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竟有一副上佳的容貌。
她不由在心中想道,也不知,他能不能撑过去。
她正是出神的时候,倏地,那原本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的男子出手如电,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宁碧浔吓得惊叫了一声。
却见榻上的人仍是紧闭着眼,并未醒来,只是攥住了她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宁碧浔没办法,只得在榻边坐了下来。
这一晚,她不时拿帕子替他拭去面上的冷汗,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靠在榻边,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睁开眼的时候,却见面前那人不知何时,竟醒了!
此刻,他正盯着她,眸中的血色已经退了下去。
宁碧浔一怔。
她心道,难道昨日那大夫的药竟这样灵,一下便将他给治好了?
她这时却还不知晓,这自然不是因了大夫的药。而是,她救下的这人,功力深不可测,竟能一夕之间,便将原本紊乱的内息压服了下去。
此刻,宁碧浔见这男子一直盯着她不放,旋即便又念及他先前的凶悍,顿时慌张起来,忙起身。
她见他望着她的目光沉沉,不由又接着往后退了几步。
那男子也跟着起身,负手朝她走来,直到立于她的面前。
宁碧浔面对着他,不由害怕极了,忍不住转身便跑。
还没跑几步,只听“铮”地一声,一把长剑自身后袭来,一下便钉在了她面前的墙上。
宁碧浔登时停下了步子,不敢动弹。
那男子冷冷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是谁派你来的?”
碧浔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男子又道:“本座在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碧浔惊怕之下,忽觉委屈不已。
她一时心软,只因见此人倒卧在路旁,原是想救他一救,却不料,这人醒了以后,她没有得他半句感激不说,还遭他如此恫吓。
她从小养在深闺,循规蹈矩,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间,目中迸泪,带着哭腔道:“什么叫做谁派来的?我……我不过是见你可怜,想救你!”
男子听了,许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他道:“是你救了我?”
碧浔心里有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道:“若是早知你这样,我才不会救你!”
男子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他又道:“我看你方才……你不会武?”
碧浔涨红了脸,道:“我确是不会,那又如何?”
她这话说完,便没有听见男子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宁碧浔见他缓步走了过来,拔出了他那柄钉在墙上的剑。
男子站在她的身前,打量了她几眼。
碧浔气道:“你看什么?!”
男子却盯着她手腕上那一道发红的勒痕,道:“你受伤了?”
他略一思忖,便又道:“是我所为?”
这回,碧浔没有言语。
男子顿了顿,对她道:“抱歉。”
碧浔听了,总算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擦了擦面上的泪。
男子又望了她一会。
随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往身前摸了摸,便从衣襟内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宁碧浔,道:“在下虞惊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此物请姑娘收下。往后,若遇事,可亮出此物,见此物者,无人敢为难你。”
他见碧浔愣着不动,便将那块玉佩强行塞到了她的手里,随即,便道了一声“告辞!”
他说罢,便往屋外而去,纵身一跃,攀上屋檐。
紧接着,他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碧浔怔怔地捧着那一块玉佩。
清晨的天光下,那玉佩十分莹润,显然不是凡品。
第58章 风起(五) “姑娘,多日不见,你可好……
救下那唤作虞惊岚的男子的事, 便似是宁碧浔深闺生活中,一段奇妙的插曲。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也不知因了什么, 碧浔时不时便会想起那日的情景。
也不知那虞惊岚, 如今怎么样了……
转眼,一个多月便过去了。
这一日一早, 宁碧浔便叫人备好马车, 打算出门去京中看百戏。
一行人出了府门,一路到了京城里有名的一家杂耍班子前。
他们到的时候,那杂耍班子正在表演,围观的街坊们挤了里三层,外三层。
到了正精彩的时候, 众人纷纷喝彩不迭。
“快, 快!”宁碧浔忙扶着侍女,下了马车, 匆匆赶了过去。
可那杂耍班子前人实在太多了, 宁府的人只能挤在人群的最外面,不住探头往里瞧。
宁碧浔瞧了许久,都无法看到里面的杂耍, 不禁气馁, 对侍女道:“算了,算了, 下回再来罢。”
她话音方落,便觉身子一轻,竟被人拦着腰,挟着“飞”了起来。
她只觉周身的风在“呼呼”飞速地掠过。
碧浔紧紧闭着眼,吓得不敢出声。
她也是很久之后, 才知道,那身法,唤作轻功。
当时,她被人带着,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坐到了附近一座屋舍的屋顶上。
她惊魂未定,身边的人一放开她,她便忍不住往下看。
这一看,便发现,他们在的这个位置,恰好便能望见那一派热闹的杂耍班子。
宁碧浔一怔,回头一看,便将带她上屋顶的人认了出来。
却见他一身锦衣,气度风流,与救下他那日,完全不同。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虞惊岚已冲她一笑,道:“姑娘,多日不见,你可好?”
