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朱诧异地看着他,愣了片刻,声音微涩道:“先生既然进不去那森严的宫廷,不如便将我从宫墙之中带出来。”
君行之抬眸,阳光透过轩窗照进屋内,茫茫光晕落在祁丹朱的脸上,让他看不清祁丹朱脸上的表情。
“如何带出来?”他问。
祁丹朱没有回答,似乎在笑,又似乎未笑,眼底糅杂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她转过头,在桌子上随手拿了一个石榴。
君行之定睛看着她耳后一处问:“你左边耳朵后面怎么有两个红点?”
他跟宫外的人一样,只知道祁丹朱病了几日,还以为她是因为那日落水受了风寒。
祁丹朱一愣,下意识伸手捂住耳后,顿了一下,才回过头若无其事道:“可能是虫子咬的吧。”
她心中懊恼,因为看不到耳后的位置,所以不知道那里还有两个红点未褪,早知道她就穿一件高领的衣服了。
君行之不疑有他,被她糊弄了过去。
祁丹朱将剩下的那个观音饼拿出来,推到君行之面前道:“这是皇后娘娘为太子做的,先生尝尝味道。”
“太子?”君行之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微微愣了一下。
“嗯,今日是太子的生辰。”祁丹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三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
君行之迟疑地拿起桌上的观音饼,轻轻咬了一口,点头道:“很好吃。”
观音饼虽然已经凉了,但味道香美,唇齿留香,模样也做的精细,一看做饼之人就耗费了不少的心神。
祁丹朱道:“皇后娘娘厨艺不错,只是这些年来嫌少下厨,只有太子生辰这日,她才会做些观音饼分发给大家。”
君行之轻轻点头,慢慢将观音饼吃了下去。
祁丹朱看着他笑了笑。
第62章 去行宫春猎
祁丹朱手里拿着石榴也不吃, 只在上下抛着玩,随口道:“先生,我最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你, 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了蛊?”
君行之抬眸, 不明所以地看她。
她换了一个姿势,盘腿而坐, 一本正经道:“我听说苗疆有一种蛊, 可蛊惑人心,令中蛊之人对下蛊之人念念不忘,我见到先生之后,就像中了这种蛊一样,日思夜想。”
祁丹朱脸上笑意盈盈, 眼角微挑, 面颊泛着芙蓉色,娇艳柔媚, 她说得信誓旦旦, 仿佛世上真的有这样一种能蛊惑人心的蛊一样。
君行之抬头看向窗外,蔚蓝天空下,朱红的屋檐露出一角, 檐下的青铜风铃随风响动, 声音清脆悦耳。
他忽然很想问,他是否也中了蛊, 所以这半月来才辗转反侧,睁眼、闭眼,眼前都是这位娇纵公主的如花笑靥。
祁丹朱扰乱了君行之的心,自己却不管收场,跑去厨房张罗着跟李婶学做饭。
她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上午, 在中午终于做成一碗面,美滋滋地端到君行之面前。
面碗有点烫,她放下碗后赶紧摸了摸耳朵,道:“先生快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
君行之看着她烫红的手指,轻轻皱眉,牵过她的手,往她白嫩的指尖上吹了吹气,低声道:“病才刚好,做什么面条?”
祁丹朱浅笑,在他皱着的眉上轻抚了一下,柔声道:“今天不许皱眉。”
姜仁扈觉得没眼看,歪过头去咳嗽了一声,抻着脖子看了一眼面碗,然后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半晌,他指着碗里团在一起的面疙瘩,疑惑问:“这是面条?”
祁丹朱在君行之对面坐下,拿着筷子在那团面疙瘩里挑出一根粗粗的面条来,夹起来在姜仁扈面前晃了晃,“这怎么不是面条?我亲手擀的。”
姜仁扈一言难尽地看着那碗面,抬头同情地看向君行之。
祁丹朱将手里夹的面条喂到君行之嘴边,眼巴巴道:“先生尝尝。”
君行之在姜仁扈同情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启唇,将面条吃了下去。
这根面条有些长,君行之想咬断的时候,祁丹朱叮嘱道:“要一口吃完,我擀面条擀了好久呢。”
君行之顿了顿,将整根面条都吃了下去,然后喝了口茶,面不改色道:“很好吃。”
姜仁扈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汤汁,问祁丹朱,“你不会把我唯一剩下的这个徒弟毒死吧?”
“……虽然酱油放多了一点,水少放了一点,盐多放了一点,葱花少放了一点……”祁丹朱心虚地咳了一声,“但绝对健康,无毒,无害!”
姜仁扈还是不放心,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君行之道:“等会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赶紧告诉老夫,老夫给你找大夫。”
君行之浅笑了一下,“面条除了咸一点,真的挺好吃的。”
姜仁扈叹气:“……好好一孩子,怎么就味觉失灵了呢?”
