之,惦记着想去太傅府看看君行之门前的玉兰花开没开。
祁丹朱正靠在美人榻上想着玉兰花开了几瓣,青枚喜气洋洋地迈步走了进来。
她一扫前几日的烦闷,语气有些兴奋道:“殿下,今日陛下在朝堂上训斥了丞相大人!还贬了两位丞相大人的门生!”
祁丹朱听着她兴奋的声音,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父皇训斥魏相,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大家都说陛下是故意惩罚丞相,在给您出气。”青枚沉浸在开心里,忍不住笑了笑,“看来陛下心里还是疼爱公主的。”
祁丹朱闻言,未置可否地淡漠一笑,神色疏冷。
青枚像吃的定心丸一样兴奋,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开心得手舞足蹈,连声音都比近日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