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从发现她不见时起,那种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的心情,直到此时才终于平息下来。
他不断地在她耳边唤她“阿嫤”。
许是觉得吵,云嫤竟果真慢慢被唤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她仍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抬眸望了望抱着她的人,轻轻地道:“大人……”
接着,她便又微微转头,环顾四周。
便见周围的人们,不管是府衙的人也好,围观的街坊们也好,都在灼灼地望着叶煦,与叶煦怀里的她。
她虽醒了,却还是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会,才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对叶煦道:“完了,完了!我记得,那个叫做飘飘的,她逼着我换了一身女子的衣裙以后,还在我的脸上涂了许多的胭脂。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她才刚将话说完,便察觉到抱着她的那人胸腔一阵震动。
叶煦仿佛笑了出来。
她不由往他面上看去。
他的确是在笑,望着她的一双凤眸里全是笑意,神采奕奕,风华无双。
他低低对她道:“抱紧我!”
云嫤什么都没想,依着他的话照做,紧紧地搂住了他,顺势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叶煦便就这么将她抱着,一路往府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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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此时,绿芍已在鸣州府的衙署等得团团转,不住地往大门前张望。
过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才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阵的脚步声。
一定是叶煦他们回来了。
绿芍立即飞奔着,迎了出去。
“哎呀!这是……”绿芍一见叶煦怀里,那半睡半醒的云嫤,登时急了。
“大人,姑娘她这是怎么了?”绿芍忙问。
“怕是被人喂了什么药物。”叶煦脚下不停,抱着云嫤回了她的小院,一路送进房里,安置在了榻上。
绿芍跟了过来,望着榻上的云嫤,心焦不已,对叶煦道:“大人,这可怎么是好?婢子这便去找大夫罢?”
叶煦却道“不必”。
“我已吩咐人去请大夫了,过一会便该到了,你先照顾你家姑娘罢。”他接着道。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他见云嫤似是想要再睡过去,心知情形不对,便立即唤了府衙的人去请大夫。
接下来,他不宜再待在屋里了。
他又望了榻上的人一眼,便避了出去。
绿芍忙打了水来,替云嫤擦洗了脸上的胭脂,又替她换上了一身自家的衣裳。
外面,叶煦正独自等在云嫤的房前,寸步不离。
过了一会,寒舟快步走进了小院里来,扬声同他道:“公子,凌大公子来了!”
叶煦抬眼,便见凌襟怀已经进了院子。
他一怔,便迎了过去:“凌兄,你来了。”
先前,凌襟怀游历到了鸣州,因云嫤他们都在鸣州,便也索性在此地留了下来,一住便是几个月,与他们自是常有来往。
这时,凌襟怀已到了他跟前,匆匆道:“鸣州府衙丢了一个捕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我听说是阿嫤,便立即过来了。方才在外面,寒舟已同我说了,人已救回来了,她可好吗?”
叶煦蹙了蹙眉,道:“她应是被人喂了什么药物,原先昏睡着,后来醒过一会,但我看她,还是身上无力。”
说着,他便对凌襟怀道:“凌兄,你来得正好,我虽已叫人去请了大夫,但自然不如你妥当。”
凌襟怀立即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瞧瞧她。”
叶煦便带着他去见云嫤。
屋里的绿芍见是凌襟怀到了,便忙谢过了他,又请他到了榻前。
凌襟怀上前,看过云嫤的面色,又替她切了脉。
接着,他便柔声问她,叫她回忆那些江湖人给她喂的那药的味道,越详细越好。
云嫤还有些迷糊着,想了好一会,才断续说了出来。
听完云嫤说的,凌襟怀沉吟了一会,便道:“应该是一种毒草。”
“什么?竟是毒、毒草?那我家姑娘她……岂不是中了毒了?”绿芍听得面色一阵发白。
凌襟怀道:“这种毒草长于深山,十分罕有。江湖上会有人将之制成药丸,令人服下后,能暂且压制学武之人之人的内力,还能令人昏睡。”
叶煦声音紧绷,道:“可有解药?”
