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推开了门。
屋内只点一盏烛光灯,简陋却干净的屋子里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
门窗上挂着厚毡,覆住了外头的冷风。
冬日覆着厚实被褥的榻上,正坐着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她背对着他,外衫半褪,挂在臂弯上,露出白皙削肩和修长脖颈,还有那勒着腰带的,一看就知道很细的腰。
屋内似乎突然灼热起来,陆白玉虽觉得此女子高大了些,但依旧看得目不转睛。
他平日里沉迷于读圣贤书,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他努力在梦里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
姐姐叫他来上药,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个女子。
陆白玉年纪虽小,但他也听说过这种事。像他这个年纪的,有些已经开窍的,屋子里都被家长塞了人。
他明白了姐姐的意思,生气了,直接就跑了,没理姐姐。
他看着眼前搔首弄姿的女子,想着难道姐姐又故技重施了?
陆白玉有点生气,他走过去,他要告诉这个女人,他还小,不需要。
陆白玉很讨厌女子,除了姐姐。
因为他知道,父亲就是因为太好女色,所以母亲才会郁郁而终。他讨厌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也讨厌周氏。
他根本就不需要女人,他厌恶女人。
陆白玉带着怒气靠近,他要好好斥责这个不知检点的女人。可不想,他刚刚靠近,那边坐着的女人就动了动。
那如绸缎般的黑发轻柔飘散,透出一股清淡冷香。
陆白玉吓得立刻顿住了脚步。
灯色摇曳,女人撑着榻,缓慢转头看他。
昏黄灯光,朦胧的像是覆上了一层稀薄的纱。她的脸苍白一片,唇色却极红,黑珠子又是黑色的,像蕴着一层流光,清冷淡薄,犹如神女降临。
陆白玉缓慢睁大眼,然后发出一声惨叫,“啊!”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小郎君!”
外间的宝全连滚带爬地奔进来,就见自家小郎君抱着被褥坐在床榻上,小脸惨白。
宝全问,“小郎君,你怎么了?”
陆白玉一眼看到宝全,立刻想到梦中的事,使劲把身下的枕头朝宝全砸过去,扯着小奶嗓子,“你不要靠近我!”
宝全:?
“小郎君?可是做噩梦了?”宝全把地上的枕头拾起来拍了拍,小心翼翼的朝陆白玉的身边靠近一步。
是的,没错,他做噩梦了,还是一个很噩,很噩的梦。
“我,我梦到……”陆白玉的话说了一半,突然猛地一顿,面色煞白。
不是噩梦,姐姐跟他说是给扶苏公子上药。
那个屋子里的人真的是……扶苏哥哥?
“我,我要出去一趟。”
“这么晚?小郎君,你要去哪啊?”
宝全还没跟上,正处于年轻力壮环节的陆白玉推开门就奔出去,消失无踪了。
陆白玉又重新回到那间屋子前,他站在门边,透过缝隙,看到了屋子里的一男一女。
女人正在给男人上药,时不时微微躬身替他吹一吹。
陆白玉的视线缓慢往上移动,先是那高挑美人身上的裙裾,然后是她半褪的衣衫,最后是黑色的长发和那张……熟悉的脸。
陆白玉小脸又白上一层,他攥着手,咬紧牙,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噩梦成真了。
终于努力跟了上来的宝全看着一副惊慌失措,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的小郎君,歪头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我……”陆白玉终于流下泪来。
宝全上前,“小郎君,你做了什么噩梦?”
“一个,一个想死的噩梦。”
宝全:……那真的,是很严重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白玉都难以忘掉那个夜晚,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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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很小,扶苏被安排在陆婉吟隔壁屋子里的一间厢房内。
男人修养半月,足不出门,每日的饭菜都是宝珠放到门口的。陆婉吟知道,他其实伤得很重。一个不会武的男人,身体素质自然也强健不到哪里去。他那日里能与她回来,估计也是强撑着一口气。
这样一想,陆婉吟又难免担忧,不请大夫真的行吗?
已入夜,陆婉吟正准备卸了妆面,上床歇息,不想屋子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走进来一位身着紫衣的高挑美人。
陆婉吟:……
“你来干什么?”
陆婉吟下意识掩住自己刚刚解开的衣领。
美人靠在门口,借着屋檐下一点晕黄灯色,双眸漆黑如墨,他道:“替小姐守夜。”
陆婉吟:……臭不要脸。
“你伤好了?”
