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慈看着在她说完话后眼泪流的更多了的陈米,皱眉头。她拉过陈米的手,把纸巾放在陈米的手心。
“他们叫你做的。”她问陈米。
他们指得是谁不言而喻。
贺慈耳力不是一般的好, 沙学乐说的话她听得见。
陈米咬着牙, 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沙学乐特意说了,不能让贺慈知道。不然他的整个学习生涯都不会好过。家里不会为了他多花钱去私立校的,本来能到这一所充满了有钱人孩子的小学, 就是拖了小姨陈老师的关系。
他只能上对口的初中。
沙学乐打听过了,他们不出意外会在一个中学。
如果他不听话,不止现在的半个学期,未来的每一天,都会被欺负。陈米不敢违抗沙学乐。
他对着贺慈的问话只能摇头。
贺慈:“你为什么说谎?”
陈米贴在裤边上的双手捏紧了裤子。
“他们就是喜欢欺负人,你要给他们欺负吗?”贺慈道,曾经的她也受过沙学乐的欺负。
她还记得那是家长会那一天。汤叔叔帮她揍回去了。之后班上再没有人敢欺负自己。就算沙学乐不服气,也只能暗戳戳恶心人,贺慈并不把沙学乐幼稚的小手段放在心上,反而衬得沙学乐像个白痴。
贺慈凑近陈米,眼睛认真地直视他:“这种事,不可以忍。”
她全家都说,这是校园暴力,是欺凌,是世界上最无法原谅的事情。
不能忍,不能畏惧,不能退缩。
不然它会从一条缠绕你的麻绳逐渐变为森蚺,绞杀吞噬你。
陈米张着嘴,想说话却只发出哭声,他呼吸着,喘不上气。
“我没办法,贺慈,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陈米闭着眼睛流泪,不敢看贺慈,“我不敢,我没地方说,也不能说,他会报复我的……”
他的声音是那么小,微乎其微到连贺慈都快听不清,几乎和蚊虫翅膀发出的震颤没有两样。
就连道歉,都得小心翼翼,不敢让人听见。
贺慈不问了。她不问陈米到底为什么这么惧怕沙学乐,因为她被欺负过,或许这时候的陈米和之前的她一样,担忧给家长添麻烦、害怕看到家长失望的目光。她也不问陈米为什么会被沙学乐欺负,因为这根本不需要理由,只要你和他们一点不一样,他们就会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找个莫须有的理由,肆无忌惮践踏别人,要是被发现就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连玩笑都开不起”。
贺慈和陈米同样遭遇过这一切。
可他们不一样。
贺慈比陈米勇敢,贺慈的家长也被陈米的家长勇敢。
她把袖子往上撩,把袖子上的二道杠摘下来压在书本下面,宝贝得很:“你没错,说什么对不起。我还要谢谢你那天帮我把作业找到了。”
沙学乐曾经藏过贺慈的作业本,被打扫卫生的陈米找出来,擦得干干净净,重新还给贺慈。
陈米听到贺慈的道谢,慌张地张开眼:“不用,是我该做的……你要做什么?”
贺慈把陈米丢在身后,走向他的座位:“给你做个示范。”
沙学乐本来还在看好戏,陈米的窘迫和贺慈有可能丢脸的可能,都是对他最好的嘉奖。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对贺慈,他只不过犯了一个小错。而贺慈不仅打了他,她的家长还揍了自己的爸爸。那之后他家仿佛就走了倒霉运,爸爸的公司似乎不太好了,家里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爸爸每天回来都没好脸色,有时候还想打自己。妈妈总是拦着,时不时和爸爸吵架,还不让他听。
沙学乐把这一切都记在贺慈的头上。
都是贺慈这个扫把星!
可他心中又惧又恨的扫把星此刻朝着他走了过来。
沙学乐尝过贺慈拳头的滋味,腿不自觉软了软。他很想立刻跑走,可大家都看着呢,沙学乐吞了口口水,挺直腰板。
“你要干什……呃!”
贺慈的手批在沙学乐肩膀的筋上,沙学乐顿时疼得抽搐。
“你、你凭什么打我!我又没惹你!”沙学乐捂着肩膀,哭嚎。
贺慈打架的时候从来不说话,抬腿又是一脚,直接用脚背揣在沙学乐膝盖上。沙学乐跪在地上。
周围的男生大气都不敢喘,只有一个男生虚着声音问:“贺慈你干什么!”