祁丹朱不服气,“师公,你如果好奇,下次我给您也煮一碗尝尝。”
“不必。”姜仁扈吓得赶紧闭嘴。
他拿起旁边一直没舍得吃的观音饼,轻轻摩挲了两下,低头咬了一口。
他嚼了嚼,忍不住感叹,“皇后娘娘的厨艺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君行之又吃了一口面条,问:“先生,你以前吃过皇后娘娘亲手做的东西?”
姜仁扈愣了一下,恍然回神,看着对面的祁丹朱和君行之讷讷点了点头。
他又吃了一口观音饼,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经常会施粥给百姓,我有幸吃过两回。”
君行之微愣,抬头看他。
“我年轻的时候家境贫寒,后来战火四起,我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赶上那样纷乱的世道,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姜仁扈自嘲地笑了笑,“我贫困潦倒的时候,连口饭都吃不上。”
他看着手里的观音饼道:“还好皇后娘娘慈悲心肠,跟她的好姐妹经常一起在城门下施粥给百姓,我有幸喝过两碗,苟延残喘下来。”
君行之轻轻点头,“难怪您平生所愿是做太子之师,原来是皇后娘娘于您有一饭之恩。”
“可惜最后也没做成。”姜仁扈苦笑了一下,一口口将观音饼吃了下去。
祁丹朱看了看姜仁扈手里凉透了的观音饼,又看了看君行之那碗又咸又黏糊的面,心满意足地夹起碗里李婶特意给她准备的鸡腿吃了起来。
李婶厨艺了得,鸡腿咸淡适中,香而不腻,祁丹朱吃得异常满足。
君行之一边吃面条,一边喝茶,一句抱怨没有地将面条都吃了下去。
祁丹朱看他被咸得一直闷头喝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小声道:“我下次做的一定比这次好吃。”
君行之勾唇,轻轻嗯了一声,将碗里的汤也喝了。
……
锦帝是在马背上征战得来的天下,他虽然重文轻武,但也不忘初心,每年春天的时候,都会带着大家一起去草场进行春猎,今年也不例外。
塞外使臣正好来访,锦帝让他们也一道前往,顺便在草场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以示大祁对他们的欢迎。
后宫受宠的妃嫔和公主、皇子们自然都要一道前去,大家久居深宫,这是难得能出宫玩乐的日子,都是期待已久,兴致勃勃。
春暖花开,阳光正好,道路两旁绿草如茵,微风徐徐。
祁丹朱身穿轻纱罗裙,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耳边都是小丫鬟们欢快地笑声。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照进来,她靠在车窗旁,有些昏昏欲睡。
她闭着眼睛,倏然闻到一阵清甜的味道,鼻子忍轻轻动了动,迟疑地睁开了眸子。
一只手从车窗外伸进来,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蜜枣糕,蜜枣糕的香味一直往她的鼻子里钻。
她看着面前那只手眼前一亮,惊喜万分地掀开马车帘,还未看到君行之的脸,就率先喊道:“先生!”
君行之骑在高马之上,于一片春色盎然当中对她弯唇一笑,问:“还没看到我,怎么就知道是我?”
祁丹朱得意道:“先生翻书的时候,我盯着先生的手看过无数遍,一眼便能认出来。”
君行之的手骨节分明,手掌宽厚,纤细却不瘦弱,指甲总是修的整整齐齐,指腹的位置有一层薄薄的茧,应该是翻书和练武留下的,五指修长,极其好看。
君行之闻言勾唇,漫不经心地曲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务正业,听课的时候不知看书,只知盯着我的手看。”
“谁让先生的手长得那么好看,一直引得我不由自主地看你。”祁丹朱强词夺理,仿佛自己才是无辜的那一个。
君行之被她倒打一耙,不由哑然失笑。
祁丹朱笑了笑,疑惑问:“先生为何在这里?”
此次去春猎,她本以为会跟君行之分隔两地,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还徒自郁闷了许久,昨天她才去太傅府恋恋不舍地跟君行之告别,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行军队伍里见到了君行之,不由惊喜又疑惑。
君行之解释道:“姜先生说科举快放榜了,先带我出来轻松一下,省得我整日呆在屋里看书。”
祁丹朱很快明白过来,君行之是姜仁扈的学生,姜仁扈想带他来春猎只要跟锦帝说一声就行了。
她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要跟来春猎的?”