宁碧浔听了,一时倒不好再去责怪他不打招呼便将她带走的行径。
她只好轻声道:“我甚好。”
虞惊岚又是一笑,道:“你既爱看这杂耍,自然要叫你满意。这一处,绝无人打搅,你爱看多久,便看多久。”
碧浔垂眸,道:“多谢公子相助。”
“小事一桩。”
“对了,你府上的侍从们,我已命人去知会了。他们也该看得到,你现在安全得很,不必担心。”虞惊岚说着,示意她往下看。
宁碧浔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她虽得了这个好位置,可此时看那杂耍,却反倒不甚专心起来。
只因她总觉得,她身后那人,似乎一直在望着她。
好一会后,她实在忍不住,便转过头,对虞惊岚道:“虞公子,你看什么?”
虞惊岚被她发现,却丝毫不觉难堪,反倒颇有兴致地问她:“我送你的玉佩,你可带着?”
宁碧浔知道那玉佩贵重,如今,听了他这样问,以为他这是后悔了,想要取回那玉佩。
她便忙将身上藏着的那块玉佩取了出来,递了过去。
虞惊岚见她如此,看起来,十分满意。
却并没有将那玉佩要回去,反而叫她好生保管。
碧浔只得又将那块玉佩收了起来。
虞惊岚却在这时,又道:“姑娘,所谓礼尚往来,姑娘既然收了在下的玉佩,那便也该赠在下一物才行。姑娘觉得,在下说得可对?”
碧浔听得直犯嘀咕,心道,那块玉佩不是你送来答谢我的吗?怎的还要问我要东西?
她虽腹诽,却因一贯面皮薄,便没有驳他,轻声道:“那……虞公子,你想要什么?”
虞惊岚笑着望着她。
忽地,他手一抬,便取下了她发间的一支玉簪,掂在手中,道:“便是它了!”
碧浔一惊,面色顿时红了。
她总觉哪里不对,便想开口,将自己的玉簪要回来。
虞惊岚却一口打断了她,道:“姑娘,你再不看,那杂耍班子可就要演完了。”
眼见他说话间,便将那玉簪收了起来,宁碧浔便是想拿回来,怕是也难了。
她只好默默地住了口。
没过多久,那杂耍便真的收了摊,杂耍班子的班主正团团谢过众人。
宁碧浔往屋顶下望了望,便等着虞惊岚将她送回去。
这一等,便是许久。
虞惊岚竟迟迟不提。
宁碧浔正疑惑的时候,便听他道:“我那日,不小心弄伤了你,你……如何了?”
宁碧浔隔着衣袖,抚了抚手腕,轻声道:“早已经好了,公子勿要牵挂。”
虞惊岚颔首。
宁碧浔便转身,望了他一眼,想叫他带她下去。
虞惊岚却又开口道:“那一日,我是与人比剑,不慎走火入魔,才会吐血不止。若是那时,遇上仇家寻仇,后果难料。幸好,得你相救,才安然度过。这一阵,我一直在闭关调养,所以,没有来看你。”
碧浔听他这一席话下来,许多都似懂非懂。
不过,有一句她倒是听得明白,不由问他道:“公子,你的仇家很多吗?你还会有危险吗?”