凌襟怀点了点头,道:“叶兄放心便是,我会尽力。”
寒舟忙朝他奉上了笔墨。
凌襟怀提笔,写了张方子。
叶煦即刻派了人,出府衙去抓药。
随后,凌襟怀想了想,却叫了叶煦到一旁,同他道:“叶兄,还有一事,我必得告知。”
叶煦道:“何事?但说无妨。”
凌襟怀便道:“我方才所言的那毒草,并非出自大景。”
叶煦神色一凝,道:“凌兄的意思是?”
凌襟怀道:“它产于北楚。”
叶煦不语片刻,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凌兄相告。”
凌襟怀忙道:“何足挂齿。”
叶煦思忖一番后,便去了云嫤榻前,对她道:“你安心养着,若是还困,便先睡一觉。有凌兄在,一定能解了你身上的毒。”
“嗯……”云嫤咕哝了一声,缓缓地同他道:“我知道你接下去必有事要忙,不必管我。”
叶煦见她这个样子,哪里舍得离开,可又知,这个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便只得道:“好,那先我去了。你好好歇着,稍后我便来看你。”
云嫤点了点头,便一直望着他走出了房去。
从云嫤的住处出来以后,叶煦便立即去了府衙的大牢。
见叶煦来了,方随、林捕头与一众府衙的衙役们都迎了上来,问他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叶煦便道:“夺回来的马,还给苦主。”
方随忙道:“已叫苦主认领了。那小子一见马回来了,好一顿哭笑,立即牵着,回家去了。”
“哦,对了——”方随笑着又道:“那小子还说了,改日一定要来拜谢阿嫤呢。”
他说着,望了望叶煦的身后,道:“大人,阿嫤呢?你来此处审问,她一定感兴趣,居然没跟着你一道来?”
方随那时是押着那两个被俘的江湖人,先一步回的府衙,此时还不知晓云嫤中毒的事。
叶煦默然片刻,才将事情告诉了他。
方随一听,唬了一大跳,登时跳了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叶煦知道他定是去看云嫤了,也没多言,便对林捕头他们道:“捕获的两个人犯关押在何处?”
林捕头忙道:“府尊,卑职等照着府尊的吩咐,一路上,对这两人严加看管,已取走了二人身上的所有兵器。现下,正将二人押在最里面,卑职这便带路。”
一行人步下阶梯,沿着通道,一路往最靠里的牢房去。
到了牢房门前,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叶煦等人迈步入内。
只见牢房之内,那两个江湖人镣铐加身,正靠着墙坐着。
见他们进来,便抬眼望了过来。
叶煦走到他们面前,并无赘言,只冷声道:“你们的那两个头领与同伴,都已经遁走。如今陷在此地的,便只有你们二人了。”
听了他的话,那二人互相看了看,没有吭声。
叶煦又道:“本府有几句话,要问你们。”
这时,其中一人便突然道:“大人,我们来时,马跑死了,才会想到要在这鸣州地界上盗马。我等有罪,愿担罪责。”
叶煦一哂,道:“不必忙着担罪。”
他望着他们,缓声道:“本府想知道的,是你们盗马,究竟要去往何处?”
那二人听了,皆是沉默。
叶煦紧接着又问:“你们急着赶路,所要做的,究竟又是何事?”
这时,那二人的神色却是遽然一变。
忽而,其中一人带着镣铐暴起,竟朝着角落里站着的林捕头而去。
林捕头大惊,未及反应。
他眼看便要被那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击中,便见叶煦纵身而退,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带离了原地。
林捕头踉踉跄跄站稳了,抬头一看,却见那原本突袭他的江湖人竟往后倒了下去。
他的同伴,竟也同时委顿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叶煦抢上前去,却发现,已经迟了。
那两个江湖人,口角流出黑血,都已经自尽了。
叶煦顿了一顿,便过去查看。
林捕头忙在他身后喊道:“府尊当心!”