“昨夜你离开之后,姜先生告诉我的。”
祁丹朱忍不住懊恼地拍了一下腿,嘀咕道:“臭老头明明早有打算,昨天就是故意不告诉我,想要看我出糗。”
她昨天心里不舍得君行之,一直在太傅府待到深夜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宫,她回宫之后,想起要分开心中又是酸涩不已,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所以现在才有些困倦。
如今回忆起来,难怪昨晚臭老头一直似笑非笑看着她,分明就是故意不告诉她。
她不由暗暗磨牙,决定下次有观音饼再也不分给他了。
君行之见祁丹朱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忍不住摇头轻笑,他脑后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看起来俊朗洒脱。
祁丹朱的目光不自觉的被他吸引,霎时忘了那点气愤和懊恼。
他身量高挑,今天穿了一身玄色衣衫,衬得肩宽腰窄,墨发被高高束起,看起来清爽利落,这样的君行之难得一见,祁丹朱忍不住看得心花怒放。
君行之将蜜枣糕递给她,她接过蜜枣糕,趴在车窗上边吃边一瞬不瞬地看君行之,不舍得移开眼睛。
君行之骑马慢悠悠地跟在她的马车旁,对她的目光习以为常,偶尔侧头看她一眼,唇畔带着浅笑,清隽的眉眼尽是温柔。
祁明毓在队伍前回头,自然而然地朝祁丹朱的马车望去,看到君行之骑马跟在旁边后,忍不住轻眯了下眼睛,见祁丹朱一直眸光晶亮地看着君行之,目光骤然变得幽深冷寂。
祁丹朱脸上漾着清清淡淡的笑容,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她的面容上,肌若凝脂白玉,她脸上的笑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就像一阵带着馨香的清风,让人神往,也让人琢磨不透,除非她自己甘愿,否则没人能将她留下。
祁明毓眸色暗了下去,沉着脸打马往后走,一直走至君行之身前。
他勒紧缰绳,对着君行之扬起一道温和的笑容,刚才的阴沉转瞬不见了端倪,面对君行之时是他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拱手道:“这位就是丹朱的先生君公子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
祁丹朱见到祁明毓,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褪去,眸色冷了冷,吃蜜枣糕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君行之将祁丹朱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抬头不动声色地对祁明毓拱了拱手,淡声道:“参见王爷。”
祁明毓一派温润模样,话语却并不和善,他打量着君行之身上的衣衫,佯装讶然道:“君公子来行宫狩猎,怎么穿得如此朴素?”
他笑了笑,看了祁丹朱一眼,语调亲昵地嗔怪道:“丹朱,你怎么对自己的先生如此小气?咱们不差那几个银子,君先生是你的先生,他穿的如此上不了台面,丢的是你的颜面,你就算不为君先生考虑,也该为自己的颜面考虑考虑,你少吃一回燕窝就够君先生穿一辈子的好衣裳了。”
祁明毓抬头,看着君行之微笑道:“君先生,是丹朱礼数不周,我代她向你赔罪,你且等着,待回京之后,我让人给你送几箱子锦衣华服过去,以后你缺什么了,都可以来告诉我,你既然是祁丹朱的先生,就是我的上宾,我一定不会怠慢你。”
祁丹朱冷眸望着他,不疾不徐道:“皇兄,只有自己上不了台面的人才要靠衣裳装点,没想到你如此浅薄,竟以外在之物评价一个人。”
她讪笑了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所以才对靠衣裳装点的事如此有经验。”
祁明毓面容僵了一下,“丹朱真会说笑,喜欢华丽之物乃人之常情。”
他抬头对君行之笑了一下,自顾自道:“君先生有所不知,丹朱从小到大就最喜欢华美艳丽的东西,本王还记得在她小时候,有一次本王穿了一件灰色的布衣,她看到之后,非闹着让本王换掉,说本王的身上的布衣会扎伤她柔嫩的肌肤。”
他看了祁丹朱一眼,神色流露出些许怀念和亲厚,“后来本王回去乖乖换了一身锦袍回来,她才开怀,从那个时候起本王就明白,什么身份的人就该和什么身份的人在一起,否则连衣裳都不相配。
君行之微微蹙眉,祁明毓说话带刺,他隐隐觉得祁明毓的态度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祁明毓与祁丹朱之间的气氛也有些许奇怪。
君行之抿了下唇,似没听出祁明毓话语里的嘲讽一样,风轻云淡道:“如此看来,丹朱小时候真的很可爱。”
祁明毓听到他的称呼,眸色沉了沉,阴狠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声音凉凉道:“没想到君公子竟然如此直呼丹朱的闺名,虽说你们是师徒关系,但本王觉得稍有不妥,丹朱怎么说也是公主,尊卑有别,还请君公子多多注意,以后不要再直接叫丹朱的名字。”
一直没有开口的祁丹朱,嗤笑一声,幽幽道:“皇兄,你在我先生面前耀武扬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