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煦见了,只当宁碧浔是云嫤在帝京时的旧相识,没有多过问什么。
宁希音如今全副的心神都在宁昀遇刺一案上,更是不会关心这些。
她对叶煦的行事多少有几分了解,知他既然提出要查看宁昀的伤口,便必然是有他的用意。
此时,她见他们来了,急于知道进展,便道:“叶大人,方才,你可有所获?”
云辞也道:“叶大人,还请将你查到的,都告知。”
叶煦便对宁希音道:“公主,当夜参与抗敌的那些南轩护卫,可在此地?我要见他们,问几个问题。”
宁希音听了,便立即传令了下去。
很快,那些南轩护卫们便都到了。
叶煦便对着他们道:“请诸位过来,是想问一问诸位,当夜的那些刺客,身法如何,所用的兵器又是什么?”
其中一名护卫道:“禀叶大人,那些人的身手十分了得,大多用剑,也有几人,专用弓箭。”
叶煦听了,便立即道:“你们与他们交手之时,可曾夺下他们的一二兵器?不拘什么,剑,弓箭,皆可。”
那护卫点了点头,道:“叶大人,当时,我们挡下了他们不少箭矢,也缴获了几把长剑。”
“取来我看看。”叶煦道。
护卫领命,退了出去。
很快,那护卫去而复返,将叶煦要的兵器都带了回来。
叶煦看过那几把剑,又特意取了那其中的箭矢,凝神细观。
随后,他便将这几样东西都放了回去。
他略一沉吟,却又对那护卫问道:“还有呢?”
护卫一愣,面露疑惑,道:“还有?”
叶煦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当夜,可有其他不同寻常之处?”
护卫仍是不解,道:“未知大人所指,究竟是何意?”
叶煦道:“当时,那群刺客们手中,必然还出现过另一样兵器。”
护卫们听了,互相看看,却一时无人回答。
云嫤脑海里灵光一闪,却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宁希音忽地开口,道:“叶大人,你是不是想问,有没有人见过两道奇怪的兵器?”
叶煦回头,对宁希音道:“公主见到过?”
宁希音道:“天色太暗,我那时又早已力竭,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两匹利器,似是布帛,由两个女子支使,来去时,速度惊人。”
云嫤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
叶煦望向她,见她目中露出了然之色,便对她点了点头,道:“果然是她们。”
宁希音眉间紧蹙,逼近了一步,对叶煦道:“叶大人,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人了?”
叶煦缓声道:“在鸣州时,我曾与公主口中的那两个女子交过手。”
宁希音脸色一变,道:“你见过她们?”
“是。”叶煦颔首,道:“当时,她们的手下也有一众江湖人,所用的兵器,也正是公主所说的两道飞绫。那个时候,我便猜测过她们的来历。此后,我又以此为线索,追查了一阵。”
他一顿,道:“那一双女子,应当都是出自长风阁。”
“长风阁?”宁希音大惊。
云辞听了,面上亦是若有所思。
宁希音急急对叶煦道:“你是说,北楚长风阁?”
“不错。”叶煦斩钉截铁道。
宁希音忙道:“叶大人,你有何证据?”