贺慈:“打人。”
她还要动手,沙学乐已经缩到了桌子底下。
“快去叫老师!”沙学乐哭着,“她无缘无故打我!找老师!”
贺慈冷哼了一声,看着就叫人害怕。
“是你叫陈米写情书来找我的。”
沙学乐狡辩:“情书是他写的又不是我!你找我干什么!就算是我叫他写的,那也是看他喜欢你,当同学的推他一把而已。你不知道吗?每天你放学走了之后,陈米都要在走廊上看你的背影!他还天天把你给他的糖拿出来看呢!是他自己要喜欢你的!关我屁事!”
沙学乐吼得很大声。
陈米听到自己的隐私被沙学乐摆到明面上,人尽皆知,嘴唇都白了。他颤抖着,宁愿自己此刻死了也好过待在这里。
贺慈会怎么看自己?
同学会怎么看自己?
“啊啊啊啊!”
沙学乐被贺慈揪出来,一脚踩在他的手掌上。
“喜欢我是什么错吗?”贺慈面无表情,“我这么好,不喜欢我才奇怪。”
沙学乐:“……你无耻!”
贺慈又踩了一脚,直接截断他的话:“你才无耻!”
“欺负别人的人最无耻!最恶心!”
她对着沙学乐又是一顿揍,手下毫不留情。跟着林嘉年和汤元学了两年的贺慈下手比四年级家长会时还要狠。
同学们哪里见过这么凶狠的打人现场,各个都吓得跑出班级。
陈米上前,哭着:“贺慈你不要再打了。”
贺慈正拎着沙学乐的衣领:“你觉得够了吗?”
陈米:“不能打人的,别打了……”
贺慈把沙学乐丢在脚边。
沙学乐浑身都痛,向上看,见到陈米和贺慈在说话。
他被打怕了,不敢对贺慈露出一星半点的不甘,但他却用怨毒的目光盯着陈米。
陈米看到了,浑身都冷。
他真的没有说,他都按照沙学乐说的做了,为什么还是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班主任匆匆赶来,班级里只剩下陈米三人。
“到底怎么回事!”她看到地上的沙学乐沉声道。
沙学乐看起来没有明显的伤痕,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出,显然是被打得重极了。
沙学乐可怜地哭着:“陈老师,我什么都没做贺慈就打我!”
“是陈米教唆的!”
班主任:“陈米,你说是怎么回事?”
陈米:“老师,我……我……”
贺慈:“陈老师,沙学乐欺负陈米,叫陈米给我写情书还逼他找我告白。”
沙学乐:“我没有!是他自己要写的!”
班主任严肃地盯着陈米。
她知道自己外甥的性格,是干不出那些事的。可正是因为这一层血缘关系,陈老师更难做到立刻判定是谁的错。
要是别人说她偏袒自己家的小孩呢?
她不仅是陈米的小姨,还是这班孩子的老师,在真相出来之前,她必须不偏不倚。哪怕这本身就是就是在委屈陈米。
班主任又找来外面的同学问事情的发生经过,并且让其他的老师送沙学乐去医务室。
很快,真相浮出水面。
班主任头都大了:“贺慈,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打人,更不能打的这么狠。你可以直接来找老师。你现在是副班长,老师同学都看好你,今年评市三好少年老师还想推荐你呢,你怎么能打人的!”
贺慈:“老师,我不打沙学乐,你根本不会知道陈米被他欺负。”
班主任:“你可以来和我说。”
贺慈:“说了之后老师你会怎么做?”
班主任:“老师自有自己的做法。”
贺慈:“我也有。”
“贺慈,现在和你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你是副班长,你要给同学做表率。”班主任无奈道。
贺慈垂眸,最后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拿了什么之后又走回来。
她朝老师伸出手,掌心里放着她珍视的二道杠。
“我不当了。”
第88章 她觉得没错
看到贺慈拿出二道杠, 班主任愣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慈。”她捂着额头。
贺慈是她从四年级一手带上来的,见证贺慈成长的不仅只有玩家, 还有她。贺慈从吊车尾到班级前十的变化,班主任统统看在眼里。
她怎么会不喜欢贺慈呢, 哪怕贺慈还有很多缺点。
更何况贺慈今天维护的是她的外甥陈米。
于公于私, 班主任都没有办法不喜欢贺慈。
“遇到这种情况, 不是只有打人这一种方法。贺慈, 你觉得把沙学乐打一顿就能解决吗?”