虞惊岚一怔。
他万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
他的心底,忽然不愿说出那些江湖打杀的事,叫面前这纯真的姑娘听了害怕,便立即道:“不要紧。闭关这一阵,我因祸得福,进境一日千里。如今,放眼江湖,几无敌手了。”
“哦,那便好。”碧浔点了点头。
虞惊岚瞧着她,柔声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碧浔垂首,不语。
虞惊岚笑了笑,忽然趋近她,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碧浔呆住了。
她还未及反应,他便已揽着她,往下纵身而去。
宁碧浔直到落地,还是怔怔地。
虞惊岚便对她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飞身离去。
这时,宁碧浔的侍女赶忙行了过来,对她道:“县主,您可算回来了!那人一出现,便把您带走了,可吓坏我们了!幸好,那人还算有良心,念着您的恩情,叫人送了口信给我们。如今,倒是也将您送回来了。”
她说着说着,见宁碧浔始终一语不发,不由道:“县主,您这是怎么了?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宁碧浔忙摇了摇头,道:“好了,别说了。那人没有恶意的,你们放心便是。”
“对了,出来有一阵了,也该回府去了。”她又道。
“是,县主。”侍女忙应了。
众人便回府去了。
往后的日子里,不管宁碧浔是去茶会也好,诗会也罢,虞惊岚总是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时候久了,宁碧浔竟也开始期待着,每次能遇见他的日子。
可同时,她却也渐渐开始忧虑。
她明白,她的父王和母妃,虽然很是娇宠她,处处顺着她的心意,却是绝不会允许她同一个江湖人在一起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转眼,一年便倏忽而过。
这一日,虞惊岚忽传了信给她,说是,他要出京一趟,去泓州办事,很快便会回来。他不在的期间,她若有事,可去泓州一处阁楼寻他。
宁碧浔以往不是没有同他分开过,只是,这一次的分别,却叫她格外思念他。
她总觉得,心里隐隐难安。
这个时候,恰逢宁昀与宁希音他们也到了大景,不日便会抵达泓州。
宁碧浔既想赏看他们带来的《寒梅图》,也很想去见虞惊岚,便索性,也去了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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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州。
虞惊岚负手立在窗前,心中又一次念及,那日夜里,宁碧浔哭着冲过来的情景。
他一阵心烦意乱。
飘飘与霏霏正捧着那幅夺来的《寒梅图》,跪在他的身前。
“主上,属下等听闻,这幅古画流传几朝,价值千金。如今,它在我们手中,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虞惊岚一见那画,便愈加想起那一晚的事,顿时躁怒,道:“拿去烧了!”
“什么?烧了?”飘飘和霏霏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虞惊岚拧眉,道:“怎么?你们听不懂本座的话吗?”
二姝这才回过神来,忙皆道:“是,属下等领命!”
这一幅价值千金的《寒梅图》,竟就此付之一炬。
那厢,宁碧浔在榻上辗转反侧,终于下了决心。
她悄悄离开自己的房间,独自出了驿馆。
驿馆门前,她避开人,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一路匆匆去了。
她沿着一条巷子,一路往前走,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座阁楼前。
那阁楼不大,在这繁华的泓州街市当中,并不起眼,看起来十分普通。
宁碧浔却知,它并不寻常。
她定了定神,上前扣门。
很快,门便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见了面前的宁碧浔,便道:“姑娘,你找谁?”
宁碧浔没有言语,只是自袖中取出了一块玉佩。
她略带了一点紧张,将玉佩递向前去。
那管事一看见那玉佩,面上的神情顿时一变。
他并不敢去接那玉佩,语气越发恭敬,垂首道:“贵客请随我来。”
宁碧浔便随着他,一路到了楼上。
行至一间房前,管事停下了步子,对她道:“贵客,主上便是在里面。”
碧浔走进了那间房,见房内燃着香,摆着各样古玩,十分雅致。
案后坐着的男子一见是她,忙起身,疾步行至她的面前,道:“碧浔,你怎么来了?”
碧浔定定地望着他,道:“我来,原是想见你。”
这男子自然便是虞惊岚了。
虞惊岚听了她的话,原本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不少,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正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