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进了阁楼的一间内室,里面,一名男子正背对着门前,负手而立。
前来的二人当即跪下,道:“飘飘,霏霏见过主上。”
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透着一丝漫不经心,道:“怎么比约定的日子,迟了几日?”
霏霏低首,道:“回禀主上,路上遇到一点事,所以耽搁了。”
“哦?”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了真容。
目中含笑,长眉斜飞入鬓,那是一张近乎艳魅的张扬面容。
他盯了地上跪着的二姝一眼,道:“是什么样的事?”
霏霏道:“我们不得已在鸣州盗了两匹马,随后,便遇上了鸣州府衙的人,战了一场。非但如此,还折了人手在那鸣州府衙的大牢里。”
男子听了,又看了看她们,道:“你们身上有伤?”
飘飘与霏霏不敢隐瞒,皆低声道:“是。”
“怎么伤的?”
霏霏一颤,道:“与人交手,败了。”
“败了?如何败的?”男子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霏霏的声音越加低了下去。
“飞绫被制,一招落败。”
“一招?”男子的声音一扬,终于从那不经心里透出讶然来。
“是什么人,能一招便让你们如此狼狈?”
他说着,笑意更深。
霏霏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道:“我等打探过了。那是……是大景的探花郎,如今的鸣州知府,叶煦。”
“叶煦……”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在大景京城的时候,我曾听过这个名字。”
他笑着,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飘飘与霏霏伏在地上,前额触地,齐声请罪。
“请主上责罚!”
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去刑堂领罚罢。”
“是,主上。”二姝顿首,立即退了下去。
男子立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似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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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泓州城外的官道之上,浩荡驶来许多车驾。
宁希音披甲,端坐马上,贴身随扈着身侧的一驾华盖车马。
远远地,已能看到泓州高耸的城门。
前方,亦驶来一队车马,不久,便到了近前。
原来是泓州知府率众出迎。
侍从撩开马车的车幔,车舆之内,端坐着一身常服的青年。
见了面前的泓州知府等人,他面带微微的笑意,道了一声:“有劳了。”
正是南轩太子宁昀。
泓州知府道:“太子殿下言重了,驿馆已经准备妥当,请殿下与公主下榻。”
宁昀颔首。
重重的车帘复又垂下,车驾便重新启程,驶入了城内,往驿馆而去。
驿馆门前,南轩太子一行刚刚到,便有一名清秀的华裙女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宁希音望见她,顿时面露惊喜,扬声道:“碧浔,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便下了马,快步往前行了过去。
宁碧浔也笑着上前,对她道:“我好久没见太子哥哥与希音你了,便迎到了此地,想快些见到你们呢。”
她说罢,便往宁希音身后望了望。
宁昀正从马车上下来。
宁希音道:“碧浔,你看什么呢?”
宁碧浔放低了声,悄悄地在她耳旁道:“那幅画真的带来了吗?”
宁希音不由笑了起来,道:“带来了,带来了,那画呀,兄长可宝贝得紧,亲自收得好好的。”
此时,宁昀已经走了过来,听到她们姐妹说的话,便笑了。
“本宫还道是怎么回事,能让碧浔车马劳顿,一路赶了过来,原来不是为着我们,而是为了那幅画。”
他说着,作势叹道:“唉,枉本宫这做兄长的,还认真感动了一番。”
宁碧浔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道:“太子哥哥,我……我也是真的怪想你们的。”
宁昀大笑。
第54章 风起 “我已有心仪的女子,不能做令她……
宁碧浔红着脸, 道:“太子哥哥,不过,我也实在想看看那幅画。我在大景京城的时候, 那幅画被找到的消息便已传开了。但凡是爱画之人, 谁不想赏鉴?我当然也想了。毕竟,只要到了京城, 那便是大景东宫之物了, 寻常怎么能见得到?”
宁昀听了,便也不逗她了,笑道:“好了,好了,瞧你这长篇大论的。本宫知道, 你也爱画, 待会,便叫人将那画奉上来, 给你赏看。”
宁碧浔笑着朝他福了一福, 道:“那便,多谢太子哥哥!”