事情根本没有贺慈想得那么简单。她这一次能帮陈米,难道可以帮陈米一辈子吗?
方才虽然打人的是贺慈,但沙学乐话中的重点却是针对陈米的。班主任不想说自己学生的缺点, 可沙学乐确实欺软怕硬。
他的暂时低头是因为贺慈的拳头。只要贺慈不在,他即刻就能故态复萌,变本加厉地把所有对贺慈的怨恨付诸于实践, 落实到陈米的身上。
“而且, 这次是你单方面打了沙学乐,沙学乐没有还手, ”班主任眉头紧皱,“贺慈, 你是会被处分的。”
学校的教室有监控。
沙学乐的爸爸妈妈也不是善茬,上一次肯轻易低头不仅是因为贺慈的背景和汤元的威胁,主要是他们理亏。
现在被抓住把柄的是贺慈,毕竟沙学乐搅出来的那些恶心事并不构成实际上的伤害。只要监控一摆, 他们闹到校长那里, 贺慈别说市三好学生了,就连不退学都难。
毕竟她是有前科的,别人可不管这个前科的产生原因到底是什么。
贺慈垂眸:“我接受。”
陈米弱弱地开口, 眼中全是请求:“贺慈是为了我才和沙学乐打架的,是我的错,不关她的事。小姨……”
这是陈米在学校里第一次叫陈老师小姨。
他很听妈妈的话,害怕给小姨惹麻烦,在学校不敢露出任何和陈老师相熟的痕迹。
班主任站起来:“这不是我非要惩罚贺慈,我也希望你们两个都好好的,欺负你们的人可以被教训。老师决定不了,知道吗?这要看沙学乐会不会闹,他的家长会不会闹。每个地方都有规矩,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你们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们都要遵循校规。”
贺慈把二道杠恭恭敬敬放到班主任的手上。
“我知道了,老师,”贺慈面无表情,“怎么样都可以。”
陈米还在哀求:“小姨,你帮我们一下,好不好?”
贺慈不管他们说什么,直接走出了教室。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刚好下节课是体育课,被吓到而离开班级的同学们早就到操场上去了。
贺慈不想见他们。
她谁都不想见。
贺慈慢吞吞地走着,漫无目的,最后走到了楼顶。
五月份已经开始热了,贺慈穿上短袖校服,可站在楼顶上依旧有点冷。
她找到小角落坐下来,把自己抱成一团,脑袋侧在胳膊上,看着楼下的操场。学生和老师都像蚂蚁那样小。
贺慈就这样默默看了很久。
最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市三好学生没有了,好不容易竞选上的副班长职位也被她自己扔掉了。
贺慈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走到陈米的面前,暴打沙学乐。
但她却很难过。
家人知道她当选副班长时多开心啊。贺慈喜欢看人笑,尤其喜欢看自己爱的人笑。
如果拿到市三好学生,大家肯定会很高兴的。贺慈在心理预想了无数次。
裴宜彬都已经在客厅的墙上规划好了放奖状的位置。
即使那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还没有来。
经过这个下午,它也彻底不会来了。
她做错了吗?贺慈觉得自己没错。
……可能,只是做的不够好。贺慈把衣服往下拉,遮盖露出的腰部。
怎么才能做得更好?
“怎么在这里?”何其的声音从贺慈背后传来。
贺慈一听就知道是何老师来抓她了。
何老师永远是最了解她的人,不论想什么,他都能看穿。而每次她躲起来,何老师也都能找到她。
贺慈动也不动,闷闷道:“何老师,我又打架了,我不是副班长了……市三好学生也没有了。”
何其在贺慈旁边坐下来:“这样啊。”
他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仍旧带着属于他个人的温柔微笑,摸着贺慈的头:“那我们小贺慈能不能告诉何老师,发生了什么?”
贺慈把事情说了一遍:“何老师,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何其笑了一下:“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贺慈:“他们都没笑。”
“不是做了一件事大家都笑了就叫做对了。每个人心里都有对和错,但这些对错的标准都是一样的。”何其看着贺慈。
“你是对的,还是错的,只有你自己能判定。”
贺慈:“我觉得我没有错。”
何其:“那你就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