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嫤靠着引枕,正捧了那卷书看。
绿芍坐在她身边,缓缓用巾帕替她擦着满头青丝,望着她好似绸缎一样的乌发,笑着道:“殿下的发,长得真是好。”
云嫤抬眸笑了笑,低头,继续看手里的书。
绿芍留意了一下,公主手里的是一卷她从未见过的书,自然不是那卷《无名剑客风云录》。
她思来想去,仍是忍不住道:“殿下,婢子斗胆问一句,您和叶大人之间,便就这样了吗?”
云嫤翻书的手一顿。
绿芍又道:“殿下,非是婢子要替叶大人开脱。刚知道消息的时候,婢子也深恨他当日那样待您,可后来,婢子也慢慢想明白了。”
“说句公道话,先前,叶大人的手段虽然确是冷酷了一些,可到底,那也是为了救您。否则,他哪里会舍得那样伤您?从您落下山崖,不知所踪后,婢子冷眼瞧着,他也没有一日是好过的,可见,是十分将殿下放在心上的。殿下,您……您本就对叶大人倾心,若是与他就这样错过,婢子觉得,甚是可惜。”
云嫤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才淡淡地道:“那日,他亲口说过,他并不喜我。”
“……殿下说的,是不是在山崖上那日?”绿芍忙道:“殿下,当日的情形下,若是叶大人不那样说,怎么能救得下您?他那时的话,做不得准的。”
云嫤默然,手里的书也半日没有翻过一页。
接着,绿芍忽见她将书合上,递给了自己。随即,她道:“绿芍,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歇下了。”
绿芍没法子,见她的发也擦干得差不多了,便应了,转头将书收好,便服侍她就寝。
替公主熄了灯火,她便去到了外间守夜。
夜深的时候,也不知什么时辰了。绿芍正微微打着盹,迷迷糊糊间,忽闻殿内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她一分辨出那是公主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忙披衣起身,举着灯盏,入了殿内。
走到云嫤榻前,见她已经坐起了身,绿芍忙放下灯盏,上前卷起帐帘,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云嫤默不作声,似是沉浸在了什么思绪里。
过了须臾,她才疲惫地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不要紧的。”
绿芍见她额间俱是冷汗,忙去捧了巾帕来,替她仔细擦了擦。回身又给她倒了水,看着她饮了下去。
云嫤见她一脸焦色,强笑道:“我没事了,你只管放心罢。”
说罢,便拥着被子,重又躺了下去。
躺下时,她的中衣衣襟歪了歪,露出身前的一片肌肤。
绿芍不经意瞥了一眼,顿时心神大震。
只一瞬,她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先前她便发现,公主自从这趟回来后,不知为何,沐浴时,都不怎么愿意让人服侍。既是这样,她们也便遵照公主的意思,只候在浴房外。
是以,她从未见到过公主身前这个狰狞的伤疤。
这道被箭射中后留下的伤疤,虽因时间过去,又大约是经医治过,早已淡了不少,可如今她瞧着,仍是触目惊心。
她一见,便立刻能想到,当时,这箭伤该是如何的血肉模糊,公主又是受了多大的罪。
绿芍越想,便越觉难受,再也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想到公主就在一旁,她忙克制住,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云嫤却仍是发觉了。
她似是很快明白过来,她是为了什么在哭。
她淡然地将衣襟掩起,闭目躺好,盖好被。
绿芍颤抖着手,替将掖了掖被角。
云嫤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当初,我骗了他,他也伤了我。既然如此痛苦,我们两个,便还是不要在一起了罢。”
绿芍听了,拼命点头。
她现在,着实恨不得收回之前那些替叶煦说的话,只当自己从未说过。
那样狠心的郎君,公主不要也罢!
管他伤心也好,难过也罢,便让他离得远远地,别再叫公主看见他才好!
****
这日,叶府。
夜已深,叶煦却仍独立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舟进来换过两趟茶水了,发现送过去的茶,他家公子一动也未动过。
他暗自叹了一声,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门。
自从叶煦回京,转眼好几日过去了。
那日,在太湖边的琴会上,云嫤当众对他说,她已不记得他了。
这些时日过去,叶煦也从最先的不可置信中冷静了下来。
对他而言,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曾经差点失去过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那样锥心刺骨的苦痛再来一次。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她不记得他了,他也会排除万难,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却是,他要如何才能见到她?