叶煦料到她有此一问,道:“当时,鸣州府正因一桩盗马案,全城搜捕那一众江湖人,我们抓到他们其中两人后,本想问明他们的来历,所图又是为何。岂料,在将他们关押审问时,他们却当即自尽。在那之后,我曾去查探过他们留下的踪迹,发现了这一支箭矢。”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箭矢,递给了宁希音。
云嫤一见此,便想到,原来方才,他说要回去一趟,想必是有所料,便是回去取这一支箭。
宁希音接过叶煦递来的箭矢,端详片刻后,立即又取了方才那护卫带来的那几支,摆在一起查看。
顿时,她面色大变。
此时,叶煦道:“公主想必也看出来了,这两种箭矢,几乎一般无二,应当是出自同一批人之手。能有这样兵器的门派,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而在江湖中,以飞绫为兵器的,也不多见。”
宁希音手下微一用力,那支箭矢便应声而断。
云嫤道:“大人,我有话说。”
叶煦点头,同她道:“你说。”
云嫤便对宁希音道:“公主,我在鸣州时,曾因那桩盗马案,在追踪被盗的马时,被那两个女子所察。她们为了将我裹挟出城,硬是叫我服下了一种药草,令我昏睡过去。她们的这种药草,据我们一位熟知医理的友人所查,正是产于北楚。”
叶煦听了,赞许地望了望云嫤,接着道:“那两个女子,便是长风阁阁主手下二姝。公主那日所见到的飞绫,正是她们的兵器。据传,那双飞绫是长风阁阁主亲手所锻,是北楚武林至宝,所以才会威力无匹。”
他顿了顿,又道:“我查看过太子殿下的伤口,那是被人催动内力,又以极其锋锐的长剑刺中所致,天下有这样功力的人,并不多。长风阁的功法独树一帜,更是很难错认。”
宁希音咬牙,目中悲愤交加。
云嫤听到这里,也不由对叶煦道:“大人,那长风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叶煦道:“长风阁地处北楚,门派昌盛,部众众多,俨然已是北楚武林中,第一江湖帮派。”
他说到此处,见云嫤面现思索,便又道:“长风阁虽傲然北楚武林,却从不涉朝野纷争,神秘非凡,算是逍遥自在。”
宁希音听了,却道:“可若真是长风阁所为,那么,他们又为何要抢夺那幅《寒梅图》?那画对他们而言,可有什么用处?”
叶煦道:“没有什么用处。《寒梅图》根本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目的,本就只有行刺太子殿下与公主一行而已。”
宁希音身形一晃,几乎站不住了。
宁碧浔忙上前搀扶住了她。
宁希音低低道:“难道,是北楚有人指使他们前来行刺?好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抬首,对叶煦道:“叶大人,可你方才不是说了吗?长风阁从来不会涉朝堂之事。那他们又为何要如此行事?”
叶煦道:“公主放心,此案,我一定会查到底。”
宁希音听了,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倏地道:“叶大人,那我方才说的,当夜看到的那个男子,是不是就是……”
叶煦点了点头,缓声道:“那便是长风阁阁主,虞惊岚。”
第57章 风起(四) “我不过是见你可怜,想救……
宁希音听到这个名字, 面上顿时尽是愤恨之意。
宁碧浔却是浑身一颤,急忙对叶煦道:“叶大人,你方才说, 那个阁主, 他……他叫做什么?”
叶煦的目光投向她,道:“怎么, 长风阁阁主的名号, 县主有所耳闻吗?”
宁碧浔被他这一望,顿觉一阵惊惶,忙低下了头,仿佛这样便能避开。
她低声道:“没有……我没有听过。”
云嫤最是了解她的,见她此时神色大变, 不由悄声问她道:“碧浔, 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宁碧浔慌乱地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我不过……不过是问一问罢了。”
此时, 云辞起身, 对宁希音道:“公主,如今,此案既已查明是何人所为, 本宫会传令下去, 全力缉拿此人。想来,是有人要借长风阁之手, 挑起大景与南轩的纷争。无论如何,我等定会为太子殿下讨回公道,给南轩一个交代。”
宁希音沉默着,点了点头。
****
今日,叶煦的那一场推案, 令宁碧浔大受震动。
入夜后,她恍惚着回到自己的房中,躺在了榻上。
只是,人虽躺下了,她却一直瞪着帐顶,了无睡意。
叶煦冷然的声音又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虞惊岚。
她在心里,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又念。
一时之间,她心中挣扎,思绪纷乱,双目中渐渐流出泪来。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她还在大景的帝京。
有一日,她去了京外赏雪,回来时,天色刚刚擦黑。
她坐在府中的轿子里,因路途远,觉得有些疲累,便叫人停了轿,下来歇息一会。
她的侍女陪着她,往路旁的林子里走了一段,靠着一株树,坐了下来。
才歇了没多久,宁碧浔却忽地听到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动静。
她忙转头一看。
只见身后远处的那片树林里,仿佛趴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事。
方才的声音应当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她的侍女也盯着看了一会,随即,小声地对她道:“县主,那……那是个兔子吗?”