扶苏垂眸,露出白皙清冷的侧颜,一言不发,开始宽衣解带。
陆婉吟:……
“住手,我不想看。”
“哦。”男人把解开了一颗扣子的衣领又扣了回去。
陆婉吟:……
“宝珠呢?”陆婉吟探头朝男人身后望。可男人那么高一只,已经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睡了。”扶苏的手伸到后头,“吱呀”一声关上门。
檐下晕黄的灯色被掩住,大片光亮从长方形变成一条细窄的缝,最后消失堙灭于男人身后,男人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阴暗。
陆婉吟眨了眨眼,终于看清楚了他带笑的清冷眉眼。因为太过兴奋,所以连眼尾都染出一抹晕红,风情而魅惑。
看着关上房门,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陆婉吟立刻往后退。窗外的月色被乌云遮蔽,然后又缓慢透出来。
纤白的月,凝霜似得花。
他的眸中印出她略惊惶的脸。
“不可能,这丫头不会睡得这么早的。”陆婉吟话罢,欲走到门边打开,却不想在路过扶苏时男人猛地伸手一把揽住她。
“呀!”
小娘子被揽着后退几步,撞到那扇刚刚关闭的房门上。
男人身上的裙裾漾开来,柔滑的袖子将她罩住。
灯色下,扶苏脸上似带了一层妆面,很浅,然后在烛光之中被磋磨着,只剩下一点浅淡的影子,可他的轮廓又是极深邃的。
在这样的月色黑夜之中,他漂亮的不可思议。那艳色的,如上了胭脂的唇,将他的轮廓描绘出来,深的深,浅的浅,融入陆婉吟那双泛着水雾的眸子里。
他朝她压下来,全然不顾她推拒的手。
他强硬而温柔,不容抵抗地勒着她的腰,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多时的旅人,终于闻到了水的味道。
他掰着她的下颌,使劲往上抬。冰冷却柔软的唇像浸了月色的糖,染上她褪了口脂的,略显粉淡的唇。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时,他们在木樨宴上,陆婉吟后背抵着冰凉的镜子。这次,她在她的屋子里,后背抵着冰凉的门。
脑子很乱,又很清醒。
陆婉吟猛地想起那晚上做的梦。
凉的凉,热的热,他跟她交缠在一起,男人原本清冷的眸色猛地窜出一层炙热的火来。
漂亮极了。
他的手描绘着她的下颌,顺着往下摸到脖颈。小娘子的脖子纤细极了,尤其是耳后那段,弧度优美。
他的指尖挑开她的衣领,露出纤细白皙的锁骨。
陆婉吟呼吸一顿,偏头躲开。
男人的唇上是从她唇上渡过来的胭脂,那一抹胭脂像晕开的朱红,在两人皆是冷色白皙的肌肤上肆意蔓延。
陆婉吟颤抖着手拢上自己的衣领,她转身推开门。
只见不远处的一侧廊下,宝珠正坐靠在那里,歪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陆婉吟疾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喘气。她站到宝珠身后,唤她,“宝珠?”语气娇柔,略带恼怒。
宝珠没动。
陆婉吟又唤一声,“宝珠。”
她还是没动。
陆婉吟皱眉,伸手推了推她。
宝珠呢喃一声,趴了下来砸吧了一下嘴巴继续睡。
陆婉吟:……她在里头水深火热,你在梦里肆意昂扬?
“我说她睡了,你还不信,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糊了半脸口脂的男人一点都不害臊,甚至还躬下身子,把下颌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陆婉吟朝后耸肩,甩开扶苏,“扶苏公子,我跟你很熟吗?”
男人盯着她被自己亲肿的嘴,“不熟吗?”说着,男人向前一步,“不熟的话,我们再煮煮?”
陆婉吟觉得自从扶苏被自己从京师带进这个外庄里后,他就变得太疯狂了!
