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地盯着那少年侠客,一瞬不瞬,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粉面公子一惊,心里想到,看样子,此人认识那少年侠客,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他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因为方才的那一番动静,他们身周早已经围拢了不少当地的街坊。
众人将方才的情景都看在眼里,对着那公子指指点点。
那公子一阵心慌,硬着头皮,对云嫤他们叫嚷道:“你们可知,我伯父便是京中刑部的侍郎大人!你们今日,胆敢如此对我,将来伯父大人怪罪下来,必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街坊们一听,皆面露畏惧。
那公子放完狠话,便赶紧对那些刚刚从地上爬了起来的家丁们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走!”
家丁们应声,拥着那公子,转身便要逃窜。
“站住。”那后来的青年却又道了一声。
随着他发话,他的身后迅速涌出几个侍卫,抢上前来,将那些人统统捉住,拿绳索绑缚了起来。
青年对侍卫们道:“让这些人将花糕的银钱赔给苦主,再将他们送去本地府衙,交由府衙严加发落。”
“是,大人!”众侍卫齐齐领命。
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粉面公子不防今日竟有如此遭遇,早就吓得呆住了,抖抖索索地道:“你、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无人回答他。
青年挥了挥手,众侍卫便将哭嚎不已的那些人都带走了。
围观的街坊们纷纷拍手,叫起好来。
青年身边跟着的随从眼见事情解决了,正笑着往人群中望去。
“咦?!”不看还好,这一看,他便发现,方才那少侠竟然不知在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随从,也就是寒舟,赶忙往人堆里四处去寻。
可他的周围只剩下了方才的街坊们,哪里还能找到那少侠?
寒舟垮着脸,走回青年身边,道:“公子,殿下这是又去哪了?怎么一下子便不见了?”
叶煦不语。
寒舟立时察觉失言了,嗖地捂住了嘴。
数日前,他们赶到江南后,便开始往太湖的方向,一路打听长公主的行踪。
起先,并无头绪。
后来,还是他家公子了解长公主,改而沿途问起了当地人,是否见过一个侠士打扮的少年。
今日,他们好不容易追上了长公主的行程,却没想到,才见了她一面,便又跟丢了。
在京城时,方二公子他们不愿将长公主的下落告诉公子,瞒得公子一丝不漏。
那时,他还能骗自己,是他们怨怼公子,不愿透露长公主的消息给公子知道。
可如今,殿下一见公子便走,这叫他还能如何骗自己?
分明是殿下不愿见公子!
公子那么聪明的人,必定也猜到了,此时,想必是十分刺心。
寒舟顿时噤声,唯恐再说错了话。
叶煦垂目,沉默了许久后,道:“无妨,总会再见面的。”
最煎熬的时候他都已经经历了,若是在此时退却,那便不是他叶煦了。
第80章 重逢(二) 叶煦十分强硬,紧扣住她……
这一日, 正是太湖边上这场琴会举办的日子。
太湖之畔,名士云集。士子佳人们皆携着拜帖,往琴会上而来。
此次的琴会便办在太湖边的一座园子里。
这座园子原是苏州一位士人的产业。这位先生素来醉心于琴道, 不但悉心操办了这次琴会, 还大方地将这座园子借了出来,特意做了琴会之用。
到了琴会快开始的时辰, 园子的门前已是车马盈门。众人三三两两, 举步入内。
见这座园子尽是一派小桥流水,景观奇绝,无不赞叹。
园内一片翠竹掩映的林子里,建了几座小筑,前来参加琴会的人们可入内, 在小筑的轩窗下, 焚香抚琴。
园子的一角,还有一泓深湖, 湖上几叶扁舟。众人若想游湖, 便可泛舟碧波之上,吟诗作对,也是人人称羡的风雅。
没过多久, 这座园子的门前, 又有一辆马车辚辚驶来。
马车到了近前,稳稳地停下。随后, 从马车上下来一名随侍。
园子门前的仆从们立即上前侍奉。
那先下来的随侍便向他们递上了帖子。
这时,马车上的主人也从容步下。
园子门前的仆从们见得人多了,厉眼一扫便知,这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青年必定来历不凡。
先前接过拜帖的那仆从忙往那帖子上看。
却是一愣。
瞧这帖子上所写的,此人的身份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位举子。
饶是如此, 他们慑于青年的气势,也绝不敢怠慢,皆恭恭敬敬道:“贵客请进。”
那随侍——也就是寒舟,便随着他家公子,顺顺当当地进了园子。
为了寻人方便,不让长公主如先前一样,一见了他家公子便跑,他们方才用的并不是他家公子自己的名帖,而是依照公子的吩咐,特意假托了旁人的。
园子里的众人,从那位举办琴会的主家,到前来参会的士子佳人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景的探花郎,赫赫威名的大理寺卿叶煦,会用这样的方法混进这场琴会。
看起来,着实是用心良苦。也确实是,有一点惨……
寒舟跟随叶煦,进了这园子,往四下里望了一圈,便咋舌道:“公子,这处园子这般宏阔,人又多。这样下去,我们要到何时,才能找到殿下啊?”