她在深宫之中,若无召见,他轻易不能入宫。
即便他厚颜进宫求见,若是,她还是不愿见他,他又能如何?
正当此时,寒舟在门前高声禀告,道:“公子,表少爷来了!”
没过多久,蔺扬进了来。
叶煦道:“你怎么来了?”
蔺扬笑道:“我知道你前些日子便回来了,也有所耳闻,你这趟去江南,好像不大顺利。回来以后,你也至今没有进宫过……”
叶煦面无表情,道:“是母亲同你说的罢?”
蔺扬笑嘻嘻地道:“是谁说的,又有何要紧?做哥哥的今日来,便是为你排忧解难来的。”
他说着,压低了声,凑到叶煦跟前,神秘地道:“最新消息,过几日,宫里要举办一场赏花宴。”
叶煦一顿,看了看他。
蔺扬接着道:“这样的消息,旁人怕还是不知道的,但我自然不比旁人。有我这包打听在,保管叫你消息灵通!”
他笑得得意,道:“你是大景的探花郎,这样的场合怎会少了你?便等着进宫赴宴罢。不过,至于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
他觑着叶煦,道:“表弟,接下来,便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叶煦虽仍是没什么喜色,眉间却舒展了不少,道:“有劳你了。”
从小到大,蔺扬难得从他口中得到这样的话,当即笑开了花,赶紧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你我兄弟,何须言谢?”
等他告辞的时候,叶煦便客客气气将他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他便暗暗开始了等待。
不久,宫里果然传出了要举办赏花宴,庆贺长公主回宫的消息。
叶府上下便只等着宫里的帖子送过来。
寒舟最是体察他家公子的心意,每日里都要去门房蹲守,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接到请帖,再将请帖送到公子手上。
可左等右等,等到几乎满京城公卿世家的公子小姐都收到了赏花宴的帖子,也没有等到他们叶府的。
眼看过两日,便是赏花宴举办的日子了,公子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寒舟也跟着急坏了。
这是宫宴,可不是那太湖边的琴会,公子不可能像上回在琴会时一样,瞒着公主混进去。
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寒舟实在发愁极了。
这一日,叶煦在他又一次前来禀告,称没有收到请帖的时候,先是不语片刻,随即,便同他道:“备马,我要进宫。”
“……是,知道了,公子!”寒舟赶紧应了,飞也似地去准备。
叶煦一路进宫,去求见帝后。
第83章 赏花宴 叶大人是真的无情,还是心里有……
皇帝与皇后早就料到, 叶煦一定会进宫求见。
他此来,所为何事,他们也心知肚明。
帝后倒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为难他, 便很是干脆地宣了他在御书房觐见。
不多时, 叶煦到了。
他向帝后行礼后,道:“陛下, 娘娘, 宫中将要举办的赏花宴,臣想参加。”
帝后没料到,他竟如此开门见山。
皇后略一思忖,便道:“探花郎,原本, 这次的宴席, 确是少不了你,合该请你。可是, 你也知道, 这赏花宴是为了贺长公主回宫,所以,公主的心意才是陛下与本宫最该考虑的。”
她一顿, 便也直说了, 道:“公主不愿见你,所以, 你不能来。”
叶煦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臣只是想求一个参加的机会,至于能不能见到殿下,全凭臣的本事。还望陛下与娘娘成全。”
皇后道:“探花郎,方才本宫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何必执着?”
叶煦便道:“陛下,娘娘,臣好不容易才寻回殿下,如今,臣只是想见见她,旁的,不敢奢求。无论如何,但凡有见她的机会,臣都要试一试。若是,殿下执意不愿见臣,臣无话可说。”
皇后听着,心里颇有些动摇。
可转念想到她曾答应过云嫤的话,便又冷冷地道:“不行便是不行。”
这时,一直沉默的皇帝却忽地开口,对皇后道:“把那赏花宴的帖子给他罢。”
皇后一愣,忙回头看了看皇帝,道:“陛下!那日您也在,臣妾可是答应了公主的!”
皇帝道:“朕知道。朕只是觉得,就算一个人犯了错,也总得给他个改过的机会罢?”