“呵,”陆婉吟冷笑一声,“你自己一个人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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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内,陆婉吟靠在门上,面颊迅速火热起来,她转头看向一侧的梳妆镜。
镜子老旧,镜面有些花了。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能一眼看到自己绯红的面颊,像春日里新开的花。
眉梢眼角浸润出来的,都是独属于少女的魅力。
陆婉吟伸手捧住脸,心脏“砰砰砰”乱跳。
扶苏是个吃人心的魔鬼,他不给她希望,却又处处来撩拨她。
陆婉吟慢吞吞走到梳妆镜前,她看着冰冷的镜子,自己火热的心也跟着渐渐冷却下来。
她知道,她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她吊不住扶苏的心,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成为扶苏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既然如此,不如不要。
一辈子那么长,他终究会厌倦她的。
当她没了这副皮囊,他是否还会爱她?不,不会,他连娶她都不肯。他只是爱她罢了,爱是很廉价的东西,可以随时被抛弃,就如她能将婚姻作为赌注一般。
陆婉吟怔了半刻,垂眸敛目。
镜中的少女也跟着垂下了头。
她脸上的绯红彻底褪去,像经历的春夏深秋,入了冬后,只剩下的一点枯枝败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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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气晴朗,陆婉吟的屋门紧闭。
在屋子里关了大半月养伤的扶苏坐在陆婉吟屋前的栏杆下,把从陆婉吟屋子里出来的宝珠拦住问,“你家小姐在做什么?”
昨夜靠着栏杆睡了一晚上的宝珠成功落枕,她歪着脖子看向扶苏,“小姐在看京师内的才俊。”
扶苏听到此话,面色一沉,黑眸阴沉沉地落下来。
宝珠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身体,在扶苏阴暗深邃的视线中赶紧一溜烟的跑开。
虽然宝珠一直在跟着小姐骂这位扶苏公子,但当他板起脸来,不,只要被他冷冰冰的扫一眼,宝珠就想跪下来唱征服了。
她还记得昨夜这位扶苏公子破天荒的亲手端了一碗茶水给她。
宝珠受宠若惊,毫不犹豫,仰头喝干,然后仰面倒下。
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脑袋磕在地上的,那个“咚”的声音。
她真的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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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婉吟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她隔壁的厢房门大开,里头却空无一人。
去哪了?
这庄子就这么大,一眼就能扫完。
陆婉吟装模作样走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人。
她又回到厢房前,冷冰冰的屋子,里头什么都没有,连她借给男人的那几套女子裙衫都不见了。
想起昨夜男人所做之事,心头突然一凉。
扶苏生来就是贵公子,像这样的贵公子难免脾气古怪。
他的阴晴不定,陆婉吟是领教过的。就像他能在昨夜按着她在门板上亲,今日也能头也不回的消失。
陆婉吟用力咬了咬唇,转头朝宝珠吩咐,“备车,我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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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大爷实在是太老了,所以今日便由宝珠替她赶车。
陆婉吟坐进车里,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刚刚坐稳,马车就陡然行驶起来。
陆婉吟被颠了颠,她朝外头道:“宝珠,慢一点。”
外面没有人应声,不过马车渐渐慢了一点。
陆婉吟坐稳了,她开始盘算着等一下要做的事,她想了很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马车的行驶路线完全不对。
四周静的要命,就好像是一瞬间进入了深山老林。
“宝珠?宝珠?”陆婉吟伸手撩开马车帘子,只见前头正在驾车的人分明就是扶苏,而不是什么宝珠。
扶苏本来不会驾车,可这种事情他多看几眼就会了。有时候不是不会,只是太懒。
“你怎么会在这?宝珠呢?你要带我去哪里?”陆婉吟的声音被迎面吹来的风打散,她的脸被风吹得生疼。
男人虽然穿着女装,但脸上没有画妆面,乍然一看,是个眉眼清冷的美人,可若的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其棱角分明的轮廓。
扶苏突然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长冲出去。
陆婉吟在马车厢里跌了一跤,身子往后仰撞到软垫子的时候听到男人被风划开的声音。
“私奔。”
第67章 一个疯子
私奔?
陆婉吟不知道扶苏说的是真的, 还是假的,她也不想关心这些,她只关心现在这个疯子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陆婉吟迎着风喊。
他们已经跑了大半日里, 男人却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也不说话,像是完全遗忘了马车厢里头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扶苏!”陆婉吟急了, 伸手去拧他。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使劲一扭。
“嘶……别拧, 别拧……马车要歪了!”扶苏被陆婉吟突然一拧, 手劲一松, 话还没说完, 脱了缰的马儿突然往旁边的田埂里一栽,然后连人带着马车厢一起摔了进去。
“哐当”一声, 田埂震动。
前几日刚刚下过雨,冬日的天总是阴寒,淤泥不散, 陆婉吟和扶苏双双栽进去,再冒出头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个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