叶煦笑了一笑,道:“自然是去能找到她的地方。”
这是何意?
寒舟挠了挠头,待要再问的时候,叶煦已经往前行去。
寒舟忙跟了上去。
他跟着他家公子,先是去了那一片翠竹林里,名为游赏,实则四处找寻了一番。
寒舟见叶煦并无什么表示,便猜测,公主应当不在此地。
便又随着他,往外行去。
一路行来,远远地,能望见前方有一片湖。
碧波粼粼的湖面之上,正有一艘小舟朝着湖畔缓缓而来。
原本静谧的湖上,也逐渐传来一阵泠泠的琴音,十分绝妙。
叶煦立于原地,听了一会,便道:“走罢。”
“走去哪?”寒舟一愣,忙道。
“自然是抚琴人所在之处。”
寒舟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道:“公子可是听出来了?这是殿下的琴音?”
叶煦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她。”
寒舟不禁傻眼,道:“那……那既然不是殿下,我们这是干什么去?”
叶煦没有再言,举步往前方湖畔而去。
寒舟虽不解,但,公子的话,他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公子既然这样说了,必有他的道理。
于是,寒舟便随着叶煦,也一同来到了湖畔。
这个时候,这片湖边已驻足了不少前来共赏琴音的人。
待到那艘小舟终于靠岸,琴音也戛然而止。
从小舟上,下来一位翩翩公子。
众人纷纷抚掌赞叹。
寒舟望着眼前的情景,突然明白过来,为何他家公子明知抚琴之人并非长公主,却执意要来此处。
那必然是因为,殿下她也与众人一样,喜欢听这等绝妙的琴音啊!
他一拍脑门,顿悟。
公子这法子,不就是守株待兔吗?
寒舟想到这里,忙探头,飞快地往四处张望。
叶煦已经径直朝人群里行了过去。
****
叶煦往前走得很快,未几,便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来到一人身后,他才停了下来。
他面前的人,身姿窈窕纤丽,虽是背对着他,他却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太熟悉她了。
先前在苏州城内,匆匆相遇,不过一个照面,她便不见了。
直到今日,他才能好好地,看看她。
此时,众人见那抚琴的公子走远了,便也散了。
云嫤转过身来,随着众人往外走,几乎是朝着叶煦的方向迎面而来。
她目不斜视,并不曾往他所在之处望上一眼。
对此,叶煦仿佛浑然不觉。
他只是定定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他到了此时,才真切地感受到,她是真的回来了。
再也不是过去无数个日夜里,一个存在于他痛悔中的,模糊的念想。
在她经过他身畔的时候,他忽地抬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垂目,对她道:“我知你必定怨我,恨我。你想怎么样,都依你,但你不能不见我。不论如何,总要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她,她却只是一径垂首,怎么都不开口。
令他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他们的身侧,不时有人经过,用难掩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云嫤动了动,想将自己从他手里挣出来。
往昔,还未发生她落崖那件事前,她与叶煦相处时,若在某件事上,她表现出一点不情愿,叶煦是万不会有何歪缠,更不会勉强她。
可是这次,久别重逢,明明云嫤已经在抗拒他的亲近,叶煦却十分强硬,紧扣住她,就是不放开她。
云嫤左挣右挣,都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只得暂歇了心思。
叶煦见她不再挣扎不休,便从怀里取出一物,打开,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云嫤一望那物,不由便是一愣。
那是一个油纸包。
油纸里面包着的,是好几块她看着眼熟的花糕。
那些花糕正散发着丝丝的香气,闻之便叫人口齿生津。