宁昀又是一笑,兄妹三人便一同往驿馆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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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 南轩太后寿诞, 大景太子亲自赴南轩,为太后贺寿。
席间, 云辞与宁昀相谈甚欢,畅言书画,无意间提及了一幅失传已久的古画《寒梅图》。
此画乃是前朝一位诗画大家所作,据说真迹早已失传。历朝历代都有自称拥有此画者,以此沽名钓誉。可惜, 最终经过鉴看,所谓的真迹无一不是赝品。
所以,此画的真迹究竟在何处,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云辞喜爱此画,可他贵为一国太子,却也一直找寻不到真迹,便深以为憾。
宁昀却是知道,此画究竟在何处的。
只是,当时,他却卖了一个关子,什么都没有说。
南轩国主在大景有一位好友,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寒梅图》的真迹便是在他的手中。
后来,云辞回去后,宁昀思量再三,决定亲自去寻这位父亲的好友。
那时,宁希音左右无事,便打算护送着兄长,一同来大景。
一行人从南轩启程,一路到了大景。
宁昀找到了南轩国主的那位好友,便提出,想以千金购下《寒梅图》。
那位隐士听闻是故人之子找寻此画,竟二话没说,便将其相赠。
宁昀不曾料到,竟如此顺利便得了画。
他想了想,派人知会了云辞后,便索性直接取道大景京城,预备将此画送与云辞。
一行人行到泓州后,便打算暂且歇息两日,过后再出发,继续往京城去。
宁昀兄妹三人到了驿馆特意备下的厢房里,落座后,立即便有侍从奉上香茗。
见宁碧浔一脸期盼,饮茶也心不在焉地,宁昀摇了摇头,便笑着吩咐了下去,命人将《寒梅图》呈了上来。
两名南轩的随侍持卷,将那幅著名的古画徐徐地在他们的面前展开。
宁碧浔不由屏住了呼吸。
画卷之上,一片冰天雪地里,几束梅正凌风而开。寥寥数笔,却叫人如临其境,挪不开目光。
宁碧浔一面看,一面喃喃道:“果然不是凡品。”
宁昀颔首。
等她赏够了,宁昀才命人将画收了起来。
至此,宁碧浔今日一行,算是心满意足。
她便端着茶盏,与宁昀宁希音他们闲谈起来。
正谈笑间,宁昀啜饮了茶水,便搁下了,状似随口道:“碧浔,长公主殿下她……现下可好吗?”
宁碧浔听了,便是一怔。
宁希音也收了笑意,不由与宁碧浔互相望了望。
宁碧浔便对宁昀道:“太子哥哥,殿下自从出京游历以后,便一路到了鸣州,便住在鸣州府衙里。前一阵,她写信回来,说是,她还在鸣州,一切都好。”
宁昀听了,点了点头,慢慢掩去眸中的一丝惆怅,笑了笑,道:“那便好。”
宁希音见状,忙道:“兄长,咱们既然到了这泓州城,也不好白来一趟。不如明日,咱们便一道去这附近逛逛,兄长以为如何?”
宁碧浔忙也道:“太子哥哥,我知道驿馆出门,几十里外便是一个小镇,有山有水,咱们便去瞧瞧罢?”
宁昀似是回过了神来,便笑道:“也好,既然你们喜欢,那便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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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泓州知府一听说太子一行要出门,便要派官兵过来保护。
宁昀却不愿人多相扰,只打算微服出游,便谢绝了。
一行人换了便服,出门游玩。
他们一路沿着街巷逛过去,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酒肆。
酒肆的楼外,正飘着醉人的酒香。
宁昀笑道:“走,进去看看。”
众人进了酒肆里头。
酒肆的掌柜见他们像是外来的客商,便笑着,亲来招待。他向宁昀他们介绍了店里的招牌菜后,便又上了作为镇店之宝的美酒。
宁昀特意没有要独间的雅阁,只管坐了下来,与周围的食客们一道用膳。
众人一面用着酒菜,一面听旁桌的人们饮酒谈论。
却渐渐听到,北楚如今袭扰大景北境之事。
宁希音听了半日,想了想,对宁碧浔道:“碧浔,早在我们来大景前,也已得知,如今北楚蠢蠢欲动,与大景之间,怕是会有战事。等在此间的事了,你可要同我们一起,回南轩去?”
宁碧浔一听,却急忙道:“不,我不回去!”
宁希音见她这般坚决不肯,不由有些吃惊,又念及,自从上次,在大景京城见到碧浔,便隐隐发觉,她似有心事难解。
宁希音便道:“碧浔,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一定记得告诉我们。”
宁碧浔沉默了一瞬,笑道:“希音,太子哥哥,你们放心便是。”
宁昀望了宁希音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这酒肆的酒菜的确美味,众人都用得甚香。
等众人用完膳,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挎着竹篮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单薄的旧衣,因天寒,有些瑟瑟,小声地对着他们道:“公子,姑娘,可要买花吗?新鲜才摘得的。”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的竹篮里,有一大篮子冬日里开的山花。
少女犹豫了一下,又问了一遍。
这时,宁昀开口,对她道:“你有多少花?”
少女沉默着,举了举手里的竹篮。
宁昀一笑,道:“本宫……我都买了。”
说罢,便叫随侍给银钱。
少女怔住了。
直到宁昀的随侍将银钱递给她,她才反应过来。
猛地,她便朝着宁昀跪了下来。
宁昀一愣,忙叫人扶她起来。
少女却不愿起身,对宁昀道:“公子,您带小女一道走罢,小女愿为婢,洗衣做饭,服侍公子。”
宁希音与周遭的随侍们都望向了宁昀。
宁昀默然片刻,随即,便问那少女道:“你家中还有何人?做何营生?”
少女道:“小女已无亲人,平日里,靠替人做些针线活过活。”
少女说着,抬起头,恳切地望着宁昀,道:“公子,求您了,带小女一起走罢。”
宁昀怜她孤苦,想了想,对她道:“我会叫人,给你些银两,你拿去,做些小买卖。将来,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罢。”
说罢,便令随侍封了几百两银子给这少女。
少女握着手里的银两,目中泛起了泪。
宁昀又道:“抱歉,我不能带你走。”
少女轻声道:“为何?”
宁昀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道:“因为,我已有了心仪的女子。即便,她不知情,我也不能做会令她误会之事。”
少女听了,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含泪道:“公子的心上人,一定很好,很美。”
宁昀听了,不由怔然。
他的目光穿过酒肆的门前,似乎抵达了遥远的大景帝京。
那个时候,时节还不似现今这般冷,是个温暖的春日。
在帝京那一场春日里的宫宴上,那个女子的身影,不过一面,便刻入了他的心底。
他笑了,道:“是的,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少女痴痴地望了他一会。
接着,她给他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她起身,离去了。
很久以后,少女早已成亲,儿女成群。
她偶尔仍会忆起,当年在泓州城内,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人。
可那个时候,她却并不知道,她的恩人,即将遇到何等的危难。
第55章 风起(二) 阿嫤,我们得离开鸣州了……
送走了少女, 众人便也出了酒肆,去了宁碧浔说的小镇上游赏了大半日。
到了入夜的时候,一行人方往驿馆的方向走去。
此时, 路上的行人不多, 街上静谧了下来,没了白日里的喧闹。
行到一条长街的时候, 正好刮起一阵夜风, 寒风裹挟着落叶,吹得人睁不开眼。
宁希音走着走着,脚步一顿。
她朝四下张望了一番,忽道:“不对!”
宁碧浔一听,吓了一跳, 惴惴地道:“……怎么了?”
宁希音眉头紧蹙, 道:“太安静了。”
宁昀的亲卫们也已察觉到了,纷纷拔刀出鞘, 以身为盾, 将宁氏兄妹三人护在了里面,警惕地望着夜色深处。
仿佛映证了他们所想,原本寂静的长街尽头, 猛地传来一声厉啸。
屋舍上, 纵身扑下数名黑衣人,潮水一般掩杀而来。
宁昀身边的亲卫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 毫无惧色,除了分出数人护着宁氏兄妹后撤,剩下的人全数迎敌。
此时,那些黑衣人中身负强弓的数人张弓搭箭,一时之间, 箭矢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