宁碧浔睁大了眼,一面仔细瞧,一面对她薄嗔道:“说什么呢,哪有那么大个的兔子?”
侍女又道:“那……那该不会是个老虎罢?”
宁碧浔摇了摇头,道:“别胡说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得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一探究竟。
她的侍女觉得有些害怕,忙对她道:“县主,看着怪吓人的,快别过去!”
宁碧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以她素日里娴静的性子,原本不会这般大胆,可这回,她却不顾侍女的阻拦,硬是走了过去。
她的侍女随在她身边,便也只好跟着去。
她们主仆两个便这样,一步一步踏进了那林子里。
到了近前,宁碧浔便仔细瞧了过去。
林子里的,竟是个浑身血污的男子。蓬乱的发遮住了他的头脸,叫人一时看不清面容。男子的身边,还有一把长剑。
宁碧浔只觉一颗心“噗噗”直跳,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她蹲下,拿着帕子的手轻轻地推了推地上的男子。
没有任何反应。
宁碧浔便又探了探他的气息。
还有气。
她心中一松,便起身,正想叫人来。
那草丛里躺着的男子却猛地睁开了眼,撑着站了起来,血红的双目紧紧地盯着她,举剑指向前方,神情昏乱。
宁碧浔骇怕极了,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的侍女也惊得尖叫了起来。
却见那男子经了刚刚那一番挣扎,似是浑身脱了力,又倒回在了地上,便再也不动弹了。
宁碧浔等了好久,见他都没再有什么动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扶着侍女,跌跌撞撞地起身。
她的侍女都快哭了,同她道:“县主,咱们快走罢,别管这人了。”
宁碧浔忙点了点头,便与侍女一道,匆匆往回走去。
走着走着,她却又停了下来。
侍女忙道:“县主,怎么了?”
宁碧浔回头望了望,转身,折了回去。
她盯着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看了许久,还是对侍女道:“你去喊人来罢。”
“这……”侍女犹豫道:“县主,可是,这人这么凶,咱们还是别管他了……”
宁碧浔道:“去罢。”
侍女听了,没法子,只得出了林子,去外面叫了府中的侍卫们过来。
等几名侍卫到了,宁碧浔便指着地上的男子,对他们道:“将他抬了出去,带回府上罢。”
宁府的侍卫们见此,皆面现忧虑,对她道:“县主,此人来路不明,瞧这模样,还甚是悍勇。若要将此人带回去,县主可要三思。”
宁碧浔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可现下已入夜了,若是任他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外,怕是会有危险。既然遇上了,便不可见死不救。”
众人听了,一时也不便再多言。
宁府的侍卫们便将那男子,连同他的剑,一路带回了宁府。
宁碧浔命他们将那男子抬进了府中,安置在了一间厢房内。
接着,她又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到了府上,替男子瞧过,好一会过后,才对宁碧浔道:“县主,此人的外伤像是与人争斗时,为兵器所伤。看起来,这应该是个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宁碧浔一愣,略一思忖,便又道:“那他的伤势,可严重?”
大夫道:“此人外伤倒是不重,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碧浔道。
大夫便道:“……只是如今,他的内息紊乱,倒像是练了什么功法,导致的内伤,这却是严重了。”
碧浔见大夫面露难色,便道:“大夫,可有法子医治?”
大夫沉吟片刻,道:“我先写个方子,煎了药,让他服下再看。”
大夫说罢,便果真写了方子。宁碧浔交给仆从,命去抓药,让男子服下。
从头到尾,那男子便一直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到了夜深时分,宁碧浔原是已经歇下了。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仍是挂念着那人的情形,便披衣起身,出了门去。
她沿着廊庑,一路走了过去,到了那间厢房前,推门进去,便见那男子正躺在榻上。
她慢慢走近了,到了那人的榻前。
将这男子救回来以后,府里的仆从便替他换了衣衫,净了面。此刻碧浔瞧他,与先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