那日,她在苏州城的那条河边,遇到了那卖花糕的姑娘,本想买她家的花糕尝尝,却被那纨绔公子一番搅局,打翻了盛花糕的篮子,叫她连花糕也没有吃成。
然后,她便见到了叶煦。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的下落,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仓皇之间,她转身便走。
后来,她一心参加琴会,更因有心躲着叶煦,生怕回去那条河边,会再遇见他,便没有再想着那花糕了。
哪里知道,她不想,他却惦记着。
来此之前,叶煦必定是又去寻了那在河边卖花糕的姑娘,才买了这些花糕回来。
云嫤怔怔地望着手里的花糕,一时无言。
叶煦也默默地望着她。
他没有再如方才那样,试图同她说话,只是仍将她扣得牢牢地,不让她能离开。
这情形一看便叫人明白,他们二人有纠缠。
经过他们身边的那些名士佳人们,便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思,偷偷望过来几眼,又匆匆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平地里,却忽听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叶煦,你放开她!”
云嫤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回过神来。
她忙回头,正好便看见方随怒气冲冲地赶将过来,一把拽住叶煦的衣袖,要将他扯离她的身边。
叶煦稍稍一避,方随手上一空,人便差点跌了出去。
他狼狈站稳了,愤懑不已,怒目盯着叶煦,道:“叶煦!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假惺惺地,又来装什么好人?”
叶煦面上一僵。
云嫤又挣了挣。
叶煦的面色十分难看,勉强松开了她。
一旁的绿芍见了心心念念的公主,早已盼得心焦。
这时,她几步上前来,将云嫤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开口只唤了一声“殿下”,便泣不成声。
云嫤也红了眼圈。
主仆两个拉着手,低低说了好一会的话。
“绿芍,你们不是在信里说,路上有点耽搁,要过两日才能到吗?”
绿芍抹了抹泪,正要答话。
方随却插了一嘴,道:“哪里等得及过两日?我们还不是想尽快见到你,这才紧赶慢赶,马不停蹄地来了。到了苏州城后,为了见你,我们几个可是片刻都没有歇,便直奔这琴会来了。”
他指了指身上,道:“你看看,我这衣裳可是如今京中最时兴的款,这两日为了赶路,都来不及换洗,一路上尽落灰了。”
云嫤“嗤”地一声,与绿芍一同笑了起来。
方随笑着笑着,却停了下来。
他瞥了叶煦一眼。
呵,这人竟比他们到得还早。
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阿嫤的行踪。
这时,云嫤抬眼,往方随他们身后一望,不由却是一怔,道:“凌兄,你怎么也来了?”
凌襟怀笑着看着她。
那日,自从知道她出事,他心里是何等样的心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旁人尚且能伤心难过,他却连表露都不敢过于明显。
他曾去过她坠崖的地方,四处寻找,却也如同方随他们一样,什么都没有找到。
如今,见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满腔的心意却只能苦苦压抑在心底。
他笑意温柔,对她道:“阿嫤,自你出事,我……我们大家都担心得很。幸好,你没事,终于是回来了。前一阵,我听方随说,如今你正在江南,便想随他们,一同来接你回京。就这样,便来了。”
云嫤听得心中委实感动,道:“凌兄……真的多谢你。”
凌襟怀笑着摇了摇头。
绿芍便对云嫤道:“殿下,方才来时,我们也四处看了看,这琴会确实办得雅致。我们既来了,便陪着殿下,再去游赏一回罢?”
“好!”云嫤点了点头。
眼见着他们离开,叶煦跟了上来,默不作声地走在了他们后面,寸步不离。
云嫤握着手里的油纸包,行了一阵,缓缓地停住了步子。
绿芍望了望公主的神色,和她手里的花糕,又往后头瞧了一眼。她话已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没有说什么。