皇后不防皇帝突然拆台,顿时气结,道:“那阿嫤若是生气,陛下,您这做长兄的,便自己去哄罢!”
皇帝忙笑道:“好,好。阿嫤若是不高兴,朕自当去给她赔不是。”
皇后悻悻然,又瞪了瞪面前静静候着的叶煦。
随即,她只好对身边的宫人道:“给他一张帖子罢。”
“是,娘娘。”宫人轻声细语地应了。
宫人退下,过了一会,便取了帖子回来,呈给了叶煦。
叶煦道:“臣谢过陛下,谢过娘娘!”
皇后一拂袖,便带着宫人们走了。
皇帝低声对叶煦道:“不要辜负了朕与皇后的美意。”
叶煦点了点头,道:“臣明白。”
皇帝颔首,便吩咐了人摆驾,赶紧也出了御书房,往皇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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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不久,便到了皇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的日子。
今日的赏花宴是午宴,筵席便设在御苑的一片花海碧树之下,景致如画,美不胜收。
这次的赏花宴,方随凌襟怀他们,还有碧浔是一定会来的。只是,方随与凌襟怀自然不能来公主宫中。
于是,一大早,云嫤便开始等着宁碧浔进宫了。
宁碧浔也是一样的心思,想早点进宫来,与公主说说话。
离着筵席开始的时辰还有好一阵的时候,碧浔便到了。
云嫤今日高兴,与碧浔在宫里谈笑了一会,随后,便领着她,一同去了御苑。
两个姑娘一道,缓步行去,四处逛逛,赏看御苑里的花木。
宁碧浔自从那日,云嫤过府探望过她后,便越发好了起来。今日,因她要进宫赴宴,想是郡王妃好生替她妆扮了一番,极是秀丽。
碧浔也在打量云嫤,见她今日穿一袭百花长裙,越显雪肤花貌,不禁笑道:“殿下好颜色。”
此时,她们恰好行至一片花丛前,云嫤便弯腰摘花,又亲自替碧浔簪在鬓边。
随即,她便回头,笑盈盈地问绿芍道:“你看,可好看吗?”
绿芍含笑,感叹地望着她二人,道:“都好看,好看极了。”
两个姑娘皆是一笑。
碧浔便挽着云嫤,往前走去,边走边同她说道:“听说,今日的赏花宴,来了许多名门世家的公子女郎,一同来贺你回宫呢。”
云嫤悄声对她道:“皇兄皇嫂他们硬是要办这场宴,我也推却不了。”
碧浔笑道:“陛下和娘娘这是心疼你!他们如今呀,肯定是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往你面前堆,不过区区一场赏花宴,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的。”
她说着,便又轻轻对云嫤道:“不知,叶大人他何时到呢?”
云嫤神色一顿,道:“他不会来的。”
“为何?”碧浔听了,愣了愣。
这次赏花宴,本是庆贺云嫤回宫的,叶煦怎么可能不来?
碧浔有些不解,便道:“今日的场合,按理,叶大人肯定会来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觑云嫤的神色,见她不肯多言什么,便接着道:“这一年多以来,大理寺声威日盛,叶大人这大理寺卿也被陛下视为肱股之臣,况且,他又生得那般模样。现如今,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心仪于他,多少公卿想与叶府联姻呢。”
这回,云嫤可算是有了反应。
她柳眉微蹙,道了一声:“关我何事?”
便又不作声了。
碧浔没法子,便也不再提起,转而,说起了旁的。
正迈步谈笑间,忽见前方的道旁,一株柳树下,立着两人。
柳条垂落,掩住了人影,一时瞧不清。
待看清了,宁碧浔“呀”地一声,不由诧异道:“那……那不是?”
那可不就是方才她口中,京中贵女人人心仪的那人吗?
宁碧浔便笑了笑,对云嫤道:“叶大人这不是来了吗?殿下方才还说,他不会来。”
云嫤一阵怔然。
叶煦他怎么来了?
不可能啊,今日这场筵席的帖子,根本就到不了他的手里,那他是怎么进宫的?
云嫤思忖了一番,便明白了。
阖宫里,能放他进宫来的,也只有她的皇兄皇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