叶煦仔细查看了那二人一会,便站起身来。
林捕头到了这时,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来,忙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突然便……”
叶煦道:“这二人是咬破了含在舌下的毒丸自尽的。”
林捕头听了,顿时懊恼不已,道:“府尊,都怪卑职学艺不精。府尊若不是为了救卑职,也不会叫他们钻了空子。卑职办事不力,愿领责罚。”
叶煦沉声道:“罢了,谁也料不到他们会突然如此。你等先退下罢。”
林捕头听了,低声应是,便带着衙役们都退下了。
叶煦长眉紧锁。
这一桩盗马的案子,看似平常,却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蹊跷。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
牢中的狱卒们见他面露沉思,都不敢相扰,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才见他缓步出了府衙的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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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随匆匆忙忙地赶到云嫤的小院,先是看望了云嫤,随后,便与绿芍一样,替她提心吊胆起来。
一回头,他见凌襟怀也在,却倒是松了一口气,便忙拉着凌襟怀问东问西。
凌襟怀知道他着急,十分耐心地一一都答了。
他看出方随身上有伤,便索性叫他坐下,也好好替他诊治了一回。
随后,不顾他的反对,替他也写了方子,叫人去抓了药来。
方随无奈,便谢过他,又答应了他,定会好好吃药,养好伤。
不久,见替云嫤抓药的人回来了,凌襟怀不放心,又亲自去煎药。
好不容易等药熬好,他便端着回到了云嫤的住处,看着绿芍扶起云嫤,将汤药服下。
如此,连着几日,这些便都是凌襟怀亲力亲为。
这一日的夜里,更深露重。
云嫤服完了药,绿芍正忙着收拾。
云嫤半阖着眼,靠在榻上,忽然便听到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她转过头,正好便看到,凌襟怀伛偻着,正背对着她,靠在门边,似是在竭力忍耐不适。
第52章 家书 我若是回京,便见不着他了
云嫤一见凌襟怀的样子, 顿时想了起来。
他是在少时生过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
只是这几年来,他们从未见他发作过, 便几乎忘了, 他是禁不住累的。
她的心中一阵难过,忙对他道:“凌兄, 这几日来, 你辛苦了,快去歇息罢。”
凌襟怀拭去了方才额间渗出的冷汗,转过身。
他面对她时,已恢复了平日的笑容,道:“无妨的, 我自有数, 你便放心罢。”
云嫤心中不忍,越加感激, 道:“为我的事, 拖累凌兄了,多谢你。”
凌襟怀温和地一笑,道:“阿嫤, 你我相识数载, 这个时候言谢,岂不见外?”
他说着, 便又问起她,道:“你连服了这数日的药,可觉得如何?”
云嫤忙道:“我已觉好多了。”
凌襟怀颔首,道:“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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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牢审讯那两个江湖人的第二日一早,叶煦便出了府衙, 纵马一路到了云嫤被抓的那座山下。
他下了马,独自行至密林深处,重新回到了那座木屋旁。
木屋外的大片空地与附近的树林里,还残留着当时那一场打斗留下的痕迹。
叶煦开始往四下里逡巡查探。
前日里,因他急着搜寻云嫤的下落,对许多细节并未仔细加以推敲。
在那之后,他审问那两个被捉的刺客的时候,那两个刺客起先还在闪烁其词,但在他问到关键之处的时候,却立即自尽,显然非比寻常,反倒令他疑窦丛生,产生了定要追查到底的念头。
他踏入了密林中的杂草丛里,不断往深处去。
终于,在一株参天古木旁,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此刻,日头已经缓缓升高。天光下,那一株古木的树干之上,正正钉着一支箭矢。
叶煦盯着这支箭矢,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云嫤与方随他们应是在打斗中,曾避入此处树林。那些江湖人为了将他们逼出,在追击时,便不断放箭。
这一支箭矢便是当时遗留在此处的。
叶煦拔下了那支箭矢,仔细端详。
这箭矢为精铁所制,适才钉入树干足有数寸,十分锋利。
叶煦盯着手中的箭矢,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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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随那日在那二姝手下受了点伤,吃了凌襟怀开的药,又休养了几日,很快便好得差不多了。
倒是云嫤中的毒,有些棘手,将养了些日子。
在云嫤养病的日子里,叶煦每日都要来她的榻前看她。
刚开始,云嫤一见到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他。
“大人,那养马少年的马夺回来了没有?还有,听说府衙抓到了那伙江湖人里的两个,那两人怎么样了